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化不开的思念
文/楚云听荷
今年冬至，是你离开后的第三个冬至日。
没有你的冬至，我没吃汤圆，金团的味道也留在记忆深处。冬至那日早上，我在你照片前合十叩拜，你眉眼舒展，笑得慈祥又清朗。你似在对我说：“燕子，冬至大如年。去烧汤圆吃，吃了又大一岁了。”妈，我知道冬至大如年。你可知，你离开后的每个冬至日，我没烧过汤圆。没吃过汤圆是不是就不算大一岁了？是不是光阴就会驻足在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年头？
我没吃汤圆，可岁月的风霜依旧爬上我的额头。青丝褪色，霜雪渐染。你走后，我常在镜子前面一站就是好长一会儿。我在恍惚，都说我像你，可我的五官没有你精致，皮肤没有你白。是了，我的大眼睛像你，我的眉眼之间的神情像你。可是，我清亮的黑眸已开始混浊了，这两年半来，我眼角的细纹倍增，心也苍老了许多。
镜子前，我端详着自己，似在端详着中年时期的你。这一刻，你离我很近，我甚至能听见你的心跳。一时之间，视线模糊。母亲，时光的幕布拉开，你微笑着缓缓向我走来……
那一年，我八岁，独自在外婆家念书。八岁的小女孩不懂什么叫孤独，只知道日盼夜盼妈妈快回来接她。那年秋天，二舅舅拿着一封信笑着对我说，你们要回来了。如晨光中欢跃的雀儿，我一口气跑到村口的大榕树下，踮起脚向远方张望。
一个月后的傍晚，小舅妈带着我在金乡城外接到了你、爸爸和弟弟。你挺着大肚子，很疲惫，但柔和的目光依旧那么清亮。你吃力地俯下身子，撩开我凌乱的刘海，疼爱地说：“黑瘦黑瘦的，小非洲人。”抱着你的手，我哭着又笑着说：“我要跟你们回苏北。”“不回苏北了，妈妈不会离开你。”你搂住我说。你没跟爸爸回苏北部队里，你还给我带来一个小妹妹。妈妈，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雀儿在母爱羽翅下最温馨的时光啊！
母亲，八岁那年后，你没有离开过我们姐弟仨。你工作之余，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又温馨。回到家，我们就会看到清爽的家和慈爱的你。家，是雀儿们温馨的港湾，躲在你的羽翅下是如此得让人心安。母亲，你没有离开过我们，长大后的我们却是一次又一次远离你。
那年，我考上中专，学校在本市，离家也就两个小时车程。但第一次离开家，离开你，虽怀着对师范生活的憧憬，但心底空落落的，满是不舍。你送我至车站，目送我和爸爸上车，笑容里满是欣慰和鼓励。你说，学校这么近，想家了，每个星期都可以回来。是的，三年平师，我每个周末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你知道吗？每每走进金钗街，远远看见178号，我的心底眼里满是春阳，满是快乐的小水花。
金钗街178号，是我心底永远的珍藏。每周回到家门口，我总会趴在大门边侧玻璃门上先看一会，一楼大厅、过道、餐厅、厨房的石英地面永远洁净如镜，永远让人心静心安，又永远让人心头生暖。
母亲，你是否记得，我趴在玻璃门窗前看一会儿，会一转身往人民路诊所里跑。你在药房里忙着，看到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总是指指我，笑着说：“又回来啦！就知道老往家跑！”边上的蔡医生会笑呵呵地搭腔：“大学生又想妈妈了。”是啊！母亲，我就是想你，想家，想我三楼的小房间。
三年师范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结婚生子，金钗街是我温馨的港湾；你，是我最温暖的依靠。上公开课、教学论文评比、参评教坛新秀……工作上的困顿，生活中的迷茫，在你面前一诉说，很多心结就会一一打开。
母亲，不懂教学的你说过一句让很多教育工作者汗颜的话儿：每次开课，怎么都见你忙乎乎地查资料？别尽看别人的，自己好好想想，像你之前写作文一样写教案不就可以了吗？从此以后，我有了自己的教学追求：耕耘自己的教学自留地，吸纳后的静思，内化重组，有自己的教学观和研究方向。
那年四月，我告诉你。市区一个百年名校要选调一名语文教师，我想去试试。你说，这么多的老师挤破脑袋想往龙港镇小调，你却要调出龙港。母亲，我太向往那个百年名校，我去听过课，太喜欢那里的教学氛围，古老的榕抱樟，深厚的文化底蕴，让我心驰神往。
“你想调，趁年轻，就去试试吧。”你对我说，眼底似乎流动着什么。沉浸在激情中的我满脑子尽是对今后工作的种种怀想，兴奋又激动。母亲，当时你是舍不得我，舍不得我离开，对吗？可是，当时的我竟丝毫未觉察出你情绪的波动。母亲，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一辈子在龙港，在你身边。
母亲，当我第一时间把选调成功的喜讯告诉你，你却比我还兴奋。你对BB说，向妈妈学习，妈妈很努力。母亲，在温州鹿城的那些年，我不常回龙港，倒是你经常上来。开课、外出听课、职称评审…往往一个电话，你就匆匆来鹿城。
你会晕车，好几次，未熬到客运中心你便下车坐小三轮车，叫不到三轮车，你会步行一个多小时进市区，可你却从没跟我提起过。那些年，每当下班回家，打开门，看到你在厨房间忙碌，我总是幸福又愧疚。
有时，轻轻靠在你后背，抱住你，红着眼睛说：“妈，你真好！”你总是转身一脸嗔怪说：“你啊，工作这么忙，什么时候才会让我放心啊！”母亲，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总是让你操心，让你挂念。我总是没有停下行走的脚步，未曾好好陪伴你。
那年五月，我告诉你，我喜欢杭州，想到杭城工作。这次，你却很支持，你笑着说：“你喜欢就去，杭州是好地方，以后带妈妈去游西湖，去灵隐寺拜菩萨。”
到了杭城，工作是如此繁忙。我只带你去过两次西湖，去过一次灵隐寺。那个三月，我对你说，暑假里，带你去上天竺。可是，花事未了的四月，你住院了，你开始了无休止的化疗，开始了和疾病搏斗的日日夜夜……
母亲，你走后的每一个夜晚，想你的心丝毫未减。我会看着你照片痴痴地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恍惚惚地念。我从孩童时代开始想，想你和我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时光。
思绪不敢停留在病魔折磨你的那些日子，我不敢回忆你在尘世的最后时刻，我不敢进入，不敢触碰。那些焦虑的、无助的、悲伤的、那些挣扎期待的日子，我把它封闭成茧，我的思绪只能在外延流连。母亲，我不敢进入，每每进入，我便会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自责，我在忏悔，我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学医，我恨自己如此粗心，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没在你身边，我恨自己为什么看着你渐渐远离而无能为力。母亲啊，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就守在你身边，守在青龙江畔那座小城，陪你看日起日落，关注你身体细微的变化……
母亲，你走后的每一个夜晚，我总在想，今夜，你会来我的梦中吗？你会轻轻唤我一声“燕子”吗？近一年来，你很少来我梦中，山高路远，我知道你在静修，我不敢打扰你。我知道，晨钟暮鼓，菩提树下，清香一柱，你在静修……
可是，今夜，我是如此不可自抑地想你，想那些年我们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想你微眯着眼，想你清朗而慈爱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