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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图(十四 真相)

2019-07-10  本文已影响3人  江上渔
破阵图(十四 真相)

十四    真相

当石泰来搬回花枝胡同的宅子,躺在床上仔细思索这几天舅舅和表哥的言行时,越来越感觉有些迷茫,尽管他是为复仇而来,但是在他的心底里,仍是希望在这世间多一份可以依赖的亲情,他不愿意把矛头指向沙家,但偏偏又是沙家与此事瓜葛最多。所幸,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如果沙家真的参与制造了当年的变故,应该也是舅舅一手操办的,而表哥对当年的种种情况大多不知情,当不至于涉及其中。

无论怎样,为了接近事实,查清真相,他冒过丢掉性命的风险,舍弃了心爱的姑娘,走到今天,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日子不会因为石泰来的迷茫和苦恼而过得慢些,来年的武闱开科在即,石泰来只有沉下心来,认真督办武科各项琐事,组织众侍卫们加紧操练阵法。转眼间冬去春来,几个月辛苦下来,磐石、破壁两阵终于逐渐成型。一日,阵法演练完毕,众侍卫们略作歇息,便纷纷离去,石泰来却发现破壁阵中的那名朱砂侍卫郭天虹并不急着离去,正拉着正中另一名侍卫盘问不休。石泰来耳聪目明,虽然隔着有些距离,留神一听,仍然听出来郭天虹问的都是那名侍卫出招的一些细节。石泰来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本来习武之人都很忌讳别人打听自己的武功路数,虽是同阵操演,你若是有眼力见识直接能够将他人的招式看个明白,倒也罢了,但若识不全,却又阵下拉着别人打听,就颇让人费解了。但这毕竟是两名武学之士的私下探讨,石泰来不好干涉,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过了几日,石泰来发现郭天虹又拉着另一名阵中侍卫说个不休,心中好生奇怪。如果说这郭天虹是个武痴,涉猎广博,以钻研武学为乐,倒也没什么,但石泰来多次观摩阵法操练,对阵中各侍卫的武功底数颇为了解,知道郭天虹的武功虽然不弱,但也算不上非常高明,平时也不见他对钻研武学有多大兴趣,因此留上了意。慢慢地石泰来发现,每次阵法操练完后,郭天虹常常要拉着别人再问点什么,而被纠缠的侍卫,虽然多半不耐烦,但碍于同僚情面,多少也得应付下。

又一日,石泰来忙完公务后,难得有空闲,换了一身便服到羊角胡同闲逛,想要为书房添一方好砚台。这羊角胡同位于京城西南角,多是一些经营老旧物件的小商贩,来往的都是些引车卖浆之流。石泰来看有个摊位前摆了好多旧的文房用具,于是在摊前停下来,仔细寻找看有没有合意的砚台。正在他在摊前翻找时,忽然听到边上不远处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说到:“刘员外,你可知这张图来的多不容易,我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才给你弄出来的,多收你一千两,又有什么说的?”

另一个声音说道:“郭大人,话不能这么讲,咱们说好的两千两银子,怎地突然坐地起价。”

石泰来循声悄悄望去,只见摊子不远的一个胡同拐角处,有两个人正在讨价还价,而其中一个人,赫然便是破壁阵中的侍卫郭天虹。其实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只是石泰来内力高强,耳朵敏锐,而破阵图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因此他对“图”这样的字眼非常敏感。石泰来见这二人说的蹊跷,忙别过身去,装作挑选摊子上的物件,耳朵却在仔细留意他们的话。又听郭天虹说到:“我也不是故意要难为你,先前是说好的两千两不假,但是这一次我们新来一个管事的,盯得特别紧,这事可比以前难办多了。”

另一个人仍是忿忿不平道:“以你郭大人的手段,又有什么难不难的。”

郭天虹道:“刘员外,你可想清楚了,这个图谱就我这独一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可不要因小失大啊。你家公子的那点本事我也见过,你且想想,要是没有这图谱,他过得了破壁阵吗?”

