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一次秋归
老娘是七零后,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她总是有很多道理,当时不经意间的话现在琢磨起来也意味深长。
读书的时候,县城离家有四十多公里。两周回去一次,每次回去,窑洞里总会飘来饺子的香味。每看到我,母亲总说我瘦了,眼眶湿润地接过我的书包。“团圆的饺子离别的面,妈给你做了大肉饺子,回去吃。”
工作的地方有些远,中国那么大,偏偏在海南。没有四季的岛,像是没有荒凉,除了夏的生命与忙碌之外,其他仿似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年回到故乡,苍黄的秋与漫天的寒又重新注入我的生命。路畔的草只剩枯黄的躯壳,像是思想单薄的我的老友。柿子树上还剩零星的金黄,童年时可留不下它们,早进了孩童的肚子。母亲在村头的路口等我,我怕走近她,看清楚那层层的皱纹。多希望母亲就像自己小时候那样,永看不见岁月的痕迹。
母亲穿着厚外套,我总觉得单薄,这秋寒里依旧飘来饺子香。
“妈,做了饺子吗?一年多没吃到正宗的北方饭菜了。”
“还是早上刚割的肉,你爸骑摩托车从敬母寺上买来的。”
木门上的门环是铁匠打的,生锈的样子和几年前别无二致。扣上的锁有些不好开,锁芯处灌过的油痕还很新。窑洞像是整个黄土高原的一部分,亘古不会变的模样,就窑洞顶上的酸枣树高了些。
饺子的味道像是有着分开时空的力量,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掘出条时光隧道。墙壁上的奖状跟不上窑洞弯曲的弧度,个个挺起大肚子,夸耀些不值得夸耀的东西。以前觉得上学得奖状难,可现在觉得那些远不值得费心神。
村里的夜格外安静,除去窑洞外呼啸的来自西伯利亚的风之外,其余的连流言也很少。父亲跟我对坐一桌,聊些村里的日常。曾经跟我换眼镜的老舅过世了,小时候抢我玩具把我咬伤的张叔家的女儿结婚了,这家惠叔在山上开山炸石被砸死,那家的萍嫂跟着外面来的商客跑了……
我看着父亲,眼睛看不到底,像是岁月挖掘的深井,装满的世事酿成了酒,醉了额头的皱纹,越来越数不清多少……
久别故乡的我,远离了故乡的生活,城市永远像夏日的阳光那么不知疲倦,可我总觉得没有四季的灵魂愈发空虚。小时候也想当个农民,找个隔壁村的妮子,田间地头一个麦秸帽,把种子埋到土里,在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里耕耘。在有些寒意的秋里收获,在有些寒意的暮年里回味父辈的关怀……等到自己结成种子,就劳烦后辈把自己埋进土里,再孕育一个又一个秋。
如今我也活在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里,愈发怀念那个秋。我怀念的不是秋,是属于生命的悲凉与对生活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