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
传说，古卷有云：“有灵者，入世得浊，以浊养性，造化清人，方出世而大成者。大成者三千青丝，皆为羁绊，断发即舍义矣。”
——题记
北方已入冬，夜晚降临得比平时早了不少，路上的行人行迹匆匆，瑟缩在厚重的棉服里，步履匆忙。因着天气原因，就算处于闹市之中，理发店仍冷清不少，门口的两盏路灯幽幽闪着黄光。透过玻璃窗，很容易得看到理发店内的模样，几面镜子并排放着，地面上干净的仿佛能映出人的影子，暖白的灯光给这个没有烟火味的理发店添了些温暖。
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子坐在柜台后面，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模样，身上散发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墙上挂着一个黑色铁框钟表，指针即将重合在零点，新的一天要来了。
这是黑衣男子似乎并没有关店离开的打算，钟表的指针终于重合，十二点到了……他抬起一直隐在黑暗里的脸，未免让人有些失望。这张脸平淡无奇，扔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让人转眼就能忘记。只是那双幽黑的眼睛，平静而悠远，让人忍不住靠近。男子嘴角勾出一抹笑，只是并未达眼底。只见，他起身打开身边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扇门，从门里走出来两排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或笑，或怒。仔细看来，可以发现他们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微弱的星星点点在他们身边缠绕。每个人看到店长，竟然都报以或感激，或恭敬的微笑，店长回予微微颔首。
一时间，原本显得有些空落落的理发店被人们填满，他们自发的排好队，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待着员工的到来。理发店里很静，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沉寂。
店长仍旧站在那扇门前，零点十分，从里面又走出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青年，眼神很干净，步伐坚定，后面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粉色连衣裙，天真又雀跃，走在最后的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弓着背，步子有些虚浮，有些唯诺。店长熟稔的与三人打招呼。
“晚上好呀，欢迎又来到这儿！”店长的声音有些清冷，充满质感。
“抱歉啊店长，今天来的有点晚。”蓝衣青年冲着店长露出羞赧的笑容。
“店长哥哥对不起，大家都是因为我才迟到的……”女孩脸红个透彻，眼眶蓄满了泪水，仿佛一个不留意就倾泻出来一般。
中年男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归于沉寂。
“没关系，大家快干活吧，客人们都等了很久了。”店长温柔得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三人。
三人到来之后，店里很快进入工作模式，不过仍然很安静，只能听到沙沙的水声，和吹风机的轰鸣声。三个人分工有序，效率很高。店长仍然站在门旁，每个剪完头发的人很有秩序的从那扇门出去，走到店长身边报以感激的微笑。
“请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就在这时，理发店挂在门口的铃铛突然响了，只见一个喝的醉醺醺的，胡子拉碴的男人推门而入，周身的酒气瞬间袭满了整个房间，“有人吗！把你们这里技术最好的人叫…叫过来……我要剪头发！”
男生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站在墙边的店长。“诶，谁来拉？怎么这么……”女孩闻声从洗头房里出来，看到醉醺醺的男人，话卡在了喉咙里。有些不安的靠近一同前来，拿着扫帚，却停住打扫动作的中年男人身边，小声说：“怎么这个点还有人来啊…怎么办，我们没办法帮他啊……”中年男人没有说话，满脸询问的看向店长。
店长身边的墙上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店长示意看着自己的人继续工作，迈开步子走到突然闯入的男人身前，微微颔首。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已经打烊了，不接待客人。”
“打…烊？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还有这么多人！小子，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男人醉眼朦胧。
“先生，我没有看不起您，抱歉，我们真的……”
“真的什么？我不相信你！我要理发！我刚接到一个公司的面试通知，明天要去面试了！必须给我理个头发……小伙子，拜托你，真的，我特别需要这个工作，我们家要靠着这个工作吃饭啊，算哥求你了……”男子满脸乞求，双眼里满是无奈和绝望，双手局促不安的拽着身上那件破旧的，有褶痕的西装衣角。
“店长哥哥，这个男人好可怜，我们帮帮他吧……”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拽了拽店长的黑色衣角，细声请求。
“对啊，小伙子，你就帮帮我吧……我真的没办法了，除了你们这儿，其他的店都关门了，我…我真的很需要那个工作。”
店长扭头看了看还在屋里的其他人，每个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齐齐扭头，每个人脸上都是请求。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工作凳上的男人已经起身，示意店长领人过来坐下。店长有几分诧异的看着起身的人。
“你们…这样会沾上浊气的。”
“店长，没事儿，你给我们提供的剪发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感激不尽。不能因为我们断了你的生路。”
店长看众人反应，无法再推辞，只好示意女孩带着人去洗头。中年男子眼里溢满感激，连连道谢，跟在女孩身后，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过了会儿，女孩领着中年男子朝店长走来，男子的酒似乎是醒了几分，安静的坐在工作凳上，有些感触的盯着女孩的背影，“谢谢你，她的父母应该很幸福把……”
店长抖了抖洁白如雪的围裳，熟练的系在人身上。“她是个孤儿，父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把她抛弃了，在孤儿院长到七岁。”店长缓缓开口，两个人像唠嗑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是吗？那她父母失去了一个小天使…”中年男子声音低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跟我死去的女儿很像……”
“我女儿已经离开十年了，我现在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像一个瓷娃娃，也不哭，小眼睛眯着，冲我咯咯直笑…那个时候，真的有一种想把全世界都送给她的感觉…只是，这辈子也没机会了吧。”男子苦笑着，被悲伤瞬间笼罩。
“先生请节哀。”
“没什么…只是很就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东西了，压得久了，心里不是个滋味。”男子双眼空洞，仿佛被回忆吸了进去，无法自拔。
“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店长微笑着，轻声安抚
“我女儿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得了白血病，有的时候真的超级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早一点发现呢。我妻子生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想再要个孩子移骨髓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的枯萎、消逝。”
“她才七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经历悲欢离合，干净的像一张纸片。作为她的父亲，我竟然眼睁睁放任她离开……大概是我这辈子作孽太多，得来的报应吧。”中年男子眼眶微红。
“先生，其实这样也很好不是么。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没有被人间浊气所伤，没有见识到黑暗，纯洁如初。”
“小伙子，你没有过孩子，你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有时候真的恨自己没用，年轻的时候肆意挥霍青春，如今父母垂垂老矣，病痛缠身，而我像个废人，四处碰壁，弄得自己满身狼藉，家庭破碎。”
“先生，在我看来，人生虚虚几十载，不过是须臾之间，万事虽难，皆是历练，经历过生老病死，孑然一身时，自是了无牵挂，这是洗礼。”
男子听完店长的一席话，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先生，好了，您看如何？”店长熟练的把人身上的围裳解开，抖落上面的碎发，焕然一新，仍旧是纯净的白。
男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虽胡子拉碴，却精神不少，有一种卸去身上重担的解脱。仔细的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收整一番。
“小伙子，谢谢你。”
“先生不用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随着又一声铃铛声响，屋里又恢复了沉寂，墙上消失的那扇门又重新开启，店长又回到门旁，目送一个又一个顾客离开。
在青年一行三人收拾完毕之后，向店长道别离开，墙上的门慢慢隐去，天，亮了。
或许世界上没有地狱和天堂。善恶对错，是非曲直，没有人能绝对的断言。当深处困境，唯有自我救赎方得涅槃。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后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