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玫瑰踮起脚，从卧室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糖盒，摆到客厅的茶几上，向家人宣布：“我请你们吃糖！”

爸爸放下报纸，怀疑地问：“以后真不吃了？”

玫瑰坚定点头：“求监督！”

在厨房忙活的妈妈探出头，笑出声说：“咱们家玫瑰从小爱美，为了脸上不长痘，糖都能戒，了不得。”

爸爸摇头说：“你放心，不出三天就忍不住。”

“小看人。”玫瑰甩下辫子，“除了糖，我以后也不喝奶茶，一切和糖有关的食物全都绝缘。皮肤科医生说过了，我脸上的痘是可以去掉的！”

爸爸从桌上拿起块西瓜，一口咬下去，甜美的汁液从嘴边流出。

“这个以后也不吃了？”

玫瑰别过头，痛心疾首地说：“不吃了！”

妈妈一边斥道：“别这么逗女儿。”

玫瑰冲他吐下舌头，说了句“咱们看行动”，背起书包出门了。

女儿走后，妈妈问：“你觉得她能坚持下来吗？”

爸爸说：“这孩子有主意，说不定真能行。要是15岁的年龄就能忍住口腹之欲，这份自制力很有我当年风范。”

“瞎臭美，和你有什么关系。”妈妈白他一眼，忧心忡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不吃糖，能行吗？”

“没问题。”爸爸又拿起块西瓜啃起来，“咱们的女儿，会越来越漂亮。”

睁开眼，玫瑰看了看时间，半夜一点多，她打个哈欠，嘴里有些干，便下床走出卧室。

打开厨房的冰箱，视线越过发出诱人信号的橙汁，又迈过半盒切好的奶油蛋糕，最终落在角落的一瓶柠檬水上。

刚一饮而尽，妈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要是想吃点甜的，没关系。”

玫瑰回身摇头说：“不吃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买的蛋糕特意嘱咐少放糖。”

“不能半途而废呀，”玫瑰摸下脸说，“你看最近的痘痘少很多。”

“那好吧，”妈妈没辙了，“我一开始真不信你能坚持下去，之前你多吃爱甜品啊，没想到能做到八个月不沾糖。”

“其实没那么难，比起吃糖，变漂亮更有吸引力。”听她这么说，妈妈也就放心了，嘱咐句“快点睡”回到卧室。

玫瑰关闭冰箱门前，又望了眼躺在里面生日蛋糕。

“生日快乐，”她自言自语，“快些长大吧。”

2

“玫瑰，你把这些稿子再校对一遍，着急用。”

主编把最新一期杂志的样刊放到桌上。玫瑰扫了眼墙上的时钟，逼近下班的刻度提醒她，晚上预约的瑜伽课可能要泡汤了。

不过她还是面带笑容地应下，认真伏桌校对。面前的办公桌不大，布置极为精致，无不彰显着少女气息，一面束起的小镜子里，映出玫瑰光洁的面庞。

23岁的玫瑰，和脸上痘痘的这场战役，早就漂亮地打赢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男朋友阿杰发来的信息：“生日快乐！一会儿下班我来接你。”

玫瑰苦笑一声，不知怎么解释。阿杰很早以前就说要庆祝在一起地第一个生日，虽然也不过是一顿饭，但连这番心意大概也要辜负了。

她发信息解释手头的工作，半天才有回音：“好。”

冷冷一个字，这样的“好”当然是“不好”。

玫瑰发过去“对不起”，那边再没了声音，她不是一个喜欢过多解释的人，只求抓紧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完成。

当玫瑰再次抬起头伸个懒腰时，已经十点多了。

东西收拾好下楼，没走出几步，一道汽车鸣笛声叫住了她，顺势望去，竟然是阿杰的车停在公司门口。

“你怎么在这里？”玫瑰意外地问。

“无论怎么样，今天你生日，便是你最大嘛。”阿杰语气里有无奈和妥协，“这一天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过。”

玫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上车后，阿杰拿出一个小奶油蛋糕，上面插着根蜡烛。

“来，许个愿。”阿杰点起蜡烛，小小的烛光照亮两人的脸庞。

玫瑰心里默念着生日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它。

阿杰又将蛋糕一分为二，递给她一半。

玫瑰望着蛋糕，咬下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喜欢吗？”阿杰问。

玫瑰笑着摇摇头：“喜欢，很久没吃了，忽然很想念这个味道。”

她轻轻地咬了口。

“真甜。”

3

生日之后，阿杰来玫瑰的公司更勤快了。每天下班无论多晚，门口一定会停着阿杰的车，送她回家，或者捎她去瑜伽馆。

这在同事眼里赤裸裸地秀恩爱，玫瑰也颇为感动。只是有两个方面让她有些烦恼。

一是每次在车上，阿杰都能跟变戏法样地掏出各样甜品，有时是奶茶，有时是巧克力，玫瑰大多数都推脱说回去慢慢吃，实在推辞不过，便只好小口吃上一点。

尽管她已经不惧怕因吃糖而脸上长痘，但多年保持少糖清淡的习惯，实在让她心生抵触。她想告诉阿杰自己的感受，每次面对他殷勤期待的目光，话在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第二个烦恼是她有时晚上或者周末有其他安排，阿杰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明白，和谁在一起，要做什么，几点回来，途中也不停地发消息询问。玫瑰倒是明确表示不必这样，他总是感情充沛地说“我是关心你呀”。

