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曲起
“前面就是划进楚河的水路。”一驾马车停在河边,“自从楚河运河被炸后,进出的水路只有前面的通道。”竖起一根手指,“进去出来一条路。”
“好。”马车内有人回答,“多谢小兄弟带路。”
“不谢。”赶马车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人,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扎成脑后一条长辫,“我也想去楚河。”
“楚河向来荒凉。”马车内另一个声音响起,比之先前的声音,现在的声音更为沉稳,“从来是出楚河的人多进楚河的人少。”掀开帘子,“小兄弟为何要去楚河?”
驾着马车的年轻人回过头,他的面前是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年纪不大却在眉宇间难掩一股英气,“我只去该去的地方。”
劲装男子看了看嬉皮笑脸的年轻人没有说话,跳下马车,回身把行李接下。
“我会划水,带上我不亏。”年轻人没心没肺地笑着。
“看来不论如何,你都会跟着我们了。”最先说话的人也跳下马车,回头看着年轻人。
“两位气度不凡,跟着你们,我也不亏。”
“是么?怕是你知道我们因何而来,就不愿跟着我们了。”
“嘿。”年轻人抹了抹鼻子,“不就是‘圣城来的客人’。”
“你到底是谁?”声音较沉稳的人回过头,他的眼中带着戒备。
“我叫糖葫芦。”年轻人丝毫不畏惧。
“糖葫芦。”最先说话的人拍了拍另一个人肩膀,“我叫蜀羽微,他是蒋林。”眯了眯眼,“你想跟着我们便跟着就是。”
“谢啦。”糖葫芦笑得一脸灿烂。
云尘七玉楚河。位处云尘最北、云尘最大的一块版图。此地被名为北山的山脉围绕,与云尘余下的六个版图关联并不密切。又因与临近版图被险峻难通的山脉隔断,出入楚河也就只有一条细长水路。
那个自称糖葫芦的少年轻车熟路地撑着略显单薄的竹筏,他似乎很高兴,一路还轻轻哼着歌。
“小兄弟是哪儿人?”相比于带着几分戒备的蒋林,蜀羽微显得十分轻松,“听起来,小兄弟所哼唱的不像云尘的曲调。”
“当然不是云尘的曲调,我划水时才会哼点小曲儿。”糖葫芦回头看了看蜀羽微,“这曲子,只有我这种人才会唱。这水,也只有我懂划”
“那我们倒是有幸。”
听到蜀羽微的话,糖葫芦意外地没有臭美一下。他继续哼着歌划水,他的歌声沙沙哑哑不算好听,却莫名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像一本平淡的故事却引人翻阅。
“有人从外面进来了!谁家的家人呀?”忽然,欢呼声响起,细长的水道也豁然开朗起来。蜀羽微有一瞬恍惚,似乎在一瞬间穿越了两个世界。
“快过来快过来。”岸边,有年轻人抛下绳索,“这边容易上岸。”
靠得近了,这里的人们大概也认出他们三人并不是哪家的家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热情。
糖葫芦摇着竹筏靠岸,岸边早有人伸着手等着他们。几个小孩躲在大人身后悄悄张望,大胆的也站到水边,像看新奇事物一般看着三人。
“外面来的客人”,一时,三人来到楚河的消息沸沸扬扬。这个边陲板块,似乎由于他们的到来而活了。
“原来你是来当官的啊。”糖葫芦抬头看了看眼前略显年岁的宅邸,这寒寒酸酸的地方算七令府?他略显失望地摸着腹部,心叹一声:“完咯。”
“如你所见,这不算什么官。”仿佛看透人心,蜀羽微不卑不亢地笑着说。
“那也是一方父母官。”蒋林瞪了糖葫芦一眼,隔着蜀羽微推开了宅邸大门。然后又微退一步,退到了蜀羽微之后。
“小林林。”蜀羽微笑了笑,一手拉起糖葫芦,另一手拉过蒋林,三人一起走进了宅邸。
糖葫芦任由蜀羽微拉住自己,微微一点头又放下腹部上的手。
楚河七令府。自上一任楚河令因叛乱伏诛后此处便一直丢荒。蜀羽微顺着眼前小蜘蛛爬行的路线从下往上打量着略显残破的柱子,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