石泰来一听,果然提到了破壁阵,心头一震,更是仔细侧耳倾听。又听那个被唤作刘员外的说到:“总之,你这样突然狮子大开口,让人心里很不舒坦。”

郭天虹接话道:“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情,等你家公子破了两阵,开榜之日位列三甲,就一切都舒坦了。”

刘员外忽然又道:“你刚才说新来的管事的盯得紧,那你这张破阵图还靠谱吧?”

郭天虹作势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郭天虹拿出来的东西要是不管用,你也不会找到我。这张图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说罢佯作甩袖要走。那刘员外急忙把他拉住,两人又低声嘀嘀咕咕讨价还价半天,终于决定各退一步,以两千五百两成交。石泰来偷偷瞄去,见两人议好价后,刘员外从怀里掏出银票,交到郭天虹手上。郭天虹点清楚后,将银票放入怀中,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一边交到刘员外的手中,一边叮嘱道:“刘员外,莫怪我再多一句嘴,这图要是走漏了出去,咱俩谁都没个好。”

刘员外接过纸,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迅速收拢放入怀中,说到:“这个晓得,郭大人放心好了。”说罢两人各自离去。

石泰来心想,也不知郭天虹卖给这刘员外的,到底是张什么样的图,总之现在磐石、破壁两阵要是出了点什么问题,自己可脱不了干系。他见刘员外走了不远上了一顶轿子,一边悄悄的跟着,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办。现在武闱开科在即,天子脚下,不宜搞出大动静,惊动了圣上,可不是好事,且先把那图谱拿到后再说。

那轿子出了羊角胡同后,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条小巷子里。此时天色将暗,正是晚膳时间,巷子里行人稀少。石泰来脚下加速追上刘员外一行,从轿子边掠过的一瞬间,身子一侧,把手从轿子的侧帘伸进去,一把摸到了刘员外的衣襟,探入怀中,用食、中两指夹过那张纸,飘然而去。以石泰来现今的武功修为,身法之迅捷,轿里轿外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刘员外只觉得一阵凉风把轿子的侧帘吹开,从胸前拂过,过了片刻他才感觉不对劲,伸手到怀中一摸,图谱已然不见,吓得面如土灰,忙叫停了轿子,然而那个掠过的人早已远去,一行人急得团团转不提。

石泰来回到家中,吩咐门房今天不见客,径直进了书房,点上灯,把房门栓牢。当他把图谱拿在手中,尚未展开细看时,这些年的过往在脑中一一浮现,不由得心潮迭起。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终于又一次拿到了破阵图,只是这一次不是为了破阵,而是为了复仇。

石泰来稳了稳心神,慢慢打开手中那张纸,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但见这张纸上面画有八排小人,八个小人儿神情各异,所使兵刃不尽相同,而每排所绘的,都是这八人武功的精要,和克制他们的招式。石泰来脑中立刻闪现出那个夏天的晚上,在这座宅子的院子里,母亲和自己一起研究图谱的情形,一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那一年,要是没有这样一张图谱,我石家就不会家破人亡,就不会有这么些年的颠沛流离。人啊,都知道那些投机取巧的事情就像是一柄双刃剑,可能助你,也可能害你,却还是总想着法子取巧。可悲的是,一生温良谦和、不喜争强的母亲,竟也不能免俗。

石泰来转而又想到,刘员外丢了这破阵图,郭天虹应该很快会得到这个消息,而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应对呢?科举舞弊,是朝廷严惩的重罪,坐视不管,只会让郭天虹这等不义的贪财之人更加猖獗;直接举报,就做得太绝了,自己在京城尚且根基不稳,怕不好收场。最后,石泰来决定找个合适时机旁敲侧击地点一下,让郭天虹收手即可。

没过几日,磐石、破壁二阵例行操练,石泰来留心观察,发现郭天虹果然脸色灰白,满腹心思的样子。演练完毕后,石泰来找个由头把郭天虹叫到一边,看左右无人时,从怀里掏出那张图谱,在他面前晃了晃,故作淡然的说到:“郭大人,石某人日前闲来无事,去羊角胡同逛了逛,不经意间捡到一张纸,看里面的笔迹似曾相识,不知道郭大人认得这字迹不?”

