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2）

今天，让我们一起欣赏骆宾王这篇堪与王勃《滕王阁序》齐名的千古雄文：

代李敬业讨武曌檄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下陈：古人宾主相互馈赠的礼物陈列在堂下，称为“下陈”。古代统治者充实于府库、内宫的财物、妾婢，亦称“下陈”。这里指武则天曾充当过唐太宗的才人。洎（jì）：及，到。嬖（bì）宠爱。元后：正宫皇后。翚翟（huī dí）：用美丽鸟羽织成的衣服，指皇后的礼服。翚，五彩雉鸡。翟，长尾山鸡。

聚麀（yōu）：多匹牡鹿共有一匹牝鹿。麀，母鹿。语出《礼记·曲礼上》：“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这句意谓武则天原是唐太宗的姬妾，却当上了高宗的皇后，使高宗乱伦。虺蜴（huǐ yì）：指毒物。虺，毒蛇。弑君鸩（zhèn）母：谋杀君王、毒死母亲。

宗盟：家属和党羽。霍子孟：名霍光，安定西汉王朝的重臣。朱虚侯：汉高祖子齐惠王刘肥次子，名刘章，诛灭吕氏，拥立文帝，稳定了西汉王朝。

“龙漦（chí，亦读lí）帝后”二句：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夏王朝衰落时，有两条神龙降临宫庭中，夏后把龙的唾涎用木盒藏起来，到周厉王时，木盒开启，龙漦溢出，化为玄鼋流入后宫，一宫女感而有孕，生褒姒。后幽王为其所惑，废太子，西周终于灭亡。漦，涎沫。遽（jù），急速。

冢子：嫡长子。宋微子：即微子启，殷纣王的庶兄，被封于宋，所以称“宋微子”。殷亡后，微子去朝见周武王，路过荒废了的殷旧都，遂作《麦秀歌》来寄托自己亡国的悲哀之情。这里是李敬业自况。

袁君山：东汉人桓谭，字君山。汉光武帝时为给事中，因反对当时盛行的谶纬神学，而被贬为六安县丞，忧郁而亡。爰（yuán ）：于是。玉轴：战车的美称。海陵：大约指现今的江苏泰州一带。班声：马嘶鸣声。或地协周亲：指身份地位都是皇家的宗室或姻亲。协，相配，相合。周亲，至亲。膺（yìng）：承受。爪牙：喻武将。

一抔（póu）之土：语出《史记· 张释之传》：“假令愚民取长陵（汉高祖陵）一抔土，陛下将何法以加之乎？”这里借指皇帝的陵墓。六尺之孤：指继承皇位的新君。送往事居：送走死去的，侍奉在生的。昧：不分明。几（jī）：迹象。

译文：

那个非法把持朝政的武氏，出身低下，绝非温和善良之辈。当初只是太宗皇帝的一个卑微姬妾，因更衣之机得以侍奉左右。后来，竟不顾伦常与太子关系暧昧。她隐瞒先帝对她的宠幸，企图谋求后宫专宠之位。一味嫉妒，不放过一个妃嫔美女；卖弄风情，象狐狸精般魅惑君上。终于阴谋得逞，华衣而登皇后宝座，将皇上陷于乱伦的不堪境况。

她，蛇蝎心肠，凶残成性，亲近奸佞，残害忠良。她，杀戮兄妹，毒死母亲，谋杀君王。这种人，神人共愤，天地不容。她还包藏祸心，图谋夺取帝位。皇上爱子，被幽禁在冷宫别苑，而她的亲属党羽，却被一个个安插在朝堂。可叹再也见不到霍光这样的忠臣，刘章那样强悍的宗室也已消亡。赵飞燕妒杀众皇子，汉之国运穷尽；孽龙的口水在宫廷流淌，呈现出夏后氏王朝快要覆灭的迹象。

想我李敬业大唐旧臣，乃是英国公的嫡长孙，谨奉先帝遗训，承蒙本朝的皇恩浩荡。宋微子麦秀黍离之悲，事出有因；桓谭为失去爵禄流泪，理所应当！因此我愤然而起，目的是为了救国安邦。对武后的失望情绪日益弥散，我正好高举义旗，铲除妖孽，此乃民心所向。

瞧！南至偏远的百越，北到中原的三河，铁骑成群，战车相连，气势何等雄壮！海陵的粟米多得发酵变红，堆满了仓；长江两岸旌旗招展，光复大唐的伟大进程，岂会漫长！战马在北风中嘶鸣，剑气直冲到了星斗上。将士们的怒吼使得山岳崩塌，云天变色。凭此来对付敌人，有什么敌人不能打垮；拿这来攻击城池，任何城池都不在话下。

诸位世受国恩的封爵、皇亲国戚、肩负重任的将军以及顾命大臣们，先帝的话犹在耳边，你们的忠诚怎能遗忘？先帝坟上的土尚未干透，谁能让我们的幼主依杖和指望？如果能利用这次机会转祸为福，安抚驾崩的旧主、服侍当今的皇上，共建匡复大业实现先皇遗愿，那么各种封爵赏赐，一定如同泰山黄河那般牢固久长。如果留恋暂时的既得利益，犹疑不决，徘徊观望，看不清事先的征兆，就一定会招致最严厉的惩罚。

请看明白：这朗朗乾坤，大千世界，究竟是谁的天下。这道檄文颁布下发至各州各郡，务必让大家知晓，备忘。

我有意从百度上抄录了部分注释，并完整地翻译了出来，实在是因为这篇檄文冲击力太强。

字字如刀剑，锋利出刀鞘剑匣，直刺敌人心脏；句句似战鼓，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令人斗志昂扬。

读这样的文，我们可以想象当年一拨拨热血男儿毅然放下锄头犁耙赶赴疆场的身影，以及一个个文弱书生走出书斋投笔从戎、舍身报国的情景，这一幕幕画面，至今仍使人血脉偾张，荡气回肠。

读这样的文，我以为无须过多关注纠缠于其艺术价值，我们只须静静吸纳这股直冲云霄的浩然之气。有了这股正气，一切妖魔鬼怪都将退避三舍，人生之旅的一切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

就这样，千年来，几乎没有多少人会关注徐敬业起兵反武的细节和结局，他们只记住了这篇文和骆宾王。

如果说四五百年前陈琳的那篇《讨贼檄文》让曹操惊心肉跳之余，一时治愈了他的头痛顽疾，武则天看到这篇檄文的态度却大度潇洒得多，尤其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她一反之前的嬉笑自诺，竟然责怪宰相没有招揽此等人才。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武则天绝对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是一位具有雄韬伟略的政治家。

684年，徐敬业兵败失败后，骆宾王下落不明，无人知晓。但我倾向于他还在人间活了几年。原因是，宋之问流放途中在杭州“写”的那首《灵隐寺》中的两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以宋的为文风格，这种开人心胸、壮人豪情、怡人心境的佳句，他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莫非姓宋的，就像当初觊觎刘希夷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样，再次剽窃了逃难至此的骆宾王的诗作？

很有可能。

骆宾王在灵隐寺出家做了和尚，自然再也不关注佛门以外的滚滚红尘和狗苟蝇营了。

自他到扬州追随徐敬业起兵造反，拟写檄文的那天起，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几首诗？小样，要拿就拿去吧。

骆宾王微眯双眼，继续敲起了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