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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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两千公里，爸妈要来看我，这件事让我开心一半。爸爸是亲爸爸，我自然开心老人来看我，给我带一兜老家的特产。妈妈是后妈，我不想看到这个人，说不上讨厌，但就是不想她来。

在我的提议下，老两口买了飞机票，准备明天动身。让他们坐飞机的借口是，后妈没有坐过飞机，让她尝试一下吧。实际上，真实的理由是，如果坐高铁的话，他们可以在离家几站的距离和正好出差的我碰头，然后我们一路坐着高铁北上。但是爸爸沉默寡言，和他同路也说不上什么话，而且后妈和我在一起，一定说这说那，从穿着到饮食，没有她不参与的事，所以为了避开她，我宁愿她选择飞机。

如今做了别人的媳妇，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对后妈的看法更加深刻。后妈到底是后妈，对孩子就是不行。在我的印象里，她就是个能说会道，爱找别人麻烦的大娘们。

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守在电视旁看汤姆和杰瑞。不像现在网络时代，如果我想看的话，24小时都可以看，那时候需要等，等电视台在某个固定时间段，播放十几分钟，然后就会改换其他节目。

记忆里的一个雨天，既没有作业，也没有出去和同学玩的可能，正好差不多要播放汤姆了，于是我早早地守在电视旁。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家人们莫名地惊叫，各种呼喊声，杂乱地脚步声响起。我不理那些，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等汤姆。突然，电视机响了一声，屏幕变成一道白色的线，然后彻底黑下来了。

“你关我电视干嘛！”我朝着后妈大喊。

“你说我干嘛，你说我……”后妈气得浑身发抖，开始到处找笤帚，但是没有找到。

这时候，姥爷拿着收麦子的工具从外面跑进来，手指后妈：“你管什么，让她看会儿吧！”

妈是后妈，姥爷也是后姥爷，连后姥爷都让我看，后妈凭什么不让看。我非常不理解，并且对后妈更加厌恶。

之前后妈来过一次，在我家住了几天。对于城里的马桶，她根本看不懂，我就故意不教给她。每次上完厕所，她要在里面鼓捣半天，弄得丈夫都有点嫌弃，我就在旁边偷笑。看后妈拿着皮搋子对着马桶捅，朝我投来求助又尴尬的眼神，我就觉得很解气。虽然每一次都被父亲拍一下头，但是并不后悔。

厕所里的脏水随着搋子的鼓动，开始往外喷溅，溅得后妈满身都是，这时候我能笑出声来。目光落到后妈的上衣，那是一件掉色的卫衣，如果不是上面脱落了的汤姆猫残骸，我几乎认不出这件衣服。多少年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件卫衣。

上小学时候，农村还没有出现过卫衣，突然某一天开始，所有孩子都渴望有一件卫衣。每个孩子都渴望有一件城里的衣服，鞋子，书包，而卫衣就是最有可能，又最诱人的梦想。限于当时物质条件，大多数孩子并不能实现拥有一件卫衣的梦想。

看着在马桶前无助的后妈，凌乱稀疏的白发，我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只是偶尔为了生活不得不扮演这个角色。

在高铁上，恰巧读到聊斋志异里面的《细柳》一文。独是日挞所生，而人不以为暴；施之异腹儿，则指摘从之矣。

我满眼泪水把飞机票改成了高铁票，从家这一站，到家的另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