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爸爸（三）

  曹炀因为父亲的不疼爱，从学会说话起，就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她的父亲对此也从未放在心上，就像这个女儿也从未在心上一样。

转眼之间，曹炀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她学习刻苦，人又不算笨，所以很快因为她的优秀，身边聚拢了一帮玩伴。

这帮玩伴很崇拜她，让她有了“众星捧月”的感觉，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玩在一起。只是有一天，玩跳绳正嗨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曹炀，看！你爸爸。”正在跳得满脸通红的曹炀一听，脚底抹油一般滑进了教室，谁喊都不出来。

后来有小伙伴就问她：“曹炀，你怎么躲你爸爸呢?你怕他?”曹炀的脸一下通红，感觉很是丢了面子，心慌慌地随便嘟哝一句糊弄过去了。

但曹炀从心里不得不承认，那份怕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觉。从她小时候听见爸爸在家里打妈妈时就开始怕了。小人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那时的父亲满面峥嵘，像画册里的魔鬼一样，喘着粗气，“哐当”一声把门从里面插上，随后是妈妈压抑的哭喊声。惊慌失措吓得浑身冰凉的曹炀跌跌撞撞的去找爷爷。匆忙赶来的爷爷大力拍打着门，喊着父亲的乳名，门纹丝不动，但里面的声音并没有安静下来。气急败坏的爷爷搬起门口的石臼对着门砸过去，“哐当”一声，门轴一边砸掉了，门歪在了半边，曹炀这一辈子都甩脱不掉的画面就这么呈现在眼前：父亲恶狠狠地一手揪住矮他一头的母亲的头发，另外一只手胡乱地大力拍打着……在爷爷愤怒的呵斥声中，母亲趁机挣脱出来。她满脸泪水，头发凌乱，脸上似乎还带着伤。母亲低着头，对爷爷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就抱着小人当时最小的三妹，眼都没瞟一下惊呆恐惧到极点的曹炀一眼，掉着泪匆匆走掉了。

曹炀早就想不起来母亲走后的那几天日子是怎么过的，但满心里都是那恐怖的一幕闪现。直到半个月以后，在小人忐忑不安的期待中，母亲回来了。从母亲的嘴里，曹炀才知道她带着小妹去了姥姥家。母亲回来了，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但父亲那恶魔般的样貌却深深地镌刻在了小人的心里，有时甚至出现在噩梦里。惊恐了小人整个童年，让她直到成年，直到自己的孩子长大，还疗着儿时内心的伤害。对父亲的感觉，似乎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现在想来，你能让一个几岁的孩子有什么办法呢？她似乎只能害怕而已，只有哭泣而已。所以对父亲能不见就不见，能躲就躲。反正后来的曹炀跟着奶奶的时间更多，奶奶成了小人安全的避风港。

但现在曹炀面临着这么一个问题，她的很多小伙伴儿都知道小人怕自己的爸爸，她心理上感觉有点不接受，好不容易因为学习好竖起的那点自信，小人也不想因为这事对自己有所贬损。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她在路上躲父亲开始，小人的父亲也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她：套她和他说话，讨她的开心，甚至讨好地为曹炀买了一个小小的陶瓷储钱罐儿，天天拿着一个小小的硬币让小人看着，嘴里还不忘说着：“炀炀，看爸爸给你又存了一分钱。”一个多月的时间，储钱罐里竟然也存了一把一分的硬币了。小人还是很快乐的，要知道那时候一分硬币也是很大的财富啊。曹炀也因为这么一大笔“财富”，开始不再对父亲那么的冷冰冰。直到有一天，父亲认为时机成熟了，在又当着小人的面存了一分硬币之后，在小人的耳边悄悄的说：“炀炀，喊声爸爸吧。你叔叔们和你姑姑们都笑话爸爸：说你大闺女从来都不叫你，怎么为的啊？爸爸也实在下不来台，太没有面子了，你就叫一声吧，你看，爸爸给存了这么多硬币。”然后，似乎脸上也开始闪现慈父的光芒，眼睛起码带点热切的盼望。其实小人的心里也早已经萌生了叫一声爸爸的想法：因为如果不叫呢，很多伙伴儿可能很快知道这件事，她又会成为伙伴们的笑料，这对于自信心特别强的曹炀来说，这断断是不能够再接受的事情，所以也就鼓足了很大很大的勇气，趴在父亲的耳边，悄悄的喊了一声“爸。” 那声音小得她自己都觉得只是做出了口型，音反正从心里发出去了而已。父亲也就坡下驴，权当听到了，大声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对着旁边的母亲炫耀：听见没，炀炀叫我了。然后，高兴离开，大概说给炀的叔叔姑姑们吧。

不要小看这一声，这一声的叫出，曹炀用了九年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小人内心突破了多少的障碍。似乎那横亘在中间的高高的一堵墙，都被这轻轻的一声彻底推倒了，眼前的一切开始豁然开朗。谁知将来会怎么样呢？但总之，小人叫爸爸了！

人生当中的第一次，总还是有点纪念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