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37)
五月,出乎意外的平静。不像毕业季,反倒像开学时。
学生消停了,教职工却闹腾起来了。
熊、王两个年纪大的老师,率先发难,指责刘、王校长,“关键时刻擅自离岗,不负责任。”
熊老师说:“如果没有张明死撑的话,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
“我治病去了,慢性胃炎。不信看我的病历!”王校长辩解道,同时拉开枣红色的抽屉,里面有几盒药。
熊老师打断他的话,“别拿病说事,小病大养,假病真养。病历我也有,真的。不像你们,弄假的。我有病想治,你们却不批准,叫我带病工作。哪天倒在讲台上,我成了先进,你们出风头,代替我到处作师德报告。”
他指着他们的鼻尖,“你们关心过老师,管过他们的死活吗?每年慰问的老师,都是些没病没灾、会装会骗的!”
“嘭”,他把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茶水溅到了王校长身上,摔门走了。
校长室里,剩下的三人吓了一跳。
刘校长说:“我早该退居二线。学校工作离不开,局里也不批准,才勉为其难,留到如今……”
王老师火了,“缺了你,地球照样转。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站着茅坑不拉屎,这样的校长,不要也罢!”
他一脚踢翻深灰色的椅子,拂袖而去。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校长,一楞一楞地。
有一次,他请“农忙假”,刘校长不批。老婆特意来学校,和他大吵了一顿,扬言“要离婚!”
“嫁了一个窝囊废,推不上前,攘不下后。家里的大凡小情,一概不管……”
“老夫老妻,儿孙满面,该忍则忍,家和万事兴……”何主席劝她。
“忍了几十年,不想再忍了……并不是要他做这做那,他也做不来。他这身子骨,空手在田里站一天,会散架。回家看看,总行吧!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家。老虎进门人人赶,大帮小贴总行吗?”
“别人家里,重活都是男人干。哪像我,一个老太婆,还在田里忙七忙八,忙前忙后的,当牛使。”
“实在脱不了身。现在是多事之秋……”何主席还在打圆场。
“关他屁事,又不是比别拿得多!学校拿钱不干活、不打照面、不点卯的人,多的是……”
何主席急了,“嫂子,你是客边,话不能瞎说……”
“看把你急的,真有啊!走喽!窝囊废,等着离婚吧!”
王老师晓得她说的是气话,没与她交火。但活罪有他受的。
“郁闷!”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估计谁也想不到,林忠全和周凯丰——青年老师——“打”起来了,两个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儿。冬天特别冷的时候,合铺睡。大家以为是同性恋!
那天下午,在小食堂喝酒,正喝到高兴处,林忠全一言不合,就一碗砸过去,周凯丰头一偏,砸在桌子上。碗碎成了粉末。
“有能耐到外面骗去,大街上美女多得很,有本事去追呀。不要脸,骗自己的同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周凯丰一瓶子(啤酒瓶)摔过来,摔在地板上,“嘭”的一声巨响。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她脚踩两只船,不,N只船!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是她的唯一?”
同事们拉开了两人,他们捏紧拳头正想火拼呢。曾经换裤子穿的铁哥们儿,分道扬镳了!
角落里,一个女老师伤心地哭了。如雨打梨花,雪欺红梅。但没有一个人劝她!
“活该!”唐梅说。
我没见到“决斗”的情景。平时,来往不多,也不是一个教研组的。
那个女老师呢,却寻死觅活,“哭成了泪人,说要自杀,大家劝不住,就没劝了!她却食言了。”
第二天午餐时,唐梅津津有味地对我讲。“贱人就是矫情!男人为她拼命。心里其实美滋滋的,像喝了猪油似的的。却装成受害者,搏人同情!”
从她的话中,我估计说的是王琴!