郭天虹看到那破阵图,脸色“倏”地一下变得更加惨白,不知石泰来是何用意。他迅速往左右看了看,扯了一下石泰来衣角,说到:“石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石泰来道:“郭大人不必紧张,石某并无它意。如果今后再也看不到像这种让我不开心的东西,石某就当这张图谱从来没有见到过。但是,如果今后又遇到这样的事,石某不免会紧张起来,到时候怕一不小心就会说了出去。郭大人,我这样做,你看妥不妥当?”

郭天虹听石泰来这么说,满是迟疑,沉默半响,说到:“原来这张图在石大人手上,那我就放心了。石大人宽宏大量,郭某在此谢过了。”

石泰来道:“大家都是同僚,好说,好说。”

那一次和郭天虹谈完后,石泰来果然见他对自己恭敬了许多,也不再见他拉着其他侍卫讨论招式了,渐渐的放下心来。一日,石泰来忙完公务,回到家中不久,门房忽然来报,说外面有人找他,报上姓名,竟然就是郭天虹。石泰来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屏退左右,让门房把他请到厅堂来。

郭天虹一进厅堂,就抱拳施礼道:“石大人,郭某日前糊涂,犯下不小的错误,幸亏有石大人担待着,今日登门拜访,就是特地来感谢石大人的。”

石泰来忙请他坐下,说到:“郭大人,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客气。石某也是职责所在,因此插手干涉,还请郭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郭天虹道:“哪里的话,我郭天虹虽然平时朋友不多,但又岂是不知好歹的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往身边的茶几上轻轻一放,又说到:“石大人,我知道你为人刚正,志存高远,但我琢磨着,既是登门道谢,总没有空着手的道理。这是我几年前偶然得来的一个小物件,小小意思,还望石大人笑纳。”

石泰来明白过来,原来那天自己只是嘴上那样一说,郭天虹终究放心不下,要来施于贿赂,讨个心安。他往那茶几上瞄了一眼,只见上面放着一枚玉扳指,这扳指通体脂白,玉质温润细腻,一看就知道是玉中的上品。石泰来笑道:“郭大人见外了,石某虽然位卑言轻,但也是说话算数的人,这事就此翻过篇去,郭大人再也不用放心上了。”

郭天虹干笑了几声,说到:“郭某自然知道石大人是一言九鼎的汉子,只是自己财迷心窍,犯了糊涂,心里总是惶恐,所以——”

石泰来意识到,若不收下这个玉扳指,郭天虹反倒对自己怀有戒心。也罢,这郭天虹虽然好财,性格也孤傲了些,但自己初入京城,多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于是转而笑道:“郭大人既是一片盛情,那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天虹闻言自然是欣喜异常,忙拿上玉扳指,快走几步递到石泰来跟前,满脸堆笑道:“石大人请看,这扳指上纹有麒麟一对,麒麟乃上古神兽,百灵之长,石大人英雄少年,戴上这个是最合适不过了。”

石泰来接过玉扳指,套在拇指上,端详了一阵,点点头说道:“郭大人,这扳指玉质上乘,雕刻精美,是件不可多得的佳品啊。郭大人,礼尚往来,我总也送件礼物给你,且在此稍侯片刻。”说罢石泰来转身进了书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纸,走到郭天虹跟前展开,赫然便是他绘制的那张破阵图。石泰来拿过一盏油灯,当着郭天虹的面把那图点着,说到:“郭大人,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回礼,从今往后,这个事就像这张图谱一样,灰飞烟灭了,你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郭天虹瞪着眼睛看着纸张燃尽,时而摇头时而点头道:“惭愧,惭愧。石大人这一份礼可是送到我心坎里了。”

