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相思比梦长
庞凤被点破心事,心里又急又气,“爹!我没有。”不肯承认。
“哦?既然没有,正好那展昭之父由于谋反之罪看押在这里,我便依国法把他斩了便是!”
“展昭的爹怎么会在这?是你们,是你们做的对不对?”大惊之下,庞凤顾不得礼数。
啪!庞雄一个耳光甩到了庞凤的脸上,庞凤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言。
“你今晚就可以去大牢一探究竟,就知道是不是属实了。让汪源带你去!”
汪源在外面侯了许久,见庞凤捂着脸,满脸泪痕的跑了出来,犹豫道:“三小姐…”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庞凤哭着说。“带我去大牢,我要去问个究竟”。
夜晚,庞凤随汪源走入大牢,大牢散发着一股特有的暗无天日的霉味,和庞凤的内心一样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汪源带她走到关押展昆仑的大牢前,展父看见庞凤,本面色一喜,又见汪源,大怒摇晃木栅道:“你这狗贼!我何来谋反?”
汪源不为所动,对庞凤说:“三小姐,我在旁边等着。”说着便走到狱卒的桌旁坐下,庞凤轻轻的点了点头。
“伯父。”庞凤觉得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十分难堪。
展父冷冷道:“伯父不敢当,你既与昭儿在山上学艺,为何又出现在此。你与这狗贼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爹下属之子。”
“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你爹不是早就去世多年了吗?”展父质问到。
庞凤沉默,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起。
“当年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行事少了几分坦荡,昭儿竟然还放着丁姑娘不要,如此迷恋于你。”
“伯父,我今日是来救你出去的。”庞凤轻轻说。
“就凭你?有这翻云覆雨,玩弄局势的能力?”展父不信。
“伯父今日之祸事皆因我而起,理应由我而结束。”庞凤咬牙说。
“此话从何说起?”
“我爹要我嫁与一人,我不从,便想出如此招数胁迫与我,从而连累了伯父,是我一人的罪过。”
“你爹是?”
“伯父不必多问,明日你就可离开这里,只是小蝶尚有一事相求。今日种种,请大人如同南柯一梦一般尽数忘却,不要再向展昭提起。”
“那你…”
“我会遂我爹的心愿。我很清楚我爹的为人,不如此的话,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庞凤说。
“那你和昭儿…”
庞凤凄然道:“再也不可能了。”又无意识的强调了一遍,似乎在说服自己一般:“我们再也不可能了,这是天意,事已至此,强求无益。”
“伯父,告辞了,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你多保重!”隔着大牢昏黄的灯光,庞凤头也不回的离去,汪源紧随其后。
展父呆坐在地上,心里极为复杂,说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是恼怒自己尽然是牺牲女子婚姻换来的自由。是对这个身份如迷雾一般的姑娘在整件事上的怀疑,还是对她维护的恩情所感动。
月光下,汪源静静随着庞凤走着。
“你回去禀告我爹,明日把展伯父放了,我会遂他的心愿上京选妃。”
“你…能忘了他?”
“我与展昭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又何来忘记?”庞凤冷冷说。
汪源摇摇头,“若你真从来不把他放在心上,我方才说‘他’的时候,你就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展昭了。”
庞凤道:“有些事,并非是忘不掉的。”
汪源道:“这世上只有一件容易事。”
“什么事?”
汪源又道:“骗自己。”
庞凤笑了,笑容之中又带着几分凄然。
汪源却没有笑,淡淡接着道:“你要骗别人虽很困难,要骗自己却很容易。”
“我的命运,从来不由得自己。”
“以你的资质,必然会被皇上选中,你真要这样做?今日你即使放走了他,展昭也永远不会知道!你这样做是否值得?”
“他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庞凤苦笑道,眼里似有泪光。
“你隐瞒身份拜师学艺,一定不会为他们所容,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怎么会看得起我们?但是你若放走了他,从此就要成为皇帝的女人,永无自由之日。”
“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若今日不救他,我必将终身抱憾。”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一个人若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时,一切烦恼也都了断了。
手足之上因常年习武而成的茧,肌肤之上因行走江湖受伤而残留的剑痕,皆在蛊虫啃噬刻骨铭心的痛苦之中离她远去。
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的相遇和别离,是一次又一次遗忘和开始,可总有些事一旦发生,就留下痕迹。总有个人一旦来过,就无法忘记。身体上的痕迹皆可抹去,心中的人呢?
