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心灵之约

蒋勋:岛屿少年的乡愁归宿

2018-12-05  本文已影响6人  泡泡熊popo
《私家Circa》2015年6月刊人物版面开篇图,编辑&作者:我~

题记:

这篇是2015年的人物报道了,发表在我担任专题编辑的《私家Circa》杂志上。很喜欢这部音乐剧,也喜欢蒋勋老师的《少年台湾》一书,重新录了文字,强烈推荐~

1950年,三岁的蒋勋被父母带去照了一张照片,用来申请台湾入境证。隔年,他随母亲在基隆上岸,开始了此后成长为少年的岁月。“父亲常谈起故乡福建,母亲就常谈起家乡西安。父母都有他们的乡愁,而我全部的记忆都是台湾。”因为移民的身份,蒋勋对这篇岛屿和生活着的人有着特殊的感情牵系。他走遍台湾的角角落落,只为找寻天长地久的归宿。

那些土地上发生过的事

拾笔写《少年台湾》是在1999年,正值五十年来台湾第一次政党交替前夕,岛上习惯谈政治,蒋勋反感“生活只剩下一堆吵闹空洞嚣张的语言”,背起背包,像个少年一样,去走访他凭嗅觉记忆的故乡,“如果风里是一阵一阵浓咸香郁的酱味,这是在西螺。如果风里是一阵一阵刚采收的辛烈蒜味,这是在云林刺桐。”那些安静的、少有人听说过地名的小镇,有沉默着的具体的人在踏实生活,嘉义月眉、笨港,云林古坑,花莲盐寮,金门水头,马祖芹壁……蒋勋笔下的人物,极少有知识分子,他们在底层生活,真实、热情、又坚韧。籍籍无名的小地方,往往背靠沉痛的历史,他将历史的遗片穿插其间,纵向延续了他的心意——这并不只是一个个小人物传,也是对曾因战火硝烟牺牲的移民和普通百姓的一份尊重、怀念,提醒下一代人不要忘记。

剧照1

2015年4月中旬,与台北音乐时代剧场合作,以蒋勋原作《少年台湾》改编的文学音乐剧来到上海,在可容纳一千人的艺海剧院开演。一时间,城内的文艺青年奔走相告,一票难求。更有长期驻沪上了年纪的台商,过来寻求记忆中的故乡。

剧照2

剧目分为上下场,由十个故事构成。九个演员,在片中扮演多个角色,既是各个事件的记录者,也是观察和被观察者。每个片头是关于地方历史的陈述旁白,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戏剧表演、诗歌朗诵与吟唱。曾获台湾金钟奖、金鼎奖及三度金曲奖最佳男歌手的殷正洋,饰演“少年蒋勋”,在剧中的他,戴着长围巾,像旁观者般,游离在剧情中,吟唱个人独白。他视演出为特别的体验,“怎样去真正诠释蒋勋所要表达的东西,对每个演员来说的确有点困难。一开始大家都在摸索,问导演说,现在我们在演什么。有时候导演也讲,这书里面好像也没写得这么明显,所以我们大家都在这个碰撞中琢磨。到了一年后,演到同样的片段,就会感觉不一样,然后有不同的诠释出来。这跟一般的戏剧真的不同,可以有好多层次往下走。”

丰饶的丰山,三溪环绕的丘陵地,巨石与瀑布构成粗犷风景。photo:翁翁

第二幕的故事来自书中的“少年鹿港”,甲必丹是来自欧洲荷兰的船长,经过万里航行来到“福尔摩沙”岛,惊讶于这里长长的海岸,丰饶的农产与美丽的野生鹿。岛上有原住民和来自泉州、漳州的大陆移民。帽檐插着白羽毛的船长,相信手中的火药枪管一旦失落,那些在灰黄泥沼里生存的人就会用石头砸烂他的头颅,于是她将火药变成处理藩社与汉移民的权谋。把火药交给藩社头目,换区六千头鹿的鹿皮;正当头目准备用这些火药消灭灰黄移民时,他又交了一批火药给这些移民,换区鹿皮和稻谷。而后,他发现漳州人和泉州人互相敌视,他就再分别传递给他们火药,令他们械斗、残杀。“亚洲大得像一头巨象,吞不下去,只有让他们自相残杀,悲戚的合唱想起,背后的多媒体屏幕显示旧时的地图,大海、船舰、野鹿、火药爆炸,交叠闪现,栩栩如生地展示一幅幅历史画面。

带“少年”回乡

蒋勋没有介入《少年台湾》音乐剧的改编工作,“我相信音乐剧有自己的生命,原作者不应该去束缚音乐作曲和导演的创作力。他们喜欢这本书,但他们更应该在舞台上完成他们自己的音乐剧。”2013年底,他在台湾南海剧场观看这部剧的首演,结束后,给了每位演员一个大大的拥抱。

音乐剧改变成文学作品不是件简单的事,需要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进行拆分、重新组合,并加入鲜明的音乐风格。《少年台湾》音乐剧阵容强劲,艺术总监杨忠衡担当编剧,并邀请台湾音乐才子冉天豪担任作曲和编曲,以及台新艺术奖年度大奖得主符宏征担任导演。杨忠衡清楚记得最初接这部戏的情形,“我们很早就看中了蒋勋的作品,想改编为舞台作品。在一次餐会上,我向他提出了这个想法,并说题材由他自己选。我们做好了接受考验的准备,不管是生死、美术、孤独……最后,他选择了《少年台湾》。”