看着石泰来烧了图谱,郭天虹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话也就多了起来,指了指石泰来手上的扳指,说到:“石大人,要说起来,这个扳指还有些故事。有一年武闱开科之前不久,一位江南的富商通过我师弟找到我,送了这枚扳指,外带纹银一千两,说他儿子今年应考,希望我能给他透露一些阵中机密,若是能将阵中各人的武功招式绘成图谱交于他,更有重谢。那时我刚被选入破壁阵不久,心里想的是皇上的圣恩,哪敢轻易造次。但这枚扳指我看着着实喜爱,一时起了贪心,于是对他说到,图谱我是不会给他,但是你儿子过来闯阵时,可将一条红绫系在手腕上,我看到后,就不会为难于他,扳指我留下作为酬谢,银子你拿回去。这样才有了这枚扳指。”说道这里他脸上微微一红,顿了一会,又说到:“石大人,这些丑事,我可是只在你面前说起过。”

石泰来道:“郭大人既然愿意同我说这些,那是把我当自家兄弟了。只是不知那是那一年的事,这破阵图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郭天虹低头想了想,说到:“这应该是八九年前的事了,至于破阵图,听说早就有了,只是事关隐秘,知道的人不多而已。就说我刚才说起的那位江南富商,听说他来找我之前,已经拿到了磐石阵的破解图谱了,后来他儿子果然破了两阵,位列二甲,授三等侍卫,不过我看那个小子,功夫可稀松平常的很。”

石泰来心中暗暗算了一下,八九年前,不正好是自己应考破阵的那一年么。他突然想起在入场破阵前,表哥手腕上系的那条红绫,于是问到:“那位江南富商的儿子,现今还在京城么?”

郭天虹道:“不就是那个编入正黄旗行走的沙阳回么,干了这么些年,连紫禁城都进不了,我看他这等造化,就算是破了阵,又能有甚么出息。不止是他,那些闯过两阵的武进士中,本领稀松平常的也大有人在。”

石泰来心想,原来那年在闯阵前,表哥果然也得到了破阵图,而且阵中还有人照顾,怪不得他当年武艺不比自己高明,却能躲过郭天虹的那一手川西玄霜掌,破阵成功。所幸郭天虹并不知道石家和沙家的关系,石泰来听他说罢,轻轻地呼了口气,叹道:“这京城的官场果然水深,单就这两套阵法里,就有这么多名堂。”

郭天虹道:“可不是吗,石大人,我初入京城时,想的和你一样,踏踏实实做好手上的事,后来才发现,这京里做官的,难得有几个行得端走得正的,不都是在想着法子往自己口袋里捞钱。”

石泰来心想,且不管他人如何行事,我只找机会查清当年真相,为父母报仇,今后凡事再小心谨慎些,明哲保身即可,于是没有接话。郭天虹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犹豫半响,终于问到:“石大人,郭某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泰来道:“郭大人何必客气,且说无妨。”

郭天虹道:“我总觉得石大人瞅着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在哪见过。”

石泰来笑道:“郭大人记得没错,我以前领教过你一掌。”

郭天虹一拍脑袋道:“是了,我想起来了,你曾是应考的武生,咱们在破壁阵中交过手。”

石泰来道:“我倒是早就把郭大人认出来了,这事我本不想提起,免得大家心里徒增不痛快。但是既然今天说开了,也没有甚么不痛快的。”

郭天虹道:“石大人好肚量,那时我总想着出人头地,想多显些本事,下手没有轻重,没有伤着石大人吧?”