七令楚河令,一个不算大的官职,但比起其他的官员,蜀羽微恐怕是最“亲力亲为”的一个。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离门最近的蒋林拿着扫帚走向了门。蒋林出身蒋家军,赫赫战功的家族德高望重,但蒋林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虚名形象,随意一抹脸上的汗就打开了门。
“陆家凛,奉家主之意到来。”门外站立着一个年轻人,他的穿着较于刚才的村民更为精细,虽不能说是华贵却一眼也能看出他所生活的地方非同一般。
“楚河陆家。”蒋林侧了侧身,做出一个让路的动作,“久闻陆家盛名,请进。”
“蒋大人过誉了。”凛的身后还站着一些人,看起来是陆家带过来帮忙的。只是进入七令府的只有凛一人,其余的人静立在门外等候。
楚河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人人都可亲,这种可亲让人舒服却也让人有几分莫名。
“陆家凛,见过蜀大人。”正在伸着手跟梁上灰尘作斗争的蜀羽微转身低头。对比起下面站着的那个干干净净自称凛的少年,灰头土脸的蜀羽微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
凛微微一笑,伸手在蜀羽微站着的梯子上一借力,跃上房梁:“蜀大人,此处交给我等便可。”
蜀羽微眨了眨眼。陆家凛,这个应该是陆家家仆的人比起其他家的家仆来说更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陆家安排过来的人不算多,却都是勤快,不多一会儿,这座丢荒许久的宅邸便有了生人生活的气息。
糖葫芦吃着从陆家过来的家仆们带来的糕点。楚河这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居然也有不少精致又好吃的东西。
“我刚才出去看了下。”蒋林走到蜀羽微身边,“这附近并不算繁华,但也不显寒酸。不远处有家挺大的酒楼,叫做‘邀月’。门面干净,价格也公道。”
“两位哥哥请客?”糖葫芦咬着一块桂花糕,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也好。”蜀羽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糖葫芦。
这个哪哪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来自何方,向往何处?
楚河荒凉。但在蜀羽微眼中,楚河不过是没有了圣城未央的繁华吵闹。楚河的建筑没有太多装横,简简单单却让人觉得舒服。
名为“邀月”的酒楼并不华丽,但在楚河,也算是最为靓丽之地。
“蜀大人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有人手执纸扇,从邀月楼的二层走下。
“你认得我?”蜀羽微眯着眼笑。
“楚河令蜀羽微大人,草民自是认得。”那自二层下来的人似乎自带一种让人亲近的感觉,一身装扮随意却并不是不修边幅。“草民洛书,见过蜀大人。”
洛书的眉眼带着生意人的笑意。邀月楼的伙计们手脚勤快,三下五除二就上了一桌菜。
楚河地处偏远,蜀羽微看着眼前这一桌不算奢侈却十分精致的菜肴。想来,这邀月楼的掌柜也花了不少心思。
环顾四周,食客大概也是知道此处招待了位大人,但却没有表现出战战兢兢。他们依旧着各自的谈笑,自然得如同蜀羽微他们不说便无人知晓此处有位楚河令大人。
蒋林环视了四周一眼,收回目光。
“是不是很像。”咬着桂花糕的糖葫芦忽然莫名其妙地低声开口。
“喝茶。”蒋林顾左右而言他地给糖葫芦倒了一杯茶。
糖葫芦拿起茶一饮而尽。茶好不好不是重点,这看似自然而然的氛围里,有恰到好处的“人为”。就像军营的士兵,所有人都被安排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于是乎,其乐融融便形成了。
蜀羽微似乎没在意,他细细品味着菜肴,对于邀月楼的出品,他似乎非常满意。邀月楼的掌柜洛书在一旁陪着,那生意人的笑意一直挂在他的脸上。和气生财,他有着属于生意人的天赋。
“洛掌柜。”蜀羽微放下筷子看向洛书,“楚河,如何啊?”