王琴告诉我,事情不是唐梅说的那样子。打架与她无关,想到自己没人疼、没人爱,才情不自禁流泪的。
“装可怜、装无辜,搏人同情,张明,小心上当。”
我懵了,不知哪个说的对。没工夫、也没兴趣搞清楚,谁对谁错。
“这事与我无关。”我不再听她们忽悠。
结果,我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你的眼中,只有狐狸精。躲在一边看笑话,把我们当什么了?渣女?呸!”
我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男不和女斗,何况两个女人!
齐建军笑我,“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人?美人在哪里?只有恶鸡婆,母老虎!”
“想不想把哪个变成河东狮?”康明江也笑我。
“别,别呀!世界这么美,我想多活几年,怕折腾!吃个午饭都不宁静,我得罪了谁呀?”
第三场战斗,在食堂内两个女人之间展开。学校两大名嘴——李薄嘴、潘巧嘴——放下勺子,饭也不打,菜也不打,公开开战。不开饭,只开战。
不呼天,不抢地;不剁砧板,不拿刀。对骂几小时,没有一句话重样。
最后,还是胜负未分!
辣汤辣水,夹枪夹棒,听得人直呼,“有味!有味!”
“过瘾!过瘾!”
刚提拔的吴信校长也止不住。
(前天,黄建华问我,没进贡吧?到手的副校长飞了!)
万校长“龙颜大怒”,在电话里骂,“吴主任(按习惯喊的),胡涂,越老越胡涂。成天抱着酒瓶子,麻里麻木,把正事都耽误了!丢的丑还少吗?手下都管不住,要你这个主任,不,校长,有何用?”
从中学到中专,他们共事了二十多年,“共用过一个夜壶”,铁得很。听完万校长的骂,吴校长仍然满面春风,似乎很受用。熟不拘礼,亲不拘礼吧?
那两个名嘴,把学校从盘古到瘪古的隐私,从厨房旮旯到厕所角落的丑事,从婚床到办公桌的暧昧事,全都掀出来了(俗话说,掀丑)。绘声绘色,栩栩如生,仿佛亲眼见过。
老师们听了大惊失色,学生们看了拍手叫好。我和班主任们,反复驱赶听得手舞足蹈的学生们。
吴校长的胡涂和嗜酒,三天三夜说不完。“假主任”的事还不算。
每次开会,他总坐在主席台边打瞌睡,教职工们见怪不怪了。
“吴主任,会议结束了,走吧!”
“嗯,好!”
成了每次会议固定的结束环节,大家相视一笑。
前几天,会议开了一半,教务处陈主任突然说:
“吴主任,会议结束了,走吧!”
“嗯,好!”
他推开坐椅,正准备起身走。一看,不对啊!大家正好好地坐着呢!又拉来椅子,重新坐下。
大家肚子都笑疼了。那是他升为校长不久。
齐建军悄悄地说:“陈主任比你还失望哦!”
我正要反驳。
他把手指放在嘴上,“嘘!别说话。”
我住了嘴。
这里,只讲流传最广的三个故事——
一 酒瘾 他极嗜酒,酒时刻不离口。耕田时(如今还有责任田,包给了别人),酒壶挂在犁把手上,耕一回,停一下,抿一口。
一次,离家匆忙,忘带下酒菜——蚕豆。酒瘾来了,极难受,抿酒一口,总觉得差点什么味儿。顺手抓住一只土狗子(蝼蛄),腿一扯,丢到口里,津津有味地嚼,土狗子的两条腿,还在他嘴巴外蹬!泥和水,顺着胡须往下滴。
喝过,又耕了一段距离,酒瘾犯了,拿起酒壶,喝一大口,仍觉酒太辣了,嘴里无味。东张西望,找下酒物。一只大蚂蚱歇在田埂上。他一个鱼跃,扑过去。蚂蚱跳入草丛。左翻右拨,没找到。
“原来跳到田里去了。乖乖,听话”,他露出狂野的目光,猛地扑过去,按住了。浑身泥呀,水呀,也顾不得了。
“叫你跑,叫你跑!”等不及细嚼慢咽,一下子,把蚂蚱吞入肚子。抿了一大口酒。
回头一看,牛拖着梨,正在田边的塘里,悠闲自在地反刍草根,涎液往下直流!