他是否还在为她彻夜等候?
他可否还记得她在他怀中的温度?
还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她厌弃?
夜凉如水,她辗转反侧直至破晓时分,忘掉所有的梦,忘掉云雾山的六年,动心,只是一场意外,她对自己这样说。
临上京之前的最后一日,送来了选妃的礼服让她去试穿,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立即修改。
素白色的束腰长裙,将身材勾勒的高挑玲珑,外罩一件纱衣,纱衣上点缀着绣娘连夜赶制的点点桃花,当纱袍展开时,如同满地桃花灼灼盛开。
她缓缓走出了闺房,走到正屋时,庞雄和汪海平等人都觉得有些目眩,如此盛装打扮的她,既有着少女的清纯娇美、又带着说不清的万千妩媚,若是再配上发饰和妆容,想必中选也是必然的了。
如此第二日,汪源负责护送庞凤上京,湘西到开封约莫需要十日左右,庞凤坐在精心设计的马车上,这个车厢就是床,上面铺着柔软的垫,车身颤动也比一般的小。
即便如此由于多是山路坎坷难行,找不到店家时只有干粮果腹,但一路上庞凤不叫苦也不叫累,终日沉默不语,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此地距离开封还有一日的脚程,他们寻了小镇里最热闹的一条街,又找了街上最气派的“大方客栈”入住,这里有吃有喝、还可以落脚,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日暮时分,庞凤匆匆吃了几口晚饭,便再也吃不下,汪源看着她说:“明日就要到达开封了。”庞凤眼中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仿佛木头人一般。
汪源也是左右踌躇,似乎有重重心事。
这时酒楼的伶人唱起了小曲:
“大江大水天自高 眼睛该点亮了
人生得意莫言早 是非论断后人道
轻舟穿江两岸笑看山河绕
儿女情长梦醒又一朝
西北东南人间风波不少呀
平常心看待才好 谁负谁胜谁能一眼明了
浮云世事最难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
计较太多人易老 何不共苦同欢 尽心就好
人生就怕知己少”
“人生就怕知己少”。庞凤喃喃的说。
这时人群之中突然一阵骚动不安,一群人从外走了进来,有男有女。原来是客栈的老板娘回来了,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名叫金玉。
“一个男人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沉迷而无法自拔,这人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器,我为什么要同情他?”女子对着身后苦苦哀求的男人说。
“金玉,你再不去看看他,我家少爷真的会病死的!”
“男人就应该像个男人,说男人的话,做男人的事,若是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那就去死,与我又有何干?”那女子毫不客气的说,推开了那小厮模样的人。
那女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庞凤心想,虽然说话直接了些,但是那种生机勃勃就像春天的野草,是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倒的。
“汪大哥,今日时间还早,我想一个人出去街上走走。”庞凤道。
汪源知她心事,点点头。
虽还未到开封,但此地由于靠近京城,也较一般的地方要繁华些,晚集上杂耍,吆喝冰糖葫芦的,卖包子馒头的一应俱全。
夜幕低垂,街上灯光次第亮起,她静静的走着感受着这市井气息,不禁又幻想到若是此时此刻师兄和她在一起,一定会给她买上她爱吃的东西,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保护她,会温柔的把她拥在怀里…。
她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于是她要离开这热闹的人群。
前面有流水声,她茫然的走过去。
是一条河,静静的河水在夜色中流动,大地的静寂与流水相呼应。
她坐了下来,她不急着回客栈,亦不想面对上京后的命运。
淡淡的烟雾从河水之上升起,看起来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丽。
“师兄,你看这条河多美。”她恍然说到。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她的心又跌落至谷底,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
“师兄,带我走。”她在心里对展昭说,
“你听得见吗?我说你带我走。”压抑多天的泪水一滴滴的滑落,若是此时此刻他出现在她面前,她要毫不犹豫的逃离这命运!
展昭自然是不会出现的。
她自然也是做不回龙小蝶的,她只能是庞凤。
她忽然觉得好累,她不愿意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即使他再有权势。
“若是我纵身一跃,我的烦恼和痛苦是否也很快的随着这烟雾消失?”她忽然有了冲动,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死?”
