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小学课本里有一篇课文——《秋天的怀念》，是我最喜欢的课文之一，文笔流畅干净，情感真挚极富感染力，通篇没有华而不实的辞藻堆叠，而是用极其简洁精炼的语句去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不经意间对母亲匆匆逝世的无限愧疚和对母亲的深深怀念之情便跃然纸上。在老师授课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可当知道这篇文章并非虚构而是作者史铁生先生的亲身经历时，我万分震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和惋惜，我为他打抱不平，上帝为什么如此残酷，要剥夺一个正处于青春年少的人的双腿。后来才渐渐想开，如果他没有双腿瘫痪，那么就不会有《秋天的怀念》这篇文章了，也渐渐开始懂得，这篇文章之所以如此诚挚深刻，是因为这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所有的感情都是自然流露、真挚纯洁，丝毫不掺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于是从那时起我便对史铁生先生及其作品一见钟情，肃然起敬了。

 

高中的时候，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再次出现在课本里，还是那种朴实的风格，用最平淡、最简练的言语表达最诚挚、最深刻的感情，干净流畅，不矫揉造作，不无病呻吟，通篇没有一个忧伤的字眼，读起来却让人想哭，读完之后又豁然开朗，就像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突然看到了一束明媚的光芒，在那束光芒下，万物生长，生生不息，激起无望之人对生命的敬意和对人生的渴望。

 

 

史铁生先生一生不幸，二十一岁双腿瘫痪，三十岁患上肾病，几年之后恶化成尿毒症，只能靠不断地透析排除体内的毒素来维持生命，甚至他还患上了脑溢血，在新年来临之前的夜晚回天乏术溘然长逝。我还是忍不住要为他打抱不平，上帝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折断他的双腿还不够，还要派乱七八糟的疾病来糟蹋他、蹂躏他。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正如他在《我与地坛》里说的：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我想他的生命也如此，荒芜却不衰败。后来我甚至觉得，如果他没有瘫痪，如果他没有生病，那么中国的文坛上就会多一大片荒芜。因为他最爱的是田径，其次是足球，第三才是写作。如果他健康健全，那么很多酣畅淋漓的文章就不会诞生了。

 

当然，没有人会愿意经历劫难，可是任何人都避免不了劫难，很多人因为劫难而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地荒废了自己的人生。史铁生先生也一样，一开始接受不了自己瘫痪的事实，时时刻刻想着要不要去死，为什么要活，可是后来他想通了，死亡是出生时就注定的结局，怎么耽误也不会错过，而活着却是一件不确定的事，那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件不确定的事而要急着去证明一件已经确定的事呢？他在静谧与独处中参透了生死，领悟了生命，并撞开了一条自己想走并走了一生的道路——写作。

 

写作成了史铁生先生活着的欲望，他曾自嘲：我写作是为了活着。在他一生的时光里，他将这个概念诠释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甚至余音绕梁。

 

欲望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既是支撑人活下去的信念，也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没有欲望的人生不如死，如同行尸走肉，而太过强烈的欲望也会让人迷失方向，万劫不复。

 

 

 

在这个喧嚣纷扰的世界里，有多少人健康健全，却惶惶不可终日空虚无聊寂寞冷，他们的身体不衰败，但灵魂已经衰败，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区别。我也会有这样的时候，觉得活着实在没有多少意义，不如去死了算了，免得浪费资源。可是我真的想死吗？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好好活、有意义地活，因为生活和工作现状都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度日像是啃鸡肋，每一秒都是折磨。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不是想死，而是不知道怎么活，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明明拥有可以好好生活的资本，却硬是要对生活百般刁难、苛刻至极，自作孽，不可活。

 

 

 

 

某天我百无聊赖地浏览网页时，无经意间看到了史铁生先生的照片：他坐在轮椅上，圆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两边嘴角漾开一个明媚欢快的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漂亮得像一轮新月，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和身影自动虚化了整个背景，让人移不开视线。于是我一连浏览了好多张，都是类似，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明媚欢快的笑，露出的牙齿像新月一样漂亮，无尽的从容和乐观溢出了照片，照亮了地狱，温暖了冰雪。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想起他的身世和劫难，觉得自己简直不懂得感恩和知足，还顾影自怜、矫情至极。

 

他在绝望中好不容易撞开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却没想到还是荆棘遍地，困难重重。他不能专职写作，因为他接二连三地生病，还是那些难缠磨人难以治愈的慢性病，他时时刻刻受尽病痛的折磨，可是他还是没有放弃，依然在生病的间隙把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如同在一个阳光暖暖的午后，慢慢烧一壶水，沏一杯茶，依旧又潇洒又幽默地对你说，尝尝看，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又苦又涩，又香又醇。

 

之后的很久很久，还有人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细细品味那杯清茶，它不会随着品味的次数增多而清淡寡味，它不仅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淳朴而且还随着岁月的酝酿而愈加明目清心，回味绵长，唇齿留香。

 

他说，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这句话让人想哭，哭完之后又想笑。说的人潇洒幽默，云淡风轻，听的人百感交集，肃然起敬。

 

 

 

 

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工作，不好好生活？我总以为上天对我太不公平，不给我好的身世和美的容颜，不给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性格和亭亭玉立腰纤腿细的身姿，让我考上很好的大学却不让我找到喜欢的工作，把我踢出北归的雁队让我拼尽全力地在狂风暴雨里孤飞。可是和先生相比，我已经很幸运，最爱我的双亲和我最爱的人都还在，虽不富裕但衣食无忧身康体健，我也同时拥有健康和青春，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不可怕，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我可以用饱满的精力和足够的时间把自己雕琢成更美好的样子，把生活编织成更绚丽的锦绣，把工作历练成更优秀的事业，把遥不可及的梦想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命运可不可以改变的辩论已经不再是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命运不过是客观事实里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一个概念。生活充满无数种可能，如果不努力去试试，那么真的是枉然来世，别忘了柳暗花明总在山穷水尽的背后，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所以，无论如何，先别着急去死，再活着看一看，看看生活还能耍什么新花样，再陪它玩玩，它能想方设法娱乐我，我为什么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拆穿它的阴谋诡计也去娱乐娱乐它。

 

纷扰和忧虑是痛苦最大的源泉，既然我无法避开这些劫难，那么我也可以像先生那样，找一个可以逃避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撞开一条自己想走又愿意走的路，让备受摧残的灵魂有出口，让奄奄一息的灵魂在那个世界的阳光雨露中得到滋润与呵护。当我终于也可以把一件事情做到甘之如饴、全神贯注、忘记时间、忘记一切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恐惧，不再逃避，不再迷茫，也不再备受煎熬。

 

那条道路也许崎岖坎坷、荆棘遍地、豺狼当道，但也可能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米香鱼肥，但又有什关系，既然它是灵魂的出口，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地尝试着走下去，不为结局的美满，只为灵魂的安宁。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一朵花一样，哪怕是盛放在悬崖绝壁上，也会有蜂蝶翩翩而来，哪怕是零落成泥，也能滋养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