二 酒鬼 夜晚静静的,黑黑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晃动那杯泼了的酒。
“好家伙,一整杯茅台!平生第一次喝茅台!”透明,醇香,诱人,绵长。像初次约会的小青年,渴望又害怕,苦涩又甜蜜。
好几次,想在嘴里细细品味,却舍不得喝多。好东西要慢慢尝。
鬼使神差,他碰翻了那杯酒,恨不得剁掉拇指和食指。真是越小心,越出鬼。在“牛屁精”面前出丑,虽强装正经,还是感觉丢人现眼。
要不是“牛屁精”,连茅台的瓶子都见不到!那一天,“牛屁精”神神叨叨地说:“麻木,白喝这么多年,不是我吹牛,有样酒你肯定没见过?”
“没见过?笑话!五粮液,汾酒,郎酒……别骗人了,你有什么好东西?”
“茅台!”“牛皮精”洋洋得意地笑。
像老鼠见到猫,他一下子瘪了。
“我有一瓶!想不想尝尝?”“牛皮精”气焰熏天地,把他拉到家里,拿出一个古里古怪的瓶子,倒了一杯,一整杯!并拍拍瓶子,“只剩一点了,还要招待其他人!”
后来,他反复想,“真糊涂,用手指沾了一点,就撞翻了!”
“牛屁精”也扫兴,马上擦掉,多好的酒啊,浪费了!然后,小杯换成大杯,啤酒代替茅台!
从“牛屁精”家回来,他把手指舔了又舔,舔得发白了!这不,在这漆黑的夜晚,又习惯性地舔了一下手指!
三 下酒菜 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吴校长伸出手,习惯性地往床脚摸,一下摸到那瓶酒。
他倒了一大口,牛饮鲸吸般喝,从口腔到胃部,火辣辣,暖融融,舒服极了。
他又摸了摸床边的凳子,凳子上的碟子。
“见鬼了吧?”碟子空空的。“昨晚明明烧了两条游鼓鲦,怎么没了?”
他从腾云驾雾中清醒过来,“老鼠拖走了?房里没老鼠啊!”
“真倒霉,连这点嗜好也要放弃吗?”
嘴里的馋虫又动了,他忍不住又抿了一小口。
“难怪她埋怨我,除了酒和这个破学校,么事都不关心!”
两条黄灿灿,香喷喷,又脆又甜的鲦鱼,仿佛在眼前,他伸手一抓,“咦,鱼呢?”
他躺下去,翻来覆去,睡不着。酒,诱惑着他。他披衣坐起,准备熬过无边黑暗和漫漫长夜。这段时间,老是停电!
他自怨自艾,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不甘心,“两条鱼到底在哪里呢?”
他再次披上衣服,伸手到床脚摸。摸到一个硬梆梆,湿漉漉的东西,“是那条鱼吧?”
他拿起酒瓶,美美地抿了一口,有滋有味地舔那条“鱼”。
感觉异样,特别硬,有点铁锈味。“老婆子真是的,菜烧得越来越差了,鱼炕得像铁片!唉,不说她了,喝酒是正经!”
他舔一下“鱼”,抿一口酒,舔一下“鱼”,抿一口酒。慢慢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人声鼎沸,他才醒过来。一看,半瓶酒在地上,碟子在凳子上,一个长长的白白的船钉——而不是“干鱼”也在凳子上,上面的铁锈被舔得干干净净!
奇怪的是,喝酒以来,从来没有昨夜那么畅快,睡得那么舒服!
这些故事真假参半,但老师们聊天时,说得有鼻子有眼。也许是对他升职发泄不满吧?
“张明这么年青、这么优秀的人不提拔,提一个老不死的,是不是倒退了?”
“没什么奔头了,各寻出路哦!”
