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

父亲，曾研究过马列主义哲学的知识分子，他不仅有信仰，还有一套贯通在生活中的逻辑。这套逻辑支撑着他，使他在最困难的年月里也没有垮掉，并且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去分析形势。

五六岁的我经常看见父亲的眼睛在镜片后面进入冥思的状态。

我那时也许似懂非懂地感受到了，这每日的操练该是多么的惬意和自足！

我当然不知道他读的是什么东西，但这耳濡目染的身教，使敏感的小女孩记住了，世界上有种最快乐，最令人充实的生命活动，她可以在最为简陋，非常恶劣的物质环境里进行，她还可以给人带来巨大的生活勇气！

他，因为不放弃精神生活才保持了做人的风度，是那么的沉着冷静，又随遇而安，不悲不躁。

父亲在盛年时期一直不知不觉地努力，要凝聚起自己的精神，使之成形。

他的追求以失败告终。

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的逻辑终于崩溃，那是多么可怕而又绝望的一刹那啊！

不，那逻辑并没有真的崩溃，他在我，在我们姊妹身上得到了再现。

（摘自残雪文学回忆录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