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裙角的苍耳子 第一章
桃花春，杏花春，桃杏妖娆如个人，歌声清遏云，酒醺醺，烛荧荧，眼尾微红无限情，相逢堪断魂。《梦魂还·长相思》
鸳鸯锦绸，情暖意浓，一夜梦好。
疲倦在交缠的剧烈动作里渐渐散至四肢，有细细的汗意沁出，程茳觉得自己整个人颠浮于滔天巨浪上，每根莹润的脚趾不由自主地随着进击而绷得紧紧的。
顾勉眸光迷离，唇齿相依，极是缱绻。晕眩寸寸侵蚀她的大脑，他忽然如骤雨般袭至，又快又急，连喘息都已粗重。
天地蓦然袭至昏黑，耳边若近若远的炙热喘息，程茳清晰地听到自己呜咽着，婉转泣诉：“顾勉，你这样欺负我，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她猛地惊醒，抬手摸了把额头，烫得惊人，船舱内万籁俱寂，隐约能听见水浪破开的声音，方才明白，又是黄粱一梦。
她此刻，是在回奉天的轮船上，不是在顾勉怀里。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梦？程茳拍拍自己的脸，骂道：你是想他想疯了吗？真不害臊！
莫名其妙做了个春梦，这两年，无时无刻都会梦见顾勉，如此香艳的画面还真是头一回，若让顾勉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她披衣而起，单人卧舱里设有茶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缩在床角看外头的夜景，一轮清月吐纳银辉，海天连成一色，弯月与星子撒落其间。窗外忽地闪过一个黑影，似有撬窗的动静，她后背一凉，握着茶杯警惕道：“谁？”
那黑影微滞，倏然，新鲜的海风涌入，卧舱的窗子被生生撬开，黑影敏捷地翻了进来。
程茳闭住呼吸，心知此时决不能呼喊，不然有命躲没命留，她大气不敢出，只颤声道：“你你你……干干干什么……劫财还是劫色……”
那人沉默，迅速跳到床上，动作麻利，身手不凡。下一秒，就将缩在床角的人压倒。靠，原来是要劫色！借着月光，程茳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哪像男的啊！雪肤月貌，眉如远黛，泓泉幽眸，唇若红樱，绝色中的绝色。而此时，这个绝色佳人就压在她身上，一指竖在唇边：“嘘！”像是在躲什么人。
窗外有人用日语低声道“不见了！要不要搜？”另一个人道：“不可打草惊蛇，先回去吧！”片刻后，程茳面红耳赤，“滚下去！”
绝色佳人从床上落落大方地翻下去，整了整衣襟，用流利的汉语道：“你是华夏人？”
程茳对这般登徒浪子毫不客气，讥讽道：“我讲汉语自然是华夏人，哪像你啊，不男不女！”
他奇道：“长得美就不男不女？你们华夏人说话做事就是荒唐！”
“你！”程茳义愤填膺，她从少时便受顾勉教导：母国华夏，养吾之身，修吾之性，犯我华夏，虽远必诛。便脆声道：“看你方才的模样，是在躲什么人吧，你说我要不要帮你把人叫过来！就算追你的人走远了，回华夏的船上想必大都是华夏人，你一个异邦人，侮辱我等母国，你信不信，我让你竖着爬进来，横着爬出去！”
绝色佳人愕然，“啊呀，别看你这姑娘长得丑，没想到还挺聪明的！难怪你们华夏人常说，人不可貌相！”
程茳面色发青，指了指窗子那边，警告道：“滚出去！不然我真叫人来打你！”
“滚就滚！”绝色佳人又行云流水地翻出去了，临走前趴在窗子上，探着脑袋道：“我也是要去华夏的，我叫阿泽，你叫什么？”
“阿娇！”她不耐烦道，阿娇正是她的小名。绝色佳人扒着窗户沿儿，叹息道：“阿娇？小时候听过华夏一位厉害皇帝的风流故事，金屋藏娇，可惜最后运气不济。你妈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啊，多丧气！”
“滚！”程茳忍无可忍，一拖鞋拍了过去，带得窗子哗啦一阵响。
灰蒙蒙的海面上，有艘钢铁铸的大家伙呜呜地驰骋，天才刚亮没多久，奉天的码头上早就人挤人地热闹起来。
昨个儿刚下了雨，码头的地面湿漉漉的，人踩上去，泥洼的水能溅得老高，再加上离海近，腥味甚重。
不少时髦的夫人小姐，英伦淑女帽遮了大半张脸，脚下的小羊皮靴小心地躲着泥水，一只手提着洋裙，一只手捂着鼻子，戴着漂亮的蕾丝手套，翩跹如蝶，在晨阳的笼罩下，精致优雅。
远处轮船的影子越来越清楚，有胆小的孩子已经捂着耳朵躲到阿妈的怀里，亦有人焦急地踮起脚来张望。
乱世出行，总是比太平日子时更糟心些。
绝色的不速之客并未影响程茳的一夜好眠，晨起她靠在甲板上吹风，想到昨夜里的一席春梦，自言自语道：“程茳啊，你得拿出点底气来，不能因为当初去日本没告诉顾勉，你就觉得对不起他！你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去包小白脸……程茳，做人得学会变通！这样，一会儿回到奉天，敌不动你不动！”她今天穿了湖绿底的旗袍轻薄淡软，下摆用银线斜描了几朵白荷，或含苞欲放或亭亭玉立，浅菡斜描，倚在爬满铁锈的甲板上，端得是溶溶烟岚摇，照影碧波清。
晨起她换衣服时就在想：这身衣服在顾勉看来肯定没啥看头，他那双睿智又明亮的眼睛，虽生得熠熠生辉，可惜没啥实用，竟然分不清红色和绿色。哈哈哈，一想起顾勉这么个天之骄子，居然是个色盲，她就笑得肚子疼。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不多的意思是指活着的没几个，她侥幸算一个，犹记得她意外发现这事时，笑得脸都抽筋了，一贯高雅自持的顾少帅，半天没搭理她。
有人路过看了她一眼，心里想：这姑娘是不是癔症了，怎么自己跟自己说话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