我没受这些破事的影响!科研有条不紊地展开,按试验设计进行。
哥们儿纷纷制定计划——或远走高飞,或坚守到底。我不参与,不议论,不阻止。干我的活,让他们折腾去!
想找个聊天的人也很难。不像以前,只要有时间,就聚在活动室。
五月,又如此多情!空气中散发着,情的缠绵,爱的甜蜜,诗的韵律!你听——
“张老师,我们想你,爱你,舍不得离开你!你是师尊,你是兄长,你是母校的形象!——一二(5)班女生。”
十九个女生的名字一一逞现,这群疯狂的女生!
火辣、肉麻!我一听,吓了一跳。毕业季,点歌特别多。学校广播站这样为老师点歌,头一回。
我面红耳赤,找到站长王泓清,她已被市电视台聘为播音员,见习期半年,毕业后上班。“以后,不要播那样的点歌词。影响不好!”
她很委屈,“收到她们的点歌单时,我提出过异议。她们说,出不了问题的。真要出了问题,我们承担。并当场签字画押。”她拿出点歌单,指着十九个签名。
“对不起,错怪你了。”
“你是广播站负责人,我以后一定严加审查。”
这种浓浓的爱意,与弥漫在校园内的暴戾之气,格格不入。
是我落伍了,还是时代真的变了?更劲爆的话一一“我爱你!”也出现了,在三张单人点歌单里一一陈秀华、王晓红、许淑华,仿佛恋人的口吻。其他老师从来没有收到过。
胆大妄为的刘永芳,不署名,单独为我点了《千年等一回》。点歌辞大胆滚烫,热情奔放,直往耳朵里钻,往心坎里钻。
“十世轮回寻找你,千年等待只为你。它让我激情澎湃,正如你让我热血沸腾。千年等一回,只等你——张明。‘我情愿与你化作一团火焰’,在情天上飞翔,在恨海里浮沉。花下邂逅,月下相拥,灯下亲吻。青春的浪漫,爱情的憧憬,让我们手相牵,心相融。
“舒缓的旋律,哀婉的音乐,如你的手,抚摸我孤寂的灵魂,温柔、温暖、温馨。
“靠在你的肩头,回望千回百转的情路;躺在你的怀里,叹息命运的无奈,离别的忧伤。我震颤,我揪心,担心老天爷无情地隔开我们。请珍惜每一次难得的吻,铭记每一个刻骨的情吧!
“用舌头舔着心上的伤口,用热血浇灌爱情的幼芽。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亲爱的,我愿在你的爱中修行,兑现‘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承诺!
“有人不珍惜眼前事、身边人,却渴望遥不可及、虚幻的爱情;有人视贫贱之交、糟糠之妻为障碍,或折磨,或抛弃,满足怪异的心理。但是,我即使抛弃生命,也不抛弃你。
“千年等一回,等的就是你——张明。离别在即,可能终身再也见不到你,但心中永远只有你!
“你是开始,也是终结;你是神,也是魔;你是我唯一的牵挂!我爱你,永永远远!”
老师们对我侧目而视,指指点点。醋味熏天,酸气逼人,喊我“张sir(色)”、“钻石王老五”。
我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李色见了我,也不再遮住脸上的抓痕。酸溜溜地,悻悻地说:“想不到啊,花痴、情种,引蝶又逗蜂!”
王琴、万琴、唐梅,一见到我,就用手指羞脸,问我:“羞不羞啊?”
纪念册的首页,她们留给我写诗。为难死我了,诗勉强及格。那一笔字,怎么说呢,像鸡窝里的草,横不像横,直不像直!
她们邀请我合影留念,不是集体照,我一概拒绝,免得留人口实,授人以柄。但每次都被五花大绑,不得不留下影像。
唉,没有她们做不到的,只有她们想不到的。5月28日,我拿着碗筷,准备打晚饭。王晓红、张香雪过来,一边一个人,扯住我的胳膊就跑。
“干嘛呢,干嘛呢,放开我。”
“放开?怕你跑了!”王晓红说。一头清爽的短发,干练精明。
“去了就知道了!”香雪说。
“松手,我跟着走,行不?”
