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共读《鉴赏家》
莞尔回家说作业都在学校写完了,问我可有什么安排。
外面下着雨,没有停的意思,看来今晚是没法出去跑步了。我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随手翻到《鉴赏家》。今天读汪曾祺吧。
我们席地而坐,我读她听。她拿个本儿并一支笔,边听边记些什么。
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叫叶三的卖果子的,专给大宅门儿里送果子。
叶三卖果子很专业。他腿脚勤快,一年四季在乡下走村串户,采办收集果子的时间,倒比卖果子的时间还多得多。哪块地儿、什么时候、出产什么新奇特品种的果子,他都门儿清,也总能在果子将熟未熟之际,第一个赶到采摘。因而,他卖的果子个儿大、齐整、稀罕、合时令、不催熟,每种果子都讲得出个子丑寅卯、来龙去脉。
大宅门也都信得过叶三,买他的果子不必挑挑拣拣、不用看秤也不还价,年节下一总跟他结帐,也不看账本儿,叶三说多少是多少。
那个时候没有水果超市,更没有淘宝生鲜,城里人想要吃个新鲜的瓜果桃梨,就得靠那推车挑担的小贩儿、走街串巷地吆喝叫卖。我解释道。
莞尔说,这叶三和大宅门的小买卖,是熟人之间的互相信任呢。
换个人行不行?卖者换个普通的水果贩儿,或者买者换成普通平民百姓家,会怎样?我问。
那恐怕不行。叶三专业又守诚信,普通水果贩儿保不定偷奸耍滑、以次充好;大宅门家大业大、不在乎买水果的那几个小钱儿,小门小户的就容易斤斤计较、患得患失,换了任何一方,这买卖就做不成了。叶三跟大宅门这买卖,有点像是现在的奢侈品商家给VIP的服务呢。她答。
然而叶三最神的还不是卖果子,而是鉴赏画作,具体地说是会欣赏四太爷季陶明的画作。
这画儿里有风呢。为啥?因为紫藤花乱了。
这老鼠是个小老鼠。为啥?尾巴绕在灯台柱上呢,他顽皮。
四太爷您这墨荷莲蓬不对啊,红花莲子白花藕,您这大莲蓬分明是红荷花呢。
四太爷喜欢李福堂,叶三就在乡下收果子的时候,拿当时时髦的四幅苏州片换了李福堂的册页,送给季陶明。
这俩人,一个名士做派,一个老实不装,彼此也堪称惺惺相惜。
你觉得叶三是真的艺术家吗?他真的懂画么?我问。
我觉得他是懂生活,观察细致入微,能看出画作中的生活常识。而且,他洞悉人性,不然他也换不来李福堂的真迹。莞尔答。
是的,所谓鉴赏家,可不就是观察细致、洞悉人性么?
叶三的专注也深深影响了他的两个儿子,俩儿子都是布店里的店伙儿,都不赖。老大已做到二柜,不仅扯布稳准狠,而且打得一手好算盘,还能在年终总结时,给掌柜切中肯綮的关于来年进货的建议。布店伙计的工作,最是讲究一个察言观色和眼疾手快,慢了笨了都不行,学也学不来。
这是叶三的言传身教,也是基因遗传呢。莞尔感慨。
季陶明生前送了很多自己的画作给叶三,他死后画价大涨,很多人慕名求购,叶三一律谢绝不卖。四太爷死后,叶三也不再卖果子了,但每到年节,他还是带着四太爷爱吃的水果去上坟。
他这是对朋友知己情深义重呢。莞尔说。
叶三死了,俩儿子把四太爷送他爹的画一起装棺材里,埋了。这俩儿子也不错,搁现在,兄弟俩还不定得为争画打破脑袋呢。莞尔感叹。
叶三的这一生,真是术业有专攻,就做一件事,且把这一件事做到出神入化、无可替代,最后寿终正寝与画同葬,也算是得其所哉。
外面,那雨正下得紧。广场舞大妈也难得地不来打卡,耳边只有来往的车声和雨声,几盏昏黄的街灯在雨幕里打着盹儿。
下雨天是读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