围绕蒋勋诗一般叙事的语言,冉天豪运用极简的乐团现场演奏(钢琴、小提琴、大提琴),让音乐完全贴合剧本营造的场景、诗意、氛围,是个场景外加前后两段引子,音乐的总量几乎达到一部歌剧。同时,与台湾文化的混血养分相关,他让音乐创作风格游走在台湾各时期的流行音乐、西洋歌剧与艺术歌曲、以及现代东方风格的电影配乐之间。在下半场的故事“少年盐寮”中,有一个隐居人与都市人的辩证对话,讲的是桃花源的梦想与破灭。冉天豪以巴哈最著名的十二平均律第一首当成引子,在大家熟悉的钢琴分解和弦上,重新谱了两部男声的对唱,歌声优美至极,而听者不免感伤。

导演符宏征评价蒋勋的文字本身就有音乐性,如果音乐性要具体化,就必须把文字真的变成音乐,“音乐剧比较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当你很多事情用话讲不出来,或用话无法去形容,没有办法再帮它加分的时候,音乐反而可以。在音乐里面有那样的气氛可以到达一种更深入的感动,我想这是音乐剧的特殊魅力。音乐的力量加上戏剧的力量,是一种相辅相成的效果。”

合唱

2014年,整个剧组曾去厦门演出,蒋勋和他们说,要把少年台湾的精神带回厦门。一开始所有的演员并不是很清楚,后来他们看福建的地图,上面有泉州、漳州,当初来台湾最多的就是泉州人和漳州人。他们又发现,厦门人讲的话和台湾人的口音是一样的。“原来冥冥之中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是在安排当中的,蒋勋希望把当初泉州人和漳州人到台湾冒险患难去追求新生命的精神,索性带回到这个地方来。”殷正洋回忆,“这对所有演员来说,我想是很重要的,经历了戏中的故事,到了厦门演的那个戏院正恰好就是闽南大戏院。”

水里一带的郊外景致。photo:翁翁

就如同交响乐章一样,整出音乐剧具有起伏动态的结构。上半场的基调偏向沉重的历史,下半场偏重“人”,诉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在结尾,杨忠衡把它处理成类似“安魂曲”的样式,由集集大地震引出,九个演员大合唱蒋勋的诗歌《愿》,“安稳曲不只是用于宗教或仪式用途,作曲家常常拿这种曲式来抒发对人生的看法。《少年台湾》虽然以抚慰民族灵魂的终曲作收场,但它肯定不是悲观的作品。如同蒋老师的描述,我们希望所有人看过后,能以释然的心情,随时随地可以重新出发,意气飞扬。”这个场景也恰好是蒋勋最推崇的片段之一,“如果你是岛屿,我愿是环抱你的海洋。如果你张起了风帆,我愿是轻轻吹动的风浪。如果你远行,我愿是那路。你是灰,我便成尘。如果你对此生还有眷恋,我就再许一愿。与你结来世的因缘。”一切的祈福,对未来的期许,融在尾声。

Q&A  蒋勋(作家,祖籍福建,1947年生于西安,成长于台湾)

写《少年台湾》的初衷是什么?

我很想借《少年台湾》为台湾重新拼图,能够出现更多大家都不太知道的陌生小镇和农村,把这些名字呼唤出来。我在里面写到了金门的水头,水头有个昔仔寺,纪念所有在金门岛屿八二三炮战里面死掉的那些生命,可能才十八九岁。一个庙里没有名字,没有姓,就是一幅对联,“昔有违里辛酸客,寺奉他乡漂泊魂”,这是我要讲的《少年台湾》,我希望台湾永远记得它最人性的部分、温暖的部分,然后对这个土地充满感恩的感觉。因为富有了以后,我们觉得一切得来太容易,所以这个东西慢慢在流失。

音乐剧里“少年集集”提到的“万善同归”源起于哪里?

我最早的故乡在大龙峒,一直到我35岁,才离开它到了八里。八里有一个渡船头,在那个渡船头旁边,有一个地方叫老榕古堡,有好多好多老榕树,它过去划归给海防部队,以前是不能进去的,海防部队撤退,碉堡留在这边变成了观光客的景观区。榕树中间有很大的一个坟墓,我过去一直以为,这是某一个家族的坟墓,结果有一天我绕过去,看到墓碑上竟然刻的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只刻了四个字:万善同归。

我吓了一跳,就开始查资料。1827道光年间,很多中国大陆沿海的移民过来,移民大多都是少年,如果过了中年,其实没有什么勇气去移民,因为要渡海,很辛苦。当时,很多的船就翻覆了,一船的人就没有了,最后幸存的人,会在淡水河口进来,在渡船头登陆。双脚踏到这个土地上的最早的移民,可能就是开台祖,他们是非常非常的少数,所以他们会觉得死在船上的人,死在路上的人,船翻覆了以后连尸体都没有的人都要带着他们的魂魄,一起踏上岸,所以他们就做了这座大的墓,里面可能也没有尸骨,而写“万善同归”,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我到现在都觉得这四个字太了不起,它是一个伟大的信仰,相信所有的神明到最后共同归宿在这个土地上。有人在前面摆了香炉,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对那个墓有很深的情感,所以我每天走一万步,走到这个墓前面,然后就去敬拜。我也是移民,而我是有幸脚踏在这个土地上,这个墓里有很多的魂魄没有我这个福分。“万善同归”讲的不是亲人的问题,没有血缘的亲,所有的生命其实就是同体大悲,而那个精神竟然体现在这一群底层的劳动力移民身上。我一直希望新北市能够把它列在教科书里,让下一代的孩子们继续读到这四个字,这个信仰对生命有悲悯,有一种尊重,也有永远的怀念。

Ps.另附张采访花絮

左《少年台湾》音乐剧主唱殷正洋老师,右符宏征导演 ~   《私家Circa》6月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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