她们松了手。
我跟着她们,来到学校外面的“湖畔小吃店”。其他女生都在。只我一个男的,我感觉不自在,扭头就走。
被王晓红一把拽住了。“刚说得好好的,又想跑?”
“别人撞见不雅!”
“没什么雅不雅,不会吃了你。”
酒店的客厅里,两张八仙桌拼成一个长桌子,上面放着一束鲜花,一个生日蛋糕。
她把我按在凳子上,挨着刘永芳。
“嗒”,陈秀华拉熄电灯,点燃蜡烛。摇曳的烛光,在青春靓丽的脸上闪烁。
“祝永芳妹妹生日快乐!越长越好看,越长越迷人。”许淑华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她们打着拍子,唱起歌来。
“快许愿!”大家催她。
她双手合着,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吹蜡烛!”
大家一齐吹,“噗噗噗”,二十根蜡烛熄了。
陈秀华斜看了我一眼,歪着头问,“说一说,许了什么愿?”
“这还用问”,香雪说,“找一个好男人呗。看这小脸蛋,多惹人爱怜!我不是男的,也看得心疼,舍不得!”她轻捏永芳的脸,笑了!
永芳脸红红的,低头不语。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心思,大家都知道。”香雪扭过头问我,“哥,不会那么绝情吧?来,讲几句,妹妹的贵人!”
我无法拒绝,接过了话筒:
“二十根蜡烛,映红了二十张青春的脸庞,映红了二十颗跳动的心房。二十双眸子,滚动着二十颗晶莹的泪珠,谱写着二十支奋斗的华章。谢谢你们,虽然有过惶惑、苦闷和失落,有过失败、挫折和坎坷,但是,我们毕竟走过来了。
“温馨的春风,吹绿荒芜的心扉;绚烂的阳光,温暖冰冷的心房。你——梦幻、浪漫五月出生的永芳,我们——饱含幸福的眼泪、满载欢乐和祝福的我们,发出共同的呼声——我们的命运,我们主宰;我们的火车,我们来开。
“作为团委书记和教研组长,我庆幸,有这么一个奋发向上的集体;我庆幸,永芳迎来了美好的生日,我们的集体,正在书写美好的历史。
“祝你们永远年青,美丽!祝你生日快乐!”
在阵阵掌声中,王晓红说:“说的真好,有爱情的滋润真好,难怪芳芳越来越漂亮了!”
“别瞎喊,别瞎说。我有女朋友。我和她没什么的。”
秀华说,“吃蛋糕!”
“别打岔,秀华。我过来人,知音难觅。”香雪盯住我,“哥,你谦谦君子,我们都知道。这么美、这么聪明的女朋友,哪里找啊?别被旧观念束缚了。错过了,再找就难了!哥,面具戴久了,心就迷糊了。天天端着架子,不累吗?”
孙杏华拍着永芳的肩膀说:“妹子啊,父母给了你自然的生命。还有一个人,给你社会的身份。好好珍惜他。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火急窑,慌么事。等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更好!”
“谢谢!你们吃蛋糕吧,我还有事儿……”
“别想开溜,妹妹二十岁生日,你是贵宾。”王晓红说,并递过一块蛋糕。随即喊,“师傅,上菜!”
十盘小菜、四瓶葡萄酒、三瓶雪碧。王晓红倒了大半杯葡萄酒,兑上雪碧,递给永芳,也给我倒了一杯。
“祝永芳美丽动人,心想事成。干杯!”
“祝芳妹学业有成,牵手如意郎君。干杯!”
“谢谢你们,姐妹们,替我挡开了多少狂蜂浪蝶!没有你们,我不会撑到今天。”她一一干杯,泪花晶莹。
她们很开心。酒,很快喝完了。最后,开了一瓶香槟,摇一摇,对空喷。
“还要上晚自习,回去吧!”王晓红说,“晚上在寝室开联欢会!”
