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毛衣的味道

“吱，呦，吱，呦”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拟声词来形容那种声音。

那是一个老旧的已经生了铁锈的摇摇龙，姑且称它为摇摇龙吧，不知道究竟应该称它个什么。是条很逼真的龙形，很长很长，上面有扶手，可以坐上去一串小孩。大人或是老师轻轻在尾部晃动，它就会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转轴因年代久远而不太灵活了。

在我还没上幼儿园时，奶奶便常常带我来这儿玩儿，远处的教室还在上课。当时我不过三岁，记忆还不太清晰，只依稀记得坐在上面很神气，仿佛这不是玩具，而是一匹高头大马。我让奶奶摇的快一点儿，它的吱呦声就响得更厉害了。

“鸡妈妈带着小鸡们在草丛中捉虫吃，在小河边愉快的玩耍。小朋友们，你们家里都养过小鸡吗？今天老师教你们学会画小鸡啄虫图。”教室里传来女教师亲切的声音，我走近一点儿，趴在教室的窗户口往里看。小朋友们正坐在小椅子上看老师画画，目不转睛的。奶奶说:“咱们去别处玩吧，别打扰人家上课。等明年一开春，你也来这儿和他们一块玩。”我低头望着自己的绿色小鞋，磨蹭着地上的小石子，不愿意离开。“回家玩别的好玩的去喽。”我很不舍的离开了校园。

第一天来幼儿园时，一进教室就见到那个亲切的女老师站在门口，迎接着每一个新来的小朋友。一排吸管塑料水壶在窗台上摆着，要分发给新来的小孩子。让我不高兴的是我想要粉色或是橘色的，结果分给我的却是绿色的，不过还是欣然接受了。深粉色正面还背着毛绒小兔子是我记忆中第一个书包，蓝色的铅笔盒里还印着九九乘法表。

很快安顿好了座位，家长们便要回家了。我哭了，执意也要跟着回去。这位温柔的女老师拿出我的彩笔对我说:“和老师回去，小朋友一块玩多好，一会儿我们采花去。”老师的橘色条纹毛衣是温暖的味道。我和她一起回到了教室。

后来，才知道应该叫她石老师，小时候一直以为是阿拉伯数字10呢。她领着我到座位处坐下，一共两排小朋友，一排小班的，一排中班的。中班稍大一些的孩子在玩具柜处找玩具玩，一格一格的，每一格都有新奇的积木。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所有孩子都坐在镜子前的绿色地毯上玩搭起来比人高的大块积木，我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中的彩笔，石老师问我怎么不一起玩时，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叫了另一个老师看着其他孩子，便带我出去了。当时正值初春，我记得很清晰，她揽着我，身上的条纹毛衣散发着用不尽的暖。走出去，我才知道园中不止摇摇龙这一个玩具，有两座果冻样子的彩色滑梯，被铁链锁住的秋千，还有画在墙上各种童真童趣的画。老师拉起我的手:“那是沙子屋，过些天暖和了，从家里带小翻斗车，小铲子，我们在那儿玩。”她指了指那件在阴凉处的屋子。说罢，老师便替我扎好了跑散的头发，用亮晶晶的发绳扎了两个羊角辫。

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她带我回到教室坐好，每个人一套幼儿小班教材，老师细心的将每一套书都写好姓名，并装进每个小朋友的书包。我记得这套书用粉色塑料皮装着，上面写着“幼儿小班（上）”这几个大字。书的内容已经记不太清，当时我只对里面五角星和小红花卡通贴纸感兴趣，全部贴在了脸上和手上。

那天，老师并没有教画小狮子，而是画了小鸭子，并在我的本子上贴了五角星，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都以为五角星是我的独属呢。

上午很快便结束了，石老师领着这一群孩子排队放学，并大声提醒道:“别忘了从家里带浴球和毛巾，明天我们学《洗澡歌》这个舞蹈。”她站着门口与我们一一挥手告别。

看着智慧树的间隙，我也不忘把浴球早早的准备好，装进书包。第二天上学执意自己背书包，拽着奶奶的手就向学校跑去。路上碰到了熟人。

“送我们大学生上学去！”

“我看看这个大学生！”

“我是大学生，我要第一个进教室！”我朝这熟人咧嘴一笑。

“这小样儿吧！”

