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集』|无缘长相守，不忘长相思

『长相思集』|无缘长相守，不忘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

（一）离国离暖

我叫离暖，是离国长公主。除了皇帝哥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唤我暖暖，至于其他人，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长公主。

我从六岁第一次见到他，至今已与他相识十年。十年里，我从软萌萝莉长成窈窕淑女，他从秀气公子长成少年将军。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好玩儿似的捏捏我的脸，说：“暖暖的脸软软的！”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倒不是因为他弄疼了我，只是从小到大我都受尽万千宠爱，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礼。

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笑，“暖暖别哭了，我是夸暖暖长得好看呢！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暖暖真是可爱得紧呢！”

也许是他的笑温暖像阳光，也许是他的声音安稳如乐曲，我突然就不想哭了，任由他在我脸上胡乱地擦拭，呆呆的。

……

（二）离国冷云

我叫冷云，我父亲是离国威武大将军。

我心里住了一个叫暖暖的姑娘，她很可爱，遇见她以后，我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子。

边境战事不断，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我最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像父亲那样威名远播的大将军，荡平外敌，给她一个安宁无战火的离国，我要我足够与她相配。

我见过她六岁孩提时的梨花带雨，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让我莫名就慌了手脚。我也见过她十五六岁花漾年华的娉娉袅袅，一嗔一喜皆是动静两相宜，让我眼里心里再也看不见别人。

她的十六岁生日快到了，我答应了今年一定会在她生日之前赶回京，陪她过生辰。

……

（三）莫敢与君绝

今年的生辰跟往年并无多大差别，左不过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节目都毫无新意。

各宫各院儿送来的礼物堆成了山，虽然件件儿都是些奇珍异宝，于我也并不稀奇。从小到大有什么好玩意儿皇帝哥哥哪样不是紧着我先挑，我挑剩下了不喜欢的才有他那些三宫六院的份儿。

我心中只挂念着那一人，担心他来不来得急赶回来。我不介意他有没有准备礼物给我，我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陪我过一个生辰，就足够了。

终于有宫人来报，说冷将军此行，大胜而归，一个月前班师回朝，此刻已经到了皇城门外，皇上亲自出城相迎，想必能赶上今日宫中的晚宴。

我心中大喜――他回来了！碍于宫规，我无法跟皇帝哥哥一同出城去迎接他，可是我的心，早已经插上了翅膀，飞往宫墙之外。

双喜临门，皇帝哥哥十分高兴，把我的生日宴与众将士的庆功宴一起办，宫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

席间我陪皇帝哥哥坐在高台之上，长公主的身份要求我在这样的场合时时端着公主的姿态。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他坐在席间，与周围同袍把酒言欢，眼睛却不曾望过我一眼。

一个婢子悄悄靠近我身边，似乎欲言又止，我端起酒杯，装作要饮酒的样子，她赶忙上前替我斟酒。一低头一抬手之间，那婢子压低声音，眼睛却并不看我：“将军请公主莲花池相见！”

我压下心中涌起的喜悦，饮了杯中酒，悄悄离席，前去赴我一直等的那个人的月下之约。

远远的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莲花池边，身上甲胄未除，一身戎装的样子挺拔俊朗，英武不凡，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云哥哥！”

他缓缓回身，月光倾照下笑容疏眉朗目。他向我张开手臂，“暖暖，过来！”

我扑进他怀里，眼角已经湿润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刻的紧紧相拥，似乎敌得过时光流转。他的臂弯，一如从前般安稳，这一小片天地，让人无比的心安。他说过我在他臂弯里，他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我拥在他怀里，也就拥住了整个世界。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嗯，我回来了。说好的要陪你过生辰，我没有食言。”

“回来就好！”久久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我贪婪地看着他的脸，瘦了，黑了，边塞的风沙将那张脸磨出了棱角，唇边长起了一圈青青的胡茬儿，伸手触摸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行军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一件儿像样的礼物……”他摸摸我的头，宽厚的手掌有温热的温度自掌心传来。

我摇摇头，“没关系，只要你人回来就好。你有没有受伤？在边境过得好不好？每天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这一走就是一年……”