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你活过吗?”女人看着她,眼神明亮而美丽。
小蝶茫然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倘若一个人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活过,怎么能死?金玉说。
“我的出身注定了我没有选择。”小蝶轻轻的说。
金玉笑了,“小妹妹,你想,没有了姓名,我们难道就不是我们了吗?身为女人,也可以有如同男子一般的见识和作为!只要你想。”
“我们彼此根本不了解,你又怎会明白我的痛苦?”
“了不了解是一回事,明不明白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我知道也许了解你的人一定不会多,但喜欢你的人一定不会少。”混迹在江湖之中的女人,往往都练就了锐利的眼。
“你不会懂的。”她直觉自己不能再和这个女人聊下去,她身上有种气质,危险而又诱人。
“我自然不懂,我是一个孤儿,早就学会了自力更生,更明白凡事都要靠自己。如果眼前你面对的事情麻烦到想用死去解脱的话—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到我客栈来,我这里有很多有趣的男人,如果不喜欢,还可以将他们都变成死人。”金玉边玩弄着手指边笑着说。
看着她逃一般的离开,金玉笑的更开心了,真是个有趣的小妹妹。
“喂!小妹妹,若是你想明白了,随时回来找我!”金玉继续作弄她,向她的背影喊道。
小蝶匆匆回到了客栈,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金玉的话。
“倘若一个人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活过,怎么能死?”
她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
她迅速的收拾了包袱,她要逃离这里!
只要躲过了选妃大典的时间,她就自由了!
打开房门,汪源仿佛料定她会出走一般,挡在门外。
小蝶的心跳得很快。
“你就打算这般逃走吗,就算你不顾自己的安危,连你爹也都不顾了吗?!”
“汪大哥…我…。”出走是一时的冲动,他的出现又把她带回了现实。
终于她鼓起勇气说:“我不想,我不想选妃!我不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汪源的眼中似有火苗在跳动,他又何尝不是不想娶一个自己明明不爱的女人?
“那日你拾到郭小姐的金钗,可真正是缘分。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我和展昭…。”没说完的话到底还是羞于说出口。
“那如果这缘分不是我要的呢?”汪源见她终于吐露心事,于是也放手一搏。
“郭瑶人是极好,家风也好。”
汪源冷笑一声:“你们都让我娶她,没有人关注我到底想要些什么。三小姐,明日就到达京城了,我且问你,若我问你今晚可愿意随我而去,你可答应?”
“跟你走?”
“我们已经行了数十日,展昭父亲应该已经回到常州,若你今晚肯跟我走,明日就不必参加选妃大典。”
他不是来阻拦她的吗?为何又突然要带她走?
“我自己走,你拦不住我的。”小蝶道。
“我会向圣上呈报你是被展昭诱拐而去。”汪源冷冷的说。
“你!”她没想到他行事如此卑鄙。
“和你走又有什么不一样?”她怒极。
“你爹会受罚,但罪不至死。”
她不能连累展昭,亦不愿让她爹受牢狱之苦。
“够了!你走!我哪里也不去。”她终于认命。
两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第二日汪源亲眼目送她走入宫内参加大典,果然一举被皇上相中,从此开始有专门的宫人教授礼仪、汪源每日望着朱红色的宫墙,亲手送走心爱的女人,让他也认清了自己的分量,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庞凤骤然陷入宫内,如同侠客失去了宝剑,黄莺折断了翅膀,从此不得不在脂粉堆里求得一席之地,纵使万般不甘,也无法再回到当年的小蝶。只能逼自己像所有后宫的女人一样,以多分得皇上的宠爱为唯一,再难忆起师傅在这六年当中教导的灵魂和思想。
展昭在她离开的一个月里,找遍了云雾山上他们常去的每一个角落,不肯相信她是真的走了,不相信她会如此狠心连一句音讯都不肯留下,他想下山去寻她,却被师傅阻止,他每日不得安睡,总想着她人海茫茫中会不会遭遇危险,自己再不能保护她,看着紫青双剑只剩下青峰与他形影相吊,情殇来的如此突然。
只有郭瑶仍在痴痴的等待着汪源,少女的梦想无非是想汪源有一天为她揭开新嫁娘的红盖头,从此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却没有好好的思量父母与哥哥的叮嘱,对她远嫁的担心,对于生活的复杂多变一无所知。四人皆为“求不得”而苦,正所谓:
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盼望,
燕子回时愿别来无恙,怕相思比梦还长;
人海浮沉随波逐浪,各自风风雨雨寄盼,
别问归航把秋水望穿,怕相思比梦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