“好!”大家同意了。
飞花轻似梦,相思重如天。爱上一瞬间,忘掉万万年!
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她,也不敢。只能默默地在心中祝福她,写一些不疼不痒的诗,不敢让她看见。
想念你的体香
想念你的羞涩和红晕
缠绵絮语 逗笑打趣
想念青春时光
想念单纯岁月
因为它们和你连在一起
她醉了,是酒醉心明,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壮怂人胆?香雪直接把话挑明,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才放心大胆地开怀畅饮?深更半夜,她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我寝室外,从门缝插进三张纸,显然是从日记本上撕下的——
这是刚写的: “最好的礼物,就是你!”
这是以前写的——
天,好黑呀,月光、星光、灯光,隐于黑暗地狱去了吧?几点钟了?手电筒丢哪儿了?又失眠了!
爱情,还是性欲?为什么这么渴望和他缠绵,共浴爱河?为什么心心念念,白天黑夜总想他?
教生理卫生和心理健康的老师说,“异性相吸,是青春期的正常心理。第二性征出现,性意识萌动。”讲这话时,没一个人抬头,最大胆的男生也低着头。女生们脸上通红通红,捂着耳朵,捂着脸。我的心怦怦直跳。
“爱一个人有错吗?”曾经有谁发问。
“没错!爱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天经地义。”老师说。怕犯错误,又补了一句,“作为学生,现阶段,你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
我爱他也没错?!为什么我像罪犯,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鬼事?
呸,这梦,羞死人 ,我竟然一丝不挂,和他滚在……在……在相思河里,温暖的河水漫过全身,我花枝乱颤;在虞美人花丛中,蝴蝶在耳边飞过来,飞过去,我痒痒的、软软的,失去了抵抗力,任他抚摸;在鸳鸯帐内,红色的被子比雪肤还顺滑,身子火烧火燎的……那种激情四射、畅快淋漓,一提起耳朵就烧得疼。
老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春梦,性梦?春天,春心勃发,春情萌动。乳房好痒,真痒,粉红的乳圈,鲜红的乳头。汗滋滋的,硬硬的。是乳罩小了、紧了,还是它膨大了、发育成熟了?
唉呀,床单湿了,一阵汗酸味。那个地方——神秘花园,花瓣上热气腾腾的,花蕊中流出了什么鬼东西?沾在裤衩上。书上说,发育阶段,要穿得宽松一点。内裤是不是太小了,太紧了,引发那种反应?黏黏的,滑滑的,奇特的味道。例假过去五天了吧,该干净了。么东西呢?
那次,他胳膊伤了,使不上劲。给他洗短裤,也有么东西。像凝固了的米汤,那种气味让我浑身一颤,心醉神迷。男人味?
哼,想这些,是不是龌龊、下作?他老说我,不像一个女孩子。嗯,有点,老没正经的。
哦,原来是……有一次,看一部外国电影,听到“爱液”这个词。当时小,没开窍,不懂。现在一通百通,想做羞羞事……呸,不害臊,丑死了!
嘘!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或许还能抓住梦的尾巴,重温鸳梦——他的两臂抱着我的腰,像火蛇,缠绕着我,我不停地蠕动;嘴唇压着我的嘴唇,像火炬,烫伤了我;两手揉捏我的蜜桃,像火钳,抓得牢牢的,我大声呻吟……
呸,又想入非非了,都是他害的!脸上怎么啦?火辣辣的,疼!烧得疼!
什么时候?玉女成了欲女,一心盼望和他共赴巫山。欲火焚身,急不可耐。丢脸不?
没说梦话吧?她们知道了,会骂我,“丢人,真丢人!”还会用指甲羞我,挤眉弄眼地问我,“羞不羞?”
