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是故乡，前进是远方
我是不怎么爱回家的，我通常以为我对故乡是没有特殊感情的。
01不想回家，他们说我“云南佬”
小时候，母亲常带着年幼的我，坐绿皮火车去找父亲。车厢很长很长，拥挤着人群，空气很浑浊，里面有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大大的黄色的军用背包压在母亲年轻的肩膀上，一只胳膊挽着大编织袋，另一个手紧紧牵住我。绿皮车哐啷哐啷不分昼夜的驶向远方，不时钻过一个又一个山洞，我会枕着母亲柔软的白白的臂膀安心睡去。第二天火车便会到达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那是父亲参军的部队驻扎的地方。后来母亲便带我去了部队，很久都没有回故乡去。我在那里认识了四川人，学会了四川话，认识了云南人，学会了云南话，读上了当地的希望小学，里面的美术老师就是某个副参谋长的老婆，和我住一个单元楼，她有时候还会教我们数学。语文老师会带我们去学校旁边的田埂上散步，让我们朗诵诗歌，观察初秋早晨草上的露珠，要我们回去写“秋天的田野”，但我总是想着等一下去旁边的桉树林捉玩迷藏。我不想回到故乡，那里没有小伙伴，他们不会讲四川话和云南话，大人们还喜欢喊我“云南佬”，我很不服气，总说我是湖南人。
父亲转业之后，我们一家人便回到了故乡的县城。我在这里读初中、读高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就是学习，学习，考试，学习，考试，我只能想起六月高考完毕的那个晚上，我们一个班的同学去了KTV，用蹩脚的粤语唱《死性不改》和《下一站天后》。那晚星光明媚得醉人，我们在大路两侧挥手分别，大步流星走回家，就像满怀着憧憬走向了远方与未来。
02去北京吧，丈量霓虹灯到月亮的距离
事实证明，我的大步流星也许只是故作潇洒，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得并不好，勉强进了一个二本学校，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四五线小城市。父亲似乎还是很高兴的，到处跟别人说我过本科线了，还给我办了升学宴。我至今还记得那两个大大的红色热气球，腾在半空中，上面挂着祝我前程似锦之类的话。
上大学之后，我变得不爱回家。寒假应该是我最难熬的时刻。过年时候父母依然会给我压岁钱，把我当小孩一样，“你才是云南佬嘞，俺是湖南的。”------只是我再也没有当年怼别人的那种无所畏惧了。他们会问我的专业，会热心的讨论我这个专业出来适合干什么，有的人还问我有没有过专八，因为她家的孩子考一次就过了。母亲也会提起隔壁的丽丽姐，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说大三就跟着老师做项目了，男朋友是学生会主席。
我的生活确实很平淡，但我却不想接受平淡。我希望快快长大，希望快快工作，然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决定了，我要去遥远的北京。
为什么要去北京呢？明明做那个决定之前我根本没有去过北京。应该是当时热映的《北京爱情故事》惹的祸，片尾曲汪峰用低沉的嗓音呢喃道:“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北京/北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它不是故城，却是理想中的心底栖息之处。不如去北京吧，去丈量霓虹灯到月亮的距离。
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去。一个天蓝色帆布书包，一双白色板鞋，一把紫色碎花杭州天堂伞牌的太阳伞，陪伴了我整个夏天。我寻了一个自习室，找了一个座位，把复习资料堆积如山，每天都去“山”后埋头复习。自习室坐满了像我这样的人，我们是彼此的战友。七八月份的炎热逐渐褪去，九月的凉爽令人舒畅，但这个时候我发现，周围似乎少了一半的人，每天都有人陆陆续续把自己复习资料整个地搬走，留下空荡荡的桌椅，仿佛他从未来过。十月、十一月很快就来了，天气也冷了起来，自习室的人气也降到冰点，似乎正剩下不到十个人了，像稀疏的星子，散落在天空的一角。我也是其中的一颗。再坚持一下，就到十二月了，十二月底，就要考试了！
“你要考哪里呀？”在自习的最后一晚，我问我背后的短发女孩。
“上海！上海交大！”她微笑地回答我。“你呢？”
