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玫瑰花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 主题征文第10期主题征文活动。
星河刚生下来的时候，护士将他抱到产房里，星河的爸爸看到一个嗷嗷大哭的小娃娃急忙凑上前去，扒开裹在他身上的毯子后一脸失望地说：“他妈的，怎么是个男孩？”说完扭头走出产房，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脸上丝毫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一周之后他就离家去外地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星河的妈妈在家待了不到三个月，实在经不住他一天几个电话的催促，也离家前去他所在的城市工作，星河自然而然就由爷爷奶奶带在身边，如今星河已经快三岁了，可他见爸爸妈妈的次数屈指可数。
星河的爷爷奶奶平日里工作都很忙，因此没人照看星河，他今年还不满三岁，却已经上幼儿园几个月了，因为年龄达不到入园标准，奶奶私下里托好几个熟人才勉强让星河进了幼儿园，星河的姑姑楚楚每天早晚在小区门口等校车来接送星河。
下午，幼儿园的校车刚停在丽水花园小区门口，星河就抢先从一群孩子中间跳下车，他背着小书包在小区门卫那里停下，卸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门禁卡，踮起脚尖将它放在感应器上，“滴，欢迎业主回家。”小区门禁口开了，星河抱着书包跑进去，还不忘冲小区门卫保安喊着：“叔叔下午好。”
星河跑到单元楼一栋电梯口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他抱着书包往前走几步，见里面没人又退回来继续在电梯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另一个电梯门也开了，星河抱着书包走进去，缩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里，他佯装镇静地学着大人的语气说：“叔叔，您能帮我按一下二十楼吗？”那个人没有说话，电梯停在十楼，他下了电梯，星河一个人仍低着头缩在角落，当他抬起头看到二十的按钮亮着红灯时瞬间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这欣喜丝毫不亚于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他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孩子。
二十楼到了，星河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家门口，他将书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走进楼道搬来一个小板凳贴着门放下，用衣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星河用一只手扶着门踩在板凳上，待身体站稳后又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指纹锁上，“滴”一声，门开了。星河从板凳上蹦下来，一手抓起地上的书包，另一只手拎着板凳走进屋。他将书包丢到沙发上，又将板凳放到地上后一股脑冲进厨房，他踩在地上那袋未开封的大米上环顾一圈，几口锅被刷得干干净净像镜子一样闪着光，他叹口气从那袋米上跳下来，又回到客厅里。
屁股刚刚挨到沙发，星河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个不停，他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选到他最爱看的《地球脉动》：企鹅爸爸为了给企鹅宝宝寻找食物一头扎入海洋里，不知疲倦地一连游上几日，回来时借着海浪奋力爬上岩石，最后它满身伤痕，徒步穿过成千上万只企鹅将食物送到企鹅宝宝身边，地上的血迹像一朵鲜艳的红玫瑰。
星河试着也去想他的爸爸，可他越努力想就越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这样想的时候星河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姑姑的房间，门没锁，他暗自窃喜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去，那只灰色的英短蓝猫咖啡窝在笼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个突然闯入进来的贼。星河走过去将笼子门打开，咖啡歪了歪头，又闭上眼睛慵懒而舒服地躺着。星河蹑手蹑脚地拉开姑姑书桌旁边的柜子时，露出满脸得意的笑，柜子里面全是好吃的东西，有薯片，面包，虾条，还要他最爱吃的巧克力，每次星河缠着姑姑要她讲故事而她却实在讲不出来时，姑姑就会像个大魔术师一样变出星河最爱的巧克力给他，其实星河早就知道姑姑的零食藏在哪里，但他不想结束和姑姑之间的游戏。星河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薯片和两块巧克力，心满意足地将柜子门关上，他看了一眼躺在笼子里打呼噜的咖啡，迟疑一下又将薯片放了回去，轻手轻脚地离开姑姑房间。
楚楚加完班回到家时，星河已经卧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将包挂在衣架上，又取下一件外套轻轻盖在星河身上，她看到星河嘴角还残留的巧克力，极其心疼地叹口气，转身走进厨房。