我真是第一个进教室的，石老师从我的书包中拿出浴球和毛巾，她拿出积木让我玩，自己打扫着活动室。很快小朋友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她组织大家踩点站好，欢快的音乐声响起来“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嘞，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嗷嗷嗷嗷～”老师一边坐着示范，一边将位置安排妥当。我左手攥着毛巾，右手攥着浴球，笨拙的舞动着。石老师与我交换了毛巾，她说我的太大我拿不住，但她的毛巾是擦黑板的抹布，我有点失落了，一点也如我的毛巾漂亮！动作变得愈发笨手笨脚。

奶奶给我买了件秋衣，彩色条纹的袖子，通身是鲜艳的橘黄色，正中央有一朵向日葵图案。新学期新气象，一到教室，我刚坐下，一大群小朋友便将我团团围住，不知是谁叫了个“向日葵姐姐”，于是所有人便都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向日葵姐姐”。回到家，我对着镜子走来走去，不停地重复着大家给我的新称谓。我按了按那朵向日葵，它便滴了一声，我翻看着，里面没有东西呀。我把秋衣脱下来，不停地按，但它又不响了。

这时，我才发现里面贴身穿的打底衣上面的大象鼻子上有个哨子，一按一挤就会发出“滴滴”的声音。

薄薄的课本中有一篇《小鼹鼠的皮鞋车》的故事，学校要举行讲故事比赛。其中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小狗看到了这双脏兮兮的皮鞋，捏起了鼻子，皱着眉头说:好臭，好臭。”回到家我对着镜子用着夸张的语气和动作讲述着这则故事，大家都笑了。但是我是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孩子，到了正式讲得那一天，我胆小又很紧张。哭着喊着死活不上台，奶奶气得打了我一巴掌说人家别人都看你的笑话呢！我扯着嗓子哭，还是石老师走过来轻轻揽住我，说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她安抚着我的情绪，说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那你也是最棒的小鼹鼠。最后，我还是在鼓励下，抽抽搭搭地走上台，完成了那次并不是很完美的比赛。

从那时候起，我从送幼儿园难，到爱上幼儿园，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也对石老师产生了很大的依赖性。对她说得话我都会深信不疑，她说我今天穿的衣服非常漂亮，我就会舍不得脱下来，好好珍惜它。即使要洗的时候，我也会反复告诉奶奶别洗坏了，一直盯着把衣服晾上去，还在不停地盼着它能快点干。

石老师夸我声音洪亮，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展示，扯着嗓子喊。跳到椅子上举手，希望能再次叫到我。那时候啊，有着多么简单的想法啊。

新学期开始，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大班不再是石老师带了，新老师告诉我们，你已经长大了，要让着小班的孩子。幼儿教材上也写着类似的话，我长大了，已经六岁，要开始换牙了，带着弟弟妹妹玩，把自己穿小的衣服整理好送给更小的小朋友。

我坐在椅子上，听着隔壁熟悉的石老师说话的声音。望着站在远处的这个新老师嘴里滴滴答答地说个不停，我用手心攒成一个小圈儿，只留出来一个空隙看她。她在说什么呢！

大家可不要乱出去呀！外面有强盗！专门剜小孩的眼珠子！

看这小胖儿，小胖！站起来！小男孩被拽起来，拉到了教室最前面。看这小肚子！挺老高！回去问问你妈，西瓜熟透了，可以喇开吃了！

座位上的一个个小孩子嘶嘶地抽着冷气，吓人啊，新老师。大家都害怕这个新老师。

上课遵守纪律！双手背后！双脚并拢！谁不听话，以后谁就是败类！

我远远地看向新老师，竟会有些出神。感觉她逐渐得变大，变大，我用力眨眨眼，她又会变小，变小。我使劲搓搓眼睛，扯扯衣服上的小亮片，把衣服都快要揪掉线儿了。

脑袋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画面，把新老师冻在了冰箱里冷冻室里，有个足够大的抽屉，完全不用担心装不下。老师冻得哆哆嗦嗦，浑身都是冰，想要出来。我就是不让。想着想着，我的嘴角就开始了不间断地上扬。

在图画书上有个题目，画出自己最喜欢的职业，我画了个戴白帽子的医生。欢欢喜喜的把它拿给新老师看，她却哈哈大笑，小姝想当卖馒头的啊！我很疑惑，呆呆的目光看向新老师。她指着我画得那个白帽子说，这不就是大白馒头嘛！说完，她又笑了起来。要是石老师，肯定就不会这样笑话我了。

虽然幼儿园和小学在同一个校区，但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少了。临近小学毕业时，我在校门口看到石老师，便向她问好。她说，小姝，上六年级了吧，时间过得真快，都这么大了。我应和着，挥手告别。

现在，偶尔想起那橘色毛衣的味道时，我的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