东海毕加索:没有“画技”的渔民也是大艺术家
你有见过没有美术基础的“画家”完成的画作么?
时光回到31年前的那个春天。1987年3月,17岁的嵊泗县花鸟乡渔家姑娘卢秀绒路过县文化馆,被一张招生广告深深吸引:文化馆在全县渔区青年中招收渔民画创作者20名,并且要求被招收者原先没有美术基础。
“没有美术基础能画画?”
这张怪怪的广告,把从小爱在床头贴年画的卢秀绒和其他19位渔家姑娘和小伙带进了渔民画创作室,干起了他们连做梦都没想到过的新鲜事。
不能看花开、不能去赶海、不能织网、不能陪爷爷默坐黄昏,每天还至少拿出5张不重样的草图,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从未摸过调色板!
“我,能画吗?我真的能画吗?”
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群平均年龄仅20岁的年轻人不断问自己,对着眼前铺满的白纸发起了呆。
4个月后,他们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嵊泗县文化馆现貌
1987年10月,由他们绘制的100多幅嵊泗渔民画在上海美术馆展出。当时亲临现场的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现代美术馆馆长马尔旦认为,那是他此次中国之行所见到的最满意的作品;一个美国人通过香港一家画廊一次性购买了15幅嵊泗渔民画,并要求长期签订包销合同。
不久后,中国美术馆也破例为县级文化馆主办的“嵊泗渔民画展”打开大门。著名画家沈柔坚欣赏后兴奋地说:
“这是我国现代民间绘画艺术的一种新的、大胆的突破。”
以上这些,都是在短短一年之内发生的事。这些淳朴的渔民将生活和记忆、
想象和情绪融在一起——以梦为帆,踏浪而来。
和卢秀绒一起的20名青年渔民画创作者中,就有孙芳芳、孙跃国、俞慧娣。他们的画,就像古老的图腾,古朴而原始,象征着生命,是大海留下的印记。
第一次握笔作画的孙芳芳是大海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她就听爸爸说:
风暴里船翻人落,风暴里饥寒交迫。
于是,在孙芳芳的画里,所有人都是花花绿绿的脸、头发、衣服,人们含泪捧起破碎的碗,人头像蛇一样扭曲、像鱼鳞一样发着光。她说,那幅《一百年前风暴后的过年》是替未能见面的祖父、外公向大海发出诅咒。
10人中唯一的小伙子孙跃国身材瘦小,祖祖辈辈居住在小岛伸向海里的尖端岙边。当奶奶和姑姑因为弄潮打湿了帆船而不能再回来时,他开始相信,只要站在黑暗的岩崖上,就能听到亲人让海风送回的应声...
江强兴《拾贝》 首届全国工人农民画获奖作品
当然,海边也有欢乐。看俞慧娣的《摇橹歌》,船头像鱼头,船身像花轿,还垂下了美丽的帐幔。画面宁静而质朴,人们悠然地摇着船、山上晾着鱼,但恍然间,又会有一股不能理解的力量抓住你,那是在专业作品中很少能感觉到的,海盐、海水、海浪的“咸味儿”。
卢绣绒《乌贼夫妻》
看到卢绣绒的画,你一定会不由自主地笑逐颜开,因为她把世界上没有的鱼“晾”在屋顶、“挂”在树上,画上的乌贼成双成对,像一幅绒绣的精巧鞋垫。有人说卢秀绒异想天开,连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热热闹闹、富有想象力的生命。”
红色的花轿,帐幔轻柔,《乌贼夫妻》坐在里面。现在这幅画已经变成了田岙村民居的外墙。卢秀绒的作品上了报纸,入选了当地的初中美术课本。她被人们称为“艺术家”,看过她的画,总能听到“达利”、“毕加索”等字眼。今年,她有了自己的渔民画工作室,她说她想画上一辈子,再教一辈子画。
年过七旬的李佛裔是当年培训渔家孩子作画的第一位老师,说起这些“最特别的学生”,老人依然记忆犹新。
在一篇《嵊泗渔民画的设想和实践》的文章中,他这样写道:
“(他们的作品)恍惚间似乎有一股力量从作品上呼啸而出,像巴格达窃贼在海滩上捡到的葫芦瓶释放出的魔气,神奇地,无可抗拒地把你摄到那遥远的、古老孤独的外公家的船篷里,并让你痛饮一坛老酒,饱餐一顿鱼羹。”
在嵊泗东部的小村庄田岙,走在街头巷尾,色彩的斑斓如同在现世生活中出现意料之外的惊喜一样。
主人端上来一碗满是虾和蛤蜊的汤面,其身份首先是渔民,其次才是手艺人,他们在风浪中讨生活,而海上的景致,使他们在勇悍之余耽溺于美,所以身上都带有“近乎残酷的壮丽”。
对于世代从事渔业的人来说,在小舢板上的出生入死,被归家的渔民们带到了画板上,带到了民居,经由他们不曾精于学院派理论的手和笔,将故事娓娓道来。
如今,舟山渔民画的作者队伍仍在壮大,从船头的渔小伙到织网的渔大嫂,从耄耋老人到天真孩童,都能创作出饱含奇思妙想的画作。也很少有画家会像他们这样,执着于将海水和渔船赋予时代的意义,一次又一次地尽情挥洒,用足够的时间表达对每一道工序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