没一会儿工夫，楚楚爸妈下班回来了，爸爸将小小的星河抱进卧室，妈妈推开厨房门戴上围裙，楚楚低着头继续切案板上的青菜，“星河今天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我下午加了会班，没赶上。”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星河这孩子，确实挺独立的，就是有时候吧……”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回到家的时候星河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估计也是饿透了，我抽屉里的巧克力他以前从来没有主动拿过……”楚楚有些生气地抬起头盯着妈妈，又红着眼睛低下头将切好的菜盛入碗中。妈妈没有说话，她打开煤气灶和油烟机，往锅里倒一些油，油热后又将蔬菜倒入锅里翻炒，抽油烟机的轰隆声盖过了铲子的翻炒声，锅里的蔬菜再无力反抗，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诱人的饭香。
妈妈关掉燃气灶，将炒好的几个菜一一盛到盘子里，嘱咐楚楚将菜端到餐桌上，楚楚点点头端起两个盘子忽然抬起头问她：“妈，哥哥嫂子什么时候回来啊？星河明天就要放寒假了。哥哥就算再不喜欢星河至少也该回家看看啊，上次他回来还是去年过年吧？”
“他俩不是工作忙嘛，总没空。”妈妈试图解释着。
“没空？真没空当初就别生下星河啊，才半岁一个孩子，奶都没断呢俩人就将孩子扔给你，两年了，两年见过星河几次啊？我知道我哥一直想要个女儿，可这对星河太不公平了……”楚楚红着眼睛，使劲吸着鼻涕，她用鞋子踢开门将饭菜端出去。
星河已经坐在餐桌前眼巴巴等着吃饭了，他见楚楚刚将饭菜放到桌上就想伸出手去抓，楚楚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蠢蠢欲动的小手，“小馋猫，先去洗手！还有啊，你偷吃什么好吃的啦？”
星河慌张地缩回手，“我……厨房里没有吃的啦，我拿了你的巧克力……”说完，星河低下头用手使劲擦了擦嘴角，楚楚拉着他的手，“其实我早就发现啦，快跟我一起洗手去吧。”
吃完饭，星河又像往常一样拉着楚楚要她讲故事，待星河有了睡意后楚楚站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星河拉着她的衣角担忧地问：“姑姑，奶奶说明天要送我去美术班，可是我只会画点点，人家会不会笑话我？”楚楚宠溺地摸摸他的额头，“姑姑也只会画点点，我们星河那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画小动物啦。”
星河咧开嘴笑了，“晚安，姑姑。”
“晚安，星河。”楚楚关门的时候，透过门缝， 她看到星河从枕头下面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件红色睡衣抱在怀里。
春节前几天，楚楚问星河：“星河，快过年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姑姑可以买给你哦。”星河抬起头看着她，又犹豫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姑姑，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他们都不回来看我，别的小朋友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星河使劲吸了吸鼻涕，还是哭出了声。“怎么会呢，你真是个傻孩子，不是要过年了嘛，哥哥嫂子马上就要回来看你啦，他们只是工作太忙了，要挣很多钱才可以给你买想要的礼物啊！”楚楚故作轻松地弹了一下星河的额头。“可是我不想要礼物，我只想要他们陪陪我。”星河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盯着楚楚。
腊月二十八，星河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推开门一看到星河，星河的妈妈就丢下行李箱紧紧抱住他，两岁多的星河不知所措地直往后退，他十分惊恐地望着奶奶带着哭腔喊她：“奶奶，奶奶……”
奶奶难为情地向他解释，“星河，这是妈妈啊，快叫妈妈。”星河仍旧瑟缩着肩膀，浑身颤抖，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鸟，最后，他小声地喊她：“阿……姨……”
楚楚看到她抱着星河的两只胳膊明显松弛下来，她从看到星河就开始通红的眼睛此刻已经红到极致，她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星河的肩上呜呜噎噎地小声啜泣起来，星河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到，他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她不开心，于是他转过头惊慌失措地盯着奶奶寻求帮助，他的眼里噙满泪水，见奶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又将目光投向楚楚并拉了拉她的衣角，楚楚实在不忍心看星河如此狼狈无措，她轻轻拉开嫂子并安抚她：“星河还太小了，你们又不常回家，自然会有点陌生……你们在家多待两天，多和他熟悉熟悉就好了，他平时在家总是跟我说想你呢。”星河的妈妈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向楚楚投来感激的目光。
楚楚的哥哥在一旁极其不耐烦地抱怨：“大过年的，刚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这个小东西也是，爹妈回来了都不喊，还特么的叫什么阿姨！真是白养了，还不如生个女儿！”几个人齐刷刷将头转向他，眼神狠狠剜他一眼，他自觉没趣地走进屋坐到客厅沙发上。
除夕上午，楚楚爸爸和小区里几个邻居坐在一起下象棋。楚楚妈妈提议带着星河一起出去逛街，并给他买些新年礼物。楚楚的哥哥推辞不过只好不情不愿地做了她们的专职司机，几个人坐在车里兴奋极了，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星河和妈妈已经不显生疏了，但他还是喊妈妈为阿姨，星河在车上小声地跟楚楚说，妈妈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陪着他长大就好了。
楚楚选了一套漫画绘本送给星河，那是星河最喜欢的宫崎骏的《龙猫》。星河抱着漫画绘本开心地又蹦又跳，星河的妈妈带着他去了服装店，星河挑了一件红色的连帽卫衣，当他从试衣间扭扭捏捏地走出来时，他悄声地问楚楚：“姑姑，这件衣服好看吗？”说完他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等楚楚回答他。
