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奶奶的属相是鸡,生于一九零九年,如果能活到现在,应该是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了,可惜她并没有能活到期颐之年,在世纪之交的门槛上,一九九六年,奶奶以八十八虚岁的高龄辞世,走完了坎坎坷坷的一生。
奶奶出生于晚清年间,处于辛亥革命的前夜,没有摆脱缠脚的厄运。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奶奶就是个小脚老太,缠着长长的裹脚布,她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不免让人心惊肉跳。耳濡目染之中,独跟独随之下,才明白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奶奶早已练就了长途跋涉之能,一双小脚走遍了四里五乡,在艰难困苦的岁月中,上山西下河南,一双小脚承载着家庭的重担,负荷着家庭的温馨。
奶奶的娘家是距我们村八里地之外的一个小山村,奶奶居长,下面还有四个弟弟,最小的弟弟和他相差到二十多岁。在奶奶嫁给爷爷的第二年,太姥姥撒手归西,留下了奶奶最小的弟弟,嗷嗷待哺,尚在襁褓之中,母亲不在长姐为大,奶奶把最小的弟弟抱到家中,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长大成人,直至成家立业。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四舅姥爷每年都要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回到奶奶家,住上个三五天,一了相思之苦,是姐姐更像是娘亲!
在我前面有三个哥哥,因此父母盼望着生一个姑娘,不料想千盼万盼,生出来的还是一个男孩,于是父母就生了把我送人的打算,可奶奶却死活不答应,说自己的骨肉自己养得起,硬是把我留了下来。这是奶奶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也是我最感激奶奶的事情。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早已驾鹤西去,所以爷爷在我心中始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但大家庭的斗争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甚至充满了腥风血雨的味道,寡妇熬儿的历史是家庭的苦难史,交织着心酸,沉淀着磨难。泪水冲涮着生活的沟渠,苦难构筑着辛酸的岁月。奶奶以坚定的信念维护着家庭的幸福与温馨。
奶奶手快,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从乡亲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之中,就可以还原那一段神话般的劳动史诗。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儿,间小苗儿往往是走在全队的最前面,摘花椒的斤两往往是别人的二倍。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就此植下了引以为豪的嫩芽,激励我们奋进向前。
即使是在八十多岁的年纪,奶奶也要在院墙的旁边种上豆角,养上几只母鸡,靠着自己的微薄之力,尽可能地减轻父亲的负担。有一次我感冒几天卧床不起,八十多岁的小脚奶奶,拄着拐杖,抱着鸡蛋,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来看我,泪盈于眶,劳作之景,舐犊之情,终生难忘。
奶奶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说话速度快,思路清晰,往往是围坐者的核心。小时候,我就经常听奶奶的教诲。寒冷的冬日,温暖的炉火,煤油灯下的温馨,娓娓动听的故事就拉开了序幕,青蛇与白蛇的神话传说,传递着温馨与浪漫的情愫;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千古之爱,诉说着悱恻缠绵的情感;何当共建幸福家,却话兴家苦难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奶奶以她的心智,以她的阅历,以她对生活的理解,种植着一个少年真善美的种子,开启着一个少年懵懂蒙昧的人生。
奶奶是一个月下老人,一生为青年人牵红线无数。在走家串户之余,以考虑他人为己任,给东家小伙儿介绍一个姑娘,给西家姑娘介绍一个情郎,巧手牵线,巧嘴为媒,修路搭桥,竟然成就了多对有情人,村里人莫不交口称赞。
奶奶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以他的孱弱之躯支撑着一个家族的内部成长和外部交际。她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姐妹,并结成了自己的一个亲情关系网,走动有了空间,倾诉有了对象,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亲情。小时候,经常跟着奶奶行走四方乡村,跟着她的小脚走遍了四里五村的角角落落。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对象,莫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见识了各样的人,听到了各样的事,一个少年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见识也在日益地增长。
奶奶是一个天生的慈善家。一路从苦难的岁月中走来的奶奶,对穷苦之人有天生的怜悯之心。讨饭之人路过,饭要让他人先吃,衣服好歹也要给上人一件。一个人生活过到这个份上,就需要人人的同情之心,奶奶经常这样教育我们:对待弱势群体,常有救济之举,常怀悲悯之心,这是奶奶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奶奶的年龄大了,小脚不时地疼,步履蹒跚了,记忆也在一天天地衰退,来看望她的人也日益多了。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他就要为自己的孙儿留上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罐头,甘甜怡人的点心,香香酥酥的油条等等。含饴弄孙,始终为孙儿留有一席之地的做法,如明月一般始终照耀在我的心头,时感温馨,倍感温暖。
我们在一天天长大,身体在一天天地强壮,而我的奶奶却在一日日地变老,身体江河日下。一九九六年的春天,奶奶病倒了,在与病魔艰难搏斗了一个月后,八十八岁的奶奶长眠于春暖花开的季节。
二十四年,两个轮回,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想起了奶奶,忆起了她慈爱可亲的音容笑貌。
奶奶虽然已经远去,远在了天地之外,远在了岁月尽头,但她的精神却已植入了我们的骨髓,永远地传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