“嘘――”他将一根手指放在我唇边，含着笑意望着我。那时我并不懂得边塞将士的疾苦，只是个始终被身边人宠着的小女孩儿，我只知道关心自己在乎的人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也没有受伤，我知道你想我，正如我想你一样。只是战事一日不停，天下一日不定，我便不能一直守护在你身边。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不能总是只想着自己的儿女私情，我们的身份要求我们有自己的使命，你明白吗暖暖……”

他一字一句温柔却认真的说着，我却听得愣了愣，他从不曾与我说过这些话，我也从没有想过这么多。

他捏了捏我的脸，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好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不说这些。来，你看这是什么？”

孔明灯？！我惊喜万分，“你不是说没来得急准备礼物吗？”

“这个是我得空时亲手做的，也算不得一件儿正经礼物。”

我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但，我很喜欢……”

“那，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等等……”我找来笔墨，与他一人一枝，各自在孔明灯上写着各自的心愿。我欲与君相知，莫敢与君绝――我如是写到。

孔明灯缓缓升上夜空，皓月当空，小小的灯火璨若浩瀚碧空中的一颗星辰，我看到他写的是――愿能执子之手，陪你现世安稳。

……

（四）战地黄沙

我终于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她长高了，也更加窈窕，如一株水仙花，出尘脱俗，不知不觉就抽出了花苞，不知不觉就绽放出满室馨香。

在京的日子，我也并不能时常进宫去见她，陪在她身边的日子，被一道宫墙隔成两岸。她古灵精怪，倒是不顾宫规时常溜出宫来与我相会。

这短暂的欢愉仿佛偷来一般，让我们总是提心吊胆。我对她说：“暖暖，你等我，一年……最多两年，我定还你一个太平天下！到那时，我定亲自向皇帝陛下提亲，堂堂正正娶你为妻……”

她说她信我，一直都信我，只是，分隔两地的日子，思念太苦了！

很快又有了新的战事，我们这短暂的偷来的欢乐时光也不得不暂时结束。我必须随父亲领命出征。

那日她拽着我的战袍一角，眼含泪光，“真的……又要走了吗？这次……又要走多久？”

我无法给她承诺，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舍得放开，仿佛一松手便会失去整个世界。

“等我！”

大军浩浩荡荡拔营出城，我回望那熟悉的城墙，却见城头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一袭红衣，端坐案前，案上，是一把焦叶古琴。

指尖轻拨慢捻，琴音如流水般倾泄，她在城头清唱，为我送行，为众将士送行――“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空灵缥缈的琴音歌声相互交织，众将士去国离乡此刻皆是思绪万千，数万将士齐齐下跪：“多谢公主！公主千岁！”

我凝望着那一抹身影，她身后天空霞光一片，宛若神女天降。她第一次，像个心系万千子民的长公主！

边境战事如火如荼，我每日领兵打仗，忙得寝不解甲，与她的信件往来也已经断了两月有余。

此次来犯我边境的游牧民族骁勇善战，其部落又居无定所，我军十分被动，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状态。此次出征粮草储备不足，所以战事拖得越久，局势对我军越不利。

父将亲率人马前去探营，竟三日未归。第三日晚终于有人回报，说是父将一行遭到埋伏，拼死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来人拼死突破重围回营报信，话刚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一拳砸在桌案上，桌案四分五裂，我的心也好似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父将之死，于我的打击无异于山崩地摧。从小父将在我心中的形象有如神祗，他是离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啊！

强忍下心头的悲痛，去寻回父将的尸首，我与众将士将他葬在边塞的漫天黄沙中，这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我想他会十分愿意长眠在此，继续守护他身后的子民和国土。大丈夫马革裹尸，埋骨何须是青山桑梓？

父将为国捐躯，我子承父位，领大将军之职。我发誓，此生不杀尽胡族，我势不为人！

……

（五）红衣花嫁

他两个月不曾来信了……他三个月不曾来信了……他半年不曾来信了……

我掰着手指算日子，没有他在身边仿佛度日如年。前些时候威武大将军为国捐躯的消息传来，他临危受命，承袭父职，在战场上继续奋勇杀敌，屡立战功，人都称赞其少年将军，不输其父。只有我会想，他该有多难过，而我，我无法在他最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我也很难过。