石泰来笑道:“川西玄霜掌享誉武林,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还好我命大,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郭天虹心中暗暗吃惊,想当年那一掌虽然力道没有使足,也该够人受的,想不到石泰来挨了玄霜掌却毫发无损,从此他更是对石泰来佩服得五体投地。石泰来岔开话题,又问了郭天虹一些关于磐石、破壁两阵操演的细节,两人聊至夜深,方才散去。

送走郭天虹,石泰来无心入睡。今晚他无意中从郭天虹口中得知了当年有关破阵图的一些细节,但总觉得有些关键没有想明白。他在厅堂里来回踱着步,脑子里却盘旋着刚才两人的对话,突然,石泰来停住脚步,在厅堂正中停了下来。厅堂的正中是一块刻有云纹图案的水磨青石,石泰来越看这个云纹图案,越觉得眼熟,依稀记得好像在哪个地方见过。他把油灯拿近,俯下身来,盯着那块青石板细看,发现青石板的边缘有一些不规律的划痕,像是被人撬动过。石泰来找来一把尖刀,清去石板周围的浮土,然后把刀尖塞进石板缝里,用力一撬了,青石板松动起来。

石泰来揭开青石板,发现下面是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油布包。他拾起油布包,把油布一层层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封书信,信封上有四个小子:泰儿亲启。石泰来认得这是父亲的手迹,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来,这盖着的青石板上的云纹图案,与当年在饶州老家看到的,父亲让舅舅转交给自己的那封书信背后的图案很相似。这么多年过去,原来竟有一封父亲的亲笔书信躺在这石板下许久没有被发现,石泰来不禁眼眶一湿,颤抖着手打开信封,读了起来。

父亲费尽心思藏的这封书信,果然内容非比寻常,在信中,父亲述说了那一年的往事。

原来,当年应考破阵前夕,舅舅沙广庆找到母亲,相约二人各闯一阵,将破阵招式绘成破阵图,然后两家相互交换,这样,石泰来和沙阳回都能够得到两阵的破解之法。当时父亲心中顾虑,怕母亲阵中失手,更怕破阵图流传了出去。但舅舅言道,只要我们两家约定,看完后将破阵图马上焚毁,天不知地不觉。最终,母亲被舅舅说服,为了助自己破阵,决定铤而走险。

母亲和舅舅商定,母亲去闯破壁阵,而舅舅去闯磐石阵。母亲的武功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得多,但她毕竟很少与人过招,虽然勉强破阵,却中掌受伤。破阵后,母亲将破壁阵的破解之法绘制成破阵图,交给舅舅,而舅舅也交给了母亲一份磐石阵的破阵图谱。回家后,母亲怕夜长梦多,拖着受伤的身子连夜将两阵的破解之法传授给了石泰来。虽然时隔多年,对于那一个晚上,石泰来仍然印象十分深刻,那是母亲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而且,当时父母并不知道,那一晚舅舅根本没有去闯阵,他那份磐石阵的破阵图,是提前花钱买来的。

母亲带着石泰来研读完舅舅沙广庆绘制的磐石阵破阵图后,按照约定迅速将其焚毁。哪知舅舅却包藏祸心,依破阵图传授完表哥沙阳回后,并没有将石泰来母亲绘制的破壁阵破阵图焚毁。原来舅舅觊觎石家财产已久,两天后,石泰来和沙阳回去破阵应考,舅舅却赶到石家,拿出母亲亲笔绘制的破阵图,以此相要挟,迫使父母留下字据,将石家家产尽数转让于沙家。此时,舅舅手上的那张破阵图白布黑字,确是母亲的手迹,一旦上交到官府,必定要坐实科举舞弊的罪名,等待石家的将会是灭顶之灾。父母知道中计,纵然气极,却也无奈,权衡利弊后,由父亲执笔,写下了那一份转让家产的字据。此时父亲留了一个心眼,他担心此事再有变化,知道日后沙广庆必然会将这份转让字据交给石泰来看,于是心生一计,趁沙广庆不注意,照着厅堂中那块青石板上的纹理样式,在信封的背面草草的勾了一个云纹图案,希望日后石泰来能够留意到。