“楚河位处偏僻。”洛书笑着回答,“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波澜不惊。”
“波澜不惊好啊。”蜀羽微点头,“如若是百姓能自发地井然有序,那当真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人心本善。”洛书看着蜀羽微,他与蜀羽微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但他与蜀羽微却又像隔了天涯,“但是,总归需要有人去规范规则。”
蜀羽微笑笑:“愿闻其详。”
“楚河地处边陲,大事到了这里也大多是尾声了。”
蜀羽微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大事到了楚河大多是尾声,而楚河的事情传到圣城未央,估计圣城也做不到及时相助。
“自从上一任楚河令获罪伏诛后,楚河百姓无所依托。”洛书简单而云淡风轻地说着。但想来,那一场动乱之后,无所依托也没能得到帮助的百姓,这远离圣城的楚河,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底是经历了如何炼狱般的日子。
“所幸,”洛书继续说着,“当年开国时追随国主的医者陆弦音后人移居在楚河,动乱之后,陆府主人把宅邸打开,供流离的百姓居住。”
“乱局中可以撑起一方安宁,陆府不愧是大家。”蒋林出身蒋家军,对于忠义之士,他从来佩服。
“陆家仁义,”蜀羽微点头,“洛掌柜,不知陆家在楚河何处?”
“从邀月楼一直往北走便是。”洛书笑了起来,“蜀大人,您要是问起陆府,楚河所有百姓都会乐意带路。”
对于洛书的这段话,出了邀月楼的蜀羽微一行马上得到了印证。
“前面就是陆府。”带路的年轻人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宅邸。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虔诚,似乎他所指向的地方是他朝圣的圣堂。
兴亡百姓苦。这些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没得选择。风里,浪里,他们挣扎着。活着,也需要拼尽全力。于是,他们需要信仰,不管真假,能支持他们活下去,就可以了。
“谢谢了。”蜀羽微抬头,眼前的建筑对比于圣城未央的建筑当然是不足一提。这里与楚河其他的建筑风格一样,偏向于简洁。
蜀羽微一行向前走,那座由远而近的建筑也越来越具体。咋一看略显朴素的装横里透着点点精雕细琢,不是一见惊艳,而需细细品味。
“我们那有个词叫‘匠心’。”门前,糖葫芦抬头打量着陆府的朱漆大门,“细节见真章,哈哈。”糖葫芦抹了抹鼻子,“哦对咯, 匠心是有钱人才搞得起的玩意儿。”
“毕竟是开国三大家之一的陆家。”蒋林说。
“开国三大家,还之一。”糖葫芦大笑,“开国哪需要之一之二……”
“咳。”蜀羽微轻咳一声,打断糖葫芦的话。糖葫芦笑笑,识趣地没再说下去。
蜀羽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楚河令虽是官,但对比于开国三大家之一的楚河陆家,有些敬畏,油然而生。
蜀羽微抬手,正当他准备要敲门时,那扇朱漆大门却被从内打开。
“你是谁啊?”门后的人看着蜀羽微,也越过他打量着蒋林和糖葫芦。
“在下蜀羽微。”蜀羽微没有报官职,他现在,只想做个登门拜访的客人。
“楚河令大人。”楚河人不多,外来者自然会被认出。眼前人认出蜀羽微的身份却也不见丝毫拘谨,“你们是来找我们家主?”转身,“跟我来。”
没有太多的问询,自然而然的自信。一个偏僻地方生长出自强自立的一群人。
陆府种植了不少竹子,单单是前院,便也有好几种不同种类。穿过前院,走过前厅,这里的装饰大多以竹为图案。
群竹傲傲,君子谦谦。传说中有个遍地黄金的国度,那儿圣贤辈出,百姓富足。传说在云尘还是望月附属国的时候,云尘的许多东西便是学自那个传说中的泱泱大国。其中竹子,云尘也沿用了那个大国文人的说法,喜欢把竹子比喻高洁,君子有节。
云尘开国三大家之一的家族,翠竹点缀偏居一隅的大家,默然立于几乎如世外之地的名门。身在此处,此处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又有怎样的一局棋?
别看糖葫芦成日嬉皮笑脸,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呜呼哀哉。一个不懂博弈的人深陷棋局,他不会是传说中三章都活不过的男主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