这样的关心，已经渐渐侵蚀到生活各方面，阿杰都喜欢为她做好安排。有时她坚持自己观点，他露出受伤的样子：“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大部分时候，阿杰说出这样的话，玫瑰都会选择妥协。

也许试着适应，什么都不用费心，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也许蛮好。玫瑰尝试这么改变自己的时候，她接到一个朋友的邀请。

到杭州去工作的邀请。

不出所料，到外地去的抉择遭到阿杰强烈反对。

“在温州有什么不好，家在这里，事业在这里，我也在这里。”阿杰苦口婆心地说，“去杭州一切要重头开始，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辛苦做什么？”

玫瑰解释说：“现在的日子一成不变，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自己能有更大的进步。”

“你年纪也不小了，谈什么进步，好好居家过安稳日子不行吗？”

玫瑰有些生气：“什么叫年纪不小了？”

阿杰知道自己说错话，弥补说：“我的意思是，咱们感情现在这么稳定，咱们也都该谈婚论嫁了，这个时候你去外地何苦呢？”

“我的人生不能因为婚姻而止步不前。”

“不是止步不前，而是换另外一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至于工作，有我养家，你不用这么辛苦。”

“可这不是我要的人生。”

阿杰停了下，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玫瑰，我对你还不好吗，为什么要离开我？”

又是这句话。

“温州离杭州也不远，为什么会是离开你呢？”

“我希望我的妻子能一直在我身边。”

玫瑰沉默了，许久才说：“也许，我没办法当你的妻子。”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

“你不要这样……”阿杰原地转了几圈，显得焦躁不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笑容：“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对不对？”

他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这是你最爱吃的，我们和好吧。”

玫瑰突然笑起来：“你真得一点都不理解我。”

“别这么说，我不是你嘴亲近的人吗？”

“你只是自以为近！”玫瑰忽然爆发了，“我喜欢什么、我要什么、我去哪里，都要你来安排，我不是你手上牵着的木偶！我不想要你的关心，我想要你的尊重，你知道吗？”

“对你好不就是尊重你？”阿杰反问。

“这份强加的好，真得好吗？”

“你没说不要啊。”阿杰显得很无辜。

“是的，怪我，”玫瑰喃喃自语，“我早就该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分手吧，我要离开你。”

“别，别这样，我对你这么好，你不会舍得的……”阿杰急了，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我不能失去你！”

“其实，我们从没有真正得到过对方。”玫瑰慢慢抽离出身，静静望着他。

阿杰想继续上去，却止住了脚步，片刻，他伸出在半空的手臂垂了下来。

4

“30岁，是大人了，生日快乐哦。”

电话那头爸爸妈妈的祝福声音让玫瑰找到了家的感觉，尽管她现在身处杭州的一间单身公寓，身边并没有人陪伴。

“今天我们在家里做了几样好吃的庆祝，有时间回家，再尝尝妈妈的手艺。”

玫瑰听着妈妈的话，心一下子软起来，她想说自己很想家，喉咙却像堵住了样，生怕话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下来。

“你想去闯，爸妈支持你。”最后老爸一句话给了她力量，“不过婚姻大事自己也要上心呀。”

“遵命！”玫瑰应声时，好像有种力量，把她刚才的孤单一扫而空，那个独立、自信的女孩又回来了，无论她是什么年龄，总是相信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挂掉电话没多久，手机又收到一条信息，只有短短四个字“生日快乐”。

看下名字，玫瑰心里不由一愣，竟然是阿杰。

当年离开温州，也离开了这个细心、善良却又有些敏感、控制欲强的男孩。这些年他们很少联系，只是偶尔听家里人说起，他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家过得其乐融融。

玫瑰问过自己后悔吗，答案并不是。他过得确实很幸福，但如果自己是他的妻子，却未必会有同样的感受。如今时过境迁，用平常心看待当初的抉择，她甚至有些庆幸。

想必阿杰也早就看开了吧，尽管那时的举动应该让他受伤，可如果不那样做，两个人的结局很难完满。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还能以朋友身份说上一句生日快乐。

“这几年我有时会想起你，一开始不理解你的选择，耿耿于怀，后来才渐渐放下。我在想，你为什么那么执意地要离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直到我变成了别人的丈夫，有了孩子，在家庭生活里才想明白，我用自以为爱的方式束缚你，越担心你会离开，越想把你绑紧，其实越是在往外推你走。”

阿杰发了很长一段消息，让玫瑰格外意外。

“那时我们都不是很成熟，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玫瑰说。

“你还记得那年你过生日，我一直在公司外面等你加完班。我对你说是想给你过生日，其实我是怀疑你说谎，想要看看你是不是和别的人在一起。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更没有我对你声称得那么好。我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玫瑰默然，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原来那些曾被感动过的片段，也有这样的小心思。

可是都过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放下手机，坐回桌前，这是她人生一个新阶段的日历坐标，过去的将它尘封，未来的向前去看。

桌上摆着自己买来的一个小蛋糕，上面没有蜡烛，也不用去许愿。她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依旧是陌生而熟悉的甜味。

咬下去的那刻，她开始领悟，其实爱情就像这甜品，一开始是抗拒，后来硬逼着自己接受，其实到最后，顺其自然地过好自己日子，那种甜蜜的味道一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