果然如父亲所料,父母想破财消灾,写好字据交给沙广庆,哪知舅舅筹划此事久矣,他丧心病狂,不但想吞并石家产业,还想置石家于死地,以除后患。沙广庆拿到字据后,却又使诈,并不如约交出母亲手绘的破阵图。此时,母亲掌伤发作,无力抗争,而父亲不会武功,两个人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沙广庆离去。

父母知道沙广庆必然马上报官,石家即将大难临头,此时石泰来正在阵中应考,无法告知,而京城中并无其他可靠亲友能够帮忙转告。父亲临危不乱,找来纸笔将事情经过写成这封信,用油布仔细包好放在厅堂的这块刻有青石板下,期望石泰来日后看到字据后能够按背后的图案找到这封信。

父亲的信就写到了这里,但此后的情形石泰来不难想象。沙广庆拿着破阵图报了官,带着衙役查封了石家,并抓走了父母。既有破阵图,又见母亲掌伤确是因闯阵所致,刑部很快审结,认定母亲擅闯阵法,秘绘图谱,营私舞弊。父亲为了让母亲少受点苦,也为了撇清石泰来的责任,一口咬定,自己是幕后主使,因而被衙门判了重杖一百,发配前线充军。母亲本来就受了严重内伤,加上被自己的同胞弟弟戏耍暗算,急火攻心,在投入大牢的当天晚上,就撒手而去了,而随后,父亲也倒在了发配前线的路上。

如此看来,石泰来闯阵失败后的离开京城时,马车在青牛山上失事坠崖,也决非偶然,必定如阿贵所猜测的那样,是沙广庆事先安排的。而后他携阿贵返回饶州老家,夜晚遇袭,也必定如祝天武所说,是沙广庆演的一出好戏,竟是要赶尽杀绝,不想给石家留一条活路。

现在,这些年的种种疑惑终于有了答案,石泰来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沙广庆会找到母亲约定破阵,因为他只买到了磐石阵的破阵图,对表哥能否破了破壁阵没有把握,而他又不愿自己冒险,那天晚上只有母亲一个人去闯阵了,沙广庆从来没有打算自己去冒这个险。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应考破阵那天,沙广庆会关切地问起父母的去向,因为接下来他就要去找父母开始自己的阴谋。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母亲当面把那张图谱烧了,后来官府却仍然以查到破阵图为名治了父母的罪,因为还有一张没烧掉的在沙广庆手中。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自己与表哥得到的是同一份磐石阵的破阵图,而表哥展示出来的破解招式却与自己学到的不尽相同,表哥能够成功破阵,自己却险象跌出,因为沙广庆在把图谱誊抄给母亲时,一定做了手脚,他不想让自己安安全全地走出考场。

但是他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石、沙两家向来交好,又是联姻,为什么沙广庆却能这么狠得下心,要让石家家破人亡。

他想不明白,沙家已经是饶州富豪,家资万贯,为什么还要觊觎石家的家产,得之而后快。

他想不明白,沙广庆做下那么多坏事,却如何能够在事后心不惊肉不跳地以一个热心肠的舅舅的姿态来面对自己。

他也想不明白,人心之贪婪险恶,竟然可以罔顾伦理,颠倒黑白。

现在看来,从母亲答应破阵起,沙广庆便布下了一个大大的陷阱,等待着自己一家人一步步踏进去。这个陷阱设置得如此巧妙,环环相扣,到最后不但他沙家破阵成功,得了功名,还吞并了石家的财产,可谓一箭双雕。舅舅沙广庆如此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必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想到这里,石泰来压抑多年的怨恨、愤怒、悲悯、愧疚,一起涌上了心头。他悲愤已极,但他没有暴跳如雷,多年的历练,让他学会了隐忍,他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的静一静,好好的筹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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