“我要去北京！”我的也微笑着，回答得很响亮。
我知道，我们都在为对方加油，也在为自己加油。
考完之后我打包了很多行李寄回家，在学校打印店印了厚厚一本目标院校几个心仪教授的论文，准备寒假去看。想象着来年三月我复试时候侃侃而谈的样子，沉稳又自信，感觉棒极了！
几个月后我走进了网吧，颤抖着双手登录查询系统，输入个人信息，点击查询，看到分数我惊呆了，侃侃而谈的样子瞬间灰飞烟灭——总分过线，但一门专业课单科差两分，没有过线。走出网吧，我没有哭，只觉料峭春风吹梦醒，微冷。但终究没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气，夜半我蒙在被窝里狠狠地哭泣。
毕业旅行我一个人坐上绿皮火车去了北京，就像儿时母亲带我坐的一样，依然是拥挤的人群，浑浊的气味，和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只是再也没有臂膀让我依靠着安心睡去，这是我第一次出独自出远门，我紧紧揣着自己的背包，整夜望着窗外发呆，一直到天微微亮。
我辗转来到东二环的那个校区，大门口的石头上刻着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我默默站了一会，备考的过程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流淌。那天晚上我站在天桥上看下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路旁霓虹等闪烁，但是没有月亮。
也许，我并不遗憾。北京，再见。
03 留在省城吧，饿死也不要回去
转眼间我就本科毕业了，英语只过了专四，依然没有过专八。刚刚21岁的我，经历过考研失败之后，颓废了一周，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终于毕业了，我可以奔向远方了！只要不回到那个小县城，留在省城上班也蛮好的嘛！
找工作之前我在网络上疯狂浏览各种励志帖子，看各种与我相同背景的人逆风翻盘的故事，我期待我也能成为一匹黑马，风雨兼程，最终成功！“年轻人就是要好好锻炼，钱不钱不要紧，主要是积累经验”“年轻人有无限可能性，做销售真的很锻炼人”。现在想想，一味鼓吹年轻人没有方向的去努力，去迎合市场，是那个时代对90后最大的谎言。
我连续进了几家“骗子”公司：第一份工作是地产销售，起初是电话销售，邀约人看房，2013年的时候，房子并不好卖，省城8000一平的大平层豪宅无人问津，后来我被转到一个新开发的楼盘当现场置业顾问，过沙盘，被主管批评没有激情，每晚依然会打电话，告诉年轻的夫妻我们的房子马上搞活动了，活动只有明天一天，赶紧来订房有年度最大优惠！其实根本没啥活动。第二份工作在一家跨境的交友网站上班，给国内的女士与国外的男士搭桥引线，从卖楼小妞摇身一变成为新时代的红娘。没过多久我就跑了，因为女士也不是真诚交友，男士也各怀心思。公司还会采用免费拍写真的方式去吸引一些年轻女孩注册会员，把照片放在网页上吸引流量。后来我去了一家外贸公司，现在想想顶多算一家外贸业务的咨询公司，做资源开发专员，每天在网络上给客户找询盘，联系外商，收集邮箱和电话等等。公司在我这个岗位上招了大量的实习生，我的实习期有三个月，三个月里我们一个岗位的人都走光了，明天我就要转正了，下班之前却收到人事的邮件说我也许不太适合这一份工作。那两年我初识了人性的复杂，也明白了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努力，是多么的徒劳。人能想多远，才能走多远，远方，还是要去的嘛！
“我不要回家乡去，我一定要留在省城，我饿死我都不要回去。”我心里对自己说。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倔强。除掉三个月的房租，所剩的积蓄还能支撑一个月的生活费，前提是我只能一天吃两顿，每顿只能用5元钱。我就蛋炒饭和米粉换着吃。母亲有时候会给我打电话，我会简单汇报一下我最近的情况，然后匆匆挂掉电话，当然对于经济的窘迫我只字不提，生怕被抓回去考公务员。后来母亲给我打了一笔费用，3900元，本来是给我参加公务员考试培训班的，但纠结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我没有去。我不考，我对自己说，我就要留在省城。
那是2014年的10月份，在我被公司炒鱿鱼之后的第七天，我做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决定，我选定了一所省城的985学校，二战考研。如果考不上，我就去外贸最发达的地区，深圳做外贸，进一家正儿八经的外贸公司，深耕外贸业务。母亲给我的考公培训费被我“私吞”，作为我备考期间的生活费。