我知道他忙，无暇给我写信，我只要知道他安好就好。前线捷报频传，他说他已将敌人逼至最后境地，退无可退，成败在此一举！

我很高兴，为他，也为自己，打完这一仗，他便可以回来了！我跑去找皇帝哥哥确认消息，皇帝哥哥却是满面愁容。他即将大胜归来，皇帝哥哥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他把手里刚刚接到的战报递给我，我狐疑，后宫女子从不得干政，我也不例外。我打开那份战报，细细看去，却惊得差点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南蛮犯境！

南部蛮子进犯我国南部边境，连日来已经连连攻占了好几座南方城池，南境告急。

南有南蛮，北有北胡，我离国此刻可谓腹背受敌，可是冷云只有一个，他此刻正在北胡与敌人殊死搏斗，根本分身乏术去救南境。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我怔怔地望着皇帝哥哥。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南蛮部落首领派来使者，说愿与我离国结为姻亲，请我国将公主嫁与他们首领，那几城池便作为嫁妆，从此以后两国重修久好，互为友邻……”

“您要把我嫁过去？”我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若是我们不同意，南蛮部落将继续侵占我国国土，骚扰我边境黎民。你是我离国唯一的公主，受万千子民爱戴，为子民谋福祉是你身为公主的使命，难道你愿意看到战火连天尸横遍野吗？”

皇帝哥哥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妹，以前不论我做错了什么他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我。虽然知道他所说的句句都在理，字字我都无可辩驳，可是……

“我不想嫁……”眼泪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此生我只想嫁给那一人。

皇帝哥哥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我知道，这说明他已经做了决定，于帝王而言，为了国家，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纵使我是公主，是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也抗逆不了至上的皇权。

我等不到他回来了。我多想，多想再见他一面。

送我出城的送亲车队被堵在了城门口，无数的百姓自发的走上街头，围在我的车鸾前向我跪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一袭嫁衣立在车架之上，看着俯倒在我脚下的子民，突然间热泪盈眶，我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皇帝哥哥所说的使命，我此刻所做的，应当与他所做的是同样的事，我们，都有我们应当要守护的东西。

我仰起头望向北方，那里有我爱的人和他的使命，而我也将去履行我的使命。

……

（六）长相思不得长相守

得知她前去和亲的消息时，我正在战场厮杀，此战虽然凶险，我却有必胜的决心。

有一刹那的失神，在战场上这却是十分凶险，敌人的刀砍在我身上，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我红了眼，有如魔祗。从来没有人见过我那般疯狂残忍的模样，剑过之处，皆是敌人……碎尸，真正是……尸横遍野。

我们胜了，我倒下了。我望着天边那一片红霞，如火如荼，一如那日城楼之上她的一袭红衣，也如她出嫁时的大红嫁衣吧！我的暖暖，终究，没能等到我。荡平北胡，功在千秋，我成了离国军民的英雄，可我，再也没有机会做暖暖的英雄。

胜利班师，凯旋而归，皇帝陛下为我广觅良医，可是身上的伤比不上心里的疼，我忧思郁结，自知命不久矣。此生没能娶暖暖为妻，是我没有福气，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向皇帝陛下提出最后的请求，请求他赐我一件暖暖穿过的衣服，我想带进棺材，留个念想。他叹了口气，将那日暖暖穿过的红衣和着一封书信交给我。

我摩挲着那件衣物，缓缓打开她留给我的信：“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云哥哥，暖暖走了，此生无缘长相守，唯有不忘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兮长相忆……

……

（七）尾声

焕帝七年，威武大将军为国捐躯，其子承袭父位。

同年八月，南蛮犯境，长公主离暖和亲南蛮。

同年九月，大将军冷云秉承其父遗愿，荡平北胡，身受重伤，十月离世。

……

焕帝十七年，长公主离暖因疾离世，骨灰被送还离国，焕帝为其立衣冠冢，骨灰秘密葬入前将军冷云之墓，与其合葬。

自此，街头巷尾传唱着一首《长相思》，哀怨婉转，如泣如诉……

<完>

文/岁岁有乔木

2017.03.28

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