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因一两句话而懦弱

上个周末，在家等着卖废品。

早早的把饮料瓶，纸箱，报纸归拢到门口，静候老头上门。

老头就是收废品的。以前蹬着个旧三轮，后来换成电的，动动手就可以到处跑。

老头不老，一口假牙，说起话来，露出整齐、白净，分外醒目。老头也不高，没肉，糙皮粘着瘦骨，前胸贴着后背。

电话里我一般称呼他师傅，私下里才管他叫老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好，叫大爷好像年纪又不够。在人称方面，我与生俱来有种困惑和羞涩，不会叫人，总感觉，隔着坎儿。

没治。

分不清是同情是怜悯，生活中面对这样的人，上了年纪还要劳作，心中难免软软的。不自觉的，态度更加温和，言行更添尊重。

尤其对他，印象格外好。一方面是老头人比较实在，另一方面，他和我故去的爷爷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神似。于是，即便在外面撞见，内心也浸润着亲切。

不知不觉，他已在敲门。

连数带称，一通算计下来，一共四块二。他先打开腰间的包，拿出四张一块，递给我。又翻了翻，全是整的。停顿了一下，欲行欲止，眼神似要说什么，又立马放弃，略带迟疑的去掏裤兜，缓缓慢慢，像是等着什么，像是等着我说什么。终于，掏出来了，一看，又没零的。

我忍不住，开口了。算了吧，零的不要了。

他憨厚的一笑，并无做作，透着不情愿，说，优惠他两毛钱。

进屋后，回忆自动联通。

上一回卖，也有个零头，一毛。没等他拿钱，我直接说一毛不要，只要整钱。难不成他记住我了？记住我的不介意，这回故意而为，根本没打算找给我。按说，干这个，不可能没有零钱。何况，那之前，许多次的打交道，他一毛都没少给过。

第一次，我对这单方面自然熟络起来的好感有了陌生，生了怀疑。尽管只那么一点点，散发的异样足以变质一瞬的心境，亦不多做逗留。如同没注意减速带，猛一下颠簸，紧接着就恢复平稳了。毕竟这不是个什么事，我也很少把这些事当个事。

转念的功夫，就让它过去了。

没成想，媳妇儿有意问我，多少钱。

我无心答道，四块二，两毛没要。

为啥不要？

没零钱。

上次我卖，差一毛，我看着他，等着他找了半天，给了我我才进来的。

......

他本来收的价就低，差钱你还不要。

......

像这样，我常因一两句话而懦弱感十足，而无言相对，而扪心自愧。

无力解释，这就是本质上的我。

是，理儿我明白，却永远做不到。如若能做到，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就真的实现刷新升级了。想必，那也不是我了。

嗯，话说不出口，是可怜，是施舍。对于弱势群体，我有太多的不好意思要考虑，过分介意他们的感受，敏感到不愿让对方产生一丝的伤感。同为人的尊严，我一向要给予照顾，无关身份地位。

她不一样。

作为女人，她比我心肠软，比我气场强，比我坚定原则。甚至，比我更适合这个世界。

归根结底，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有着不一样的懦弱。比如，在需要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统统底气不足。

我自有我的坚强，我自有我的懦弱。

这些坚强不起来的懦弱后面，才是面对现实时，远离人群，独自胆怯沉沦的另一个我。

旧时我痛恨这样的自己，时常让我遇事显得无能，幼稚，嘴拙舌钝，面露愚笨。其实，是有话在心口难开。别人没有义务探究，只好自己默默掩埋。

如今我接受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不呢？始终都是自己啊。一方面委屈着自己，一方面又不断赐予我温柔，亲和，消除距离感，无形间拉近可以相处的人。

保护色再鲜艳，懦弱依旧在那里，依稀阑珊。改不掉，就一起走吧。装的不像，就不装了。

想起很久前老头的画面。脚旁两拨易拉罐，挨个拿起来，放到腰间带磁力的钥匙上，试给我看。铝的一个价，铁的一个价，他用一次次弯腰起身的行动悄然告诉我，他不骗人。

我无法解释这次行为，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我忽略了善良无辜面相下的心机？还是我这人毫无城府，简单到可以被任何人一眼看穿？最怕是，人善被人欺，我不愿还击。

没那么理性，通常，当下的状态多半决定了我遇事的反应。若是安好，便得过且过。若是不平，则情坚意定。若是愤懑，会压着火气说道说道。

即便把老头神似爷爷的那份感觉拿去，恐怕，面对他不禁风雨的身板，我几乎强硬不起来。

他不是个懒人，每个时间段都碰见过他奔波的身影。他不势力，相反，很热心。有时候卖的东西很少，感觉对不起他折腾一番，他从不以为然，照样认真称重，数数，聊天。卖不着钱的物件，尽数带到楼下，不随意丢弃楼道。甚至，会帮我把放在门口的垃圾袋带走。

最深刻的一次，卖旧洗衣机。老头一看，说，30吧。我不情愿，那么大个玩意，觉得能卖100，拒绝了，要等专门回收旧家电的。过了好些日子，终于来了，循声而去，是个小伙，拉过来瞅了下，很轻松的说，20。我去！慢走，不送。在门就要掩上的最后一刻，他改口了，30，卖不，再也高不了了。我嫌占地方，索性卖了。晚上出门，发现门口扔着旧洗衣机的排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