离考试只有2个多月的时间了，每天都过着极其简单的生活，我租住在目标院校的旧宿舍楼里，早上六点起去花园里背书，之后就去最近的教学楼里的开放自习室学习，从白天一直到晚上，和12年的暑假不一样，那是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天，省城迎来了大寒潮。一床可折叠收纳成方块的小毛毯，一个老式的蓝色塑料壳的热水壶，还是那个蓝色的帆布书包，陪我度过了冬日的凌冽。
后来我成功考上研究生，我选择了去读研，去深圳做外贸的pLan B 自然是没有用上的。
我没有比第一考研更努力，因为首次考研我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不是因为它是失败的就是不好的，失败给了我经验与教训。我和第一次一样为远方而努力，只是这次不是北京，是省城，所以我考上了，以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
04 精心策划奔向远方的计划
为了毕业能留在大城市，我开始精心策划一场奔向远方的计划。
前两年的兜兜转转让我意识到“目标”的重要性，于是我带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和规划开启了我读研的生活。研一主要以课业学习为主，除了去上课，就是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在自习室完成作业。研二历经层层选拔，公派出国支教，派出前一个月，去上海参加了岗前培训，遇到了合适的男孩子，收获了爱情。此后一年的时间，在异国他乡成长、成熟。攒了一笔钱，确定了今后的职业目标，成为一名教师。研三写毕业论文的同时，开始去找工作，这一次没有海投，也没有觉得自己年轻什么都能干之类的，目标很明确，只投学校的专职教师岗位，行政、教辅岗位一概不投。最后我在一所省城的民办大专和一所家乡那边的城市的公立带编制的大专中犹豫摇摆，我个人是从未想过要回家乡工作的，只是被室友拉过去陪考我就考上了。后来父母知道我考上公立学校了，还是一所大专院校，他们都打电话来要我选择这所公立的，先去试一试，公立的比私立的好，到时候不合适再换。最后我选择回家乡所在的城市，也与先生开始了湖南上海两地分居。
后来我曾为这个决定后悔过。因为这不是我想要定居的远方。
单位报道的第一天，在没有任何前情告知的情况下，被分配到了行政工作的岗位，做教务，但是贼船已上，只能咬牙坚持。做行政工作的半年我每天都在加班，个人上几乎没有任何成长。心情焦虑、抑郁，最后得了成人水痘我终于开心了，休了十五天的居家隔离假。之后花了一些力气转到了教学岗，享受一段短暂的充实而有意义的美妙时光之后，我又陷入了焦虑的状态。我是一个很有目标行动力很强的事情，但是我渐渐发现，工作中的事情让我内耗很严重，身体与精神上都出现了问题。想起内心的远方，想走，想像以前潇洒地走，无所畏惧地往前冲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甘心中有畏惧，一直在摇摆不定，但也心因为摇摆带来的不安定感而备受煎熬。
苦苦纠结挣扎三年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奔赴远方，因为那是心前进的方向。从21岁到31岁，我一直向着远方前进。
05 小太阳宣布出走，山海静相依
一天前我的母亲把我小车的后备箱塞满了腊肉、牛肉、鸡肉、香肠、辣椒等各种农家土菜，我的父亲在地下车库目送我们驱车离开，后视镜里父亲站得比往常要久。一天后我坐在上海的家里，这个离我故乡1200公里的地方，写着一个女孩10年来逃离故乡的故事。
妈妈是海
爸爸是山
我是小小的太阳
海环绕着山
山陪伴着海
小时候，太阳浮在海面上
长大后，太阳依偎在山头
这是我10岁时候写的一首小诗，母亲之后每次回忆我小时候都会提起它。如今，小太阳要出走了，她想要的是更广袤的世界，只剩海与山静静相依。
我明白了，逃离的不是故乡，是小地方的束缚，奔向的不是遥远，是内心坚定的初心。故乡是美好的，尤其回忆里会更加的美好，因为有父母的那一份温情；远方是值的奔赴的，因为是实现初心的征程。
故乡是一种情怀，远方是一种信念。回望故乡时候仍觉感动与温柔，是它给与我奔向远方的力量。
所以，太阳要努力变得温热而耀眼，即便不再常常依偎在山头，也能让山与海感觉到温暖与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