楚楚先是一怔，她忽然想起星河每晚睡觉前都会抱着的那件红色睡衣，那是嫂子曾经坐月子时穿的。“好看，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我们星河订做的，姑姑看了都想要呢！”
“我好喜欢这个帽子，姑姑你看！”星河得意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牙齿，他将卫衣帽子戴在头上冲着楚楚炫耀，楚楚抬起手轻轻摸摸他的头，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离开商场准备回家时，他们看到一家新开业的鲜花店门口围了很多人，星河拉着妈妈和姑姑想过去看看，爸爸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着：“就一个卖花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男孩儿怎么喜欢这东西！”星河站住脚眼泪汪汪地望着妈妈，豆大的泪珠从他脸上滑落到地上，楚楚心疼地蹲下身抱住他，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眼泪，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哥哥，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嫂子带着哭腔冲哥哥怒吼：“你够了没有，星河他就是个小孩子，你有必要这么针对他吗？我知道你喜欢女儿，可星河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的儿子！”说完，她拉着星河朝花店走去。
“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星河？”楚楚咄咄逼人地质问哥哥。
“也说不上讨厌，但我就是不喜欢男孩儿，我一直都很想要个女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星河没做错什么，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你嫂子刚才说的对，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但愿我能慢慢接受他吧……”
“星河，你喜欢玫瑰花吗？”星河的妈妈拉着星河停在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前，他看到妈妈弯下腰将鼻子凑到玫瑰花前闻了闻，那一刻，他觉得妈妈最美。
“哇，好香。”星河也踮着脚将鼻子凑上前去闻那束花。
“那我们买一束玫瑰花回家吧！”她像是在问星河，但又不求谁的回答。
春节过后，星河的爸爸妈妈又要离开家去外地工作了，在得知他们要走的头天晚上，星河一直闷闷不乐地待在屋里看新买的漫画书，无论楚楚怎么逗他，他都不愿意出去玩，楚楚知道他是不想妈妈去外地工作，因为他知道妈妈一旦出去就意味着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
大年初六一早，他们一起送星河的爸爸妈妈前往车站，星河仍旧穿着那件连帽红色卫衣，一路上他都一语不发，在车站门口，星河看到有一个老伯伯推着车子在卖玫瑰花，他跑过去指着一大束玫瑰花奶声奶气地问他：“伯伯，它叫什么名字？”老伯伯饶有兴致地低下头看他：“这是玫瑰花呀，你闻闻看，很香的。”星河小心翼翼地将鼻子凑上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心地笑了，他指着玫瑰花对妈妈说：“玫瑰花，特别好闻。”星河说完就从上衣的口袋里翻出几张一百的纸币，他抽出两张递给那位老伯伯：“我想买两支玫瑰花，这些钱够吗？”老伯伯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你这惹人爱的小娃娃，我的玫瑰花才五元一支，你给的太多啦。”星河低下头吐吐舌头，楚楚接过星河手里的两百元重塞回他的口袋里，又从自己身上掏出十元钱给老伯，她从老伯手里接过玫瑰花递给星河，星河将两朵玫瑰花都送给妈妈，他满脸幸福地等着妈妈将玫瑰花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可是她没有，她弯下腰将一支玫瑰花还给星河：“宝贝，妈妈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它，好吗？”星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妈妈手中的玫瑰花小声地说，“我会想你的。”她的眼圈忽然红了，然后她转过身走上车，星河冲着她的背影挥手：“我会想你的，妈妈。”楚楚看到她忽然停下脚步，但是并没有转过身来，她只是低下头在微微颤抖。
回家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大雪，星河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雪花问楚楚：“姑姑，妈妈还要到明年下雪才回来吗？”楚楚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就看到星河靠着窗户睡着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支玫瑰花。
到家的时候，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星河揉着惺忪的眼睛跳下车，忽然，他举起手上的玫瑰花开心地笑了出来：“妈妈说让我好好照顾它，我要把它种在雪地里。这样它就不会死掉啦！”说完，他跑到屋里拿出一个小铲子和一个装有水的塑料桶出来，他蹲下来在积得厚厚的雪地上挖一个洞，将玫瑰花种进去，又提着水桶给它浇水，浇完水后他站起身温柔地对玫瑰花说：“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因为你是妈妈的玫瑰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