不能学秀华,乌龟肉里面疼,闷在心里不做声,肉蒙在饭里吃了。躲在帐子角落,偷偷照镜子,打量我们是瞎子。都装作没看见,没揭穿她的把戏。
《战争与和平》中,娜塔莎就是这时候——相思无处寄托,孤独寂寞难耐——被那个谁……谁……诱惑了?阿尔金,一个花花公子!她失去了安德烈,失去了爱情。毁了名誉,差点自杀。
爱,要大声说出来,大胆做出来!我就这脾气,看不惯,别看!嫉妒了吧,瞪炸眼睛眶子了吧?我才不在乎你们的感受,又不是你们什么人(同学,室友),要对你们负责任。凭什么听你们的?
随便笑吧,“倒贴”“倒追”,“太主动”“太开放”,“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乐意,我喜欢。时间稍纵即逝,抓紧点儿。抓不住他的心,至少要抓住他的眼球。一个个妖精排着队,等他挑、等他选呢。笑就笑吧,谁怕谁呀?哪一个不是色迷迷地盯着他,恨不得吞了他。
本姑娘,嗯,条件不错。感谢爸妈,感谢老天爷。谈不上“艳冠群芳”,但足以吓退一批竞争者!
孙大姐说,男人爱偷腥,爱尝鲜,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他好像不是这类人。身边鲜花环绕,一抓一大把。像《雅歌》里写的——
“所罗门王用黎巴嫩木,
为自己制造一乘华轿;
轿柱是用银作的,
轿底是用金作的,还有
紫色的坐垫,
其中所铺的是
耶路撒冷众女子的爱情。”
他身边珠围翠绕,花香阵阵。这些花痴,命都敢豁出去,何况身子,何况爱情!“众女子的爱情”,让他动过心吗?感觉是,没有。只有相亲那一次,见谁?严萍!他很异样: 理了发,换了一身新衣服,穿了一双新皮鞋。风度翩翩!还洒了香水,他寝室没香水,找谁借的?找哪个小妖精要的吧?
那天晚上遇见他,身上有女孩子的骚味,手上沾了口红。背后一根长头发。我拈给他看,“青丝缠绕你。”他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我点他的左脸颊,笑话他,“口红!”
“哪有?哪有?骗我吧?”他躲躲闪闪。估计严萍亲过他的脸。
刺眼扎心!
但看架势,严萍全程主动,挽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盯着他看。他似乎一直在躲,免得太过亲昵,引人注目。他怎么想的?既然不喜欢,为毛和她勾肩搭背?
她也不照照镜子,那个惨样儿——眼睛浮肿,面黄肌瘦,像个风筝架子,一阵风刮得老远。配得上他吗?棉纺厂活路重,三班倒,对她摧残不小。吃了没文化、没技术的亏。
孙大姐说,女孩子太主动,让男人轻易上手不好。他往往始乱终弃。即使与你结了婚,也会瞧不起你。
“得不到的,最甜!欠的是甜!”
但我不主动,被她们抢走了,岂不是鸡飞蛋打?这社会,优质男人,稀缺!
这地方,有那么几个女孩,经不住男人的哄,三两句谎话就解除“武装”,放下“戒心”,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糊涂!
李色这种人渣,也当宝儿。呸,呸,呸,提起就恶心。两只脚的猪没见过,两只脚的男人多的是。他,算人吗?以前,总听爸爸说一句话,“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衣冠禽兽”,“两脚动物”,他算是吧?
他(张明)最爱说,真正的爱情,必须人格平等,心灵契合;平视,而不是仰慕。“我和你,天然不平等!”假正经!托辞,借口!糊弄我没那么容易!芳春,和我一样,他却爱得死去活来。
哪儿见过她的照片?哪儿?相貌嘛,不是本姑娘自吹,碾压,绝对的。或许,他喜欢小鸟依人型的,满足“男子汉”的虚荣心,征服欲。 芳春,倒是蛮对他味口的。
我来这儿干嘛的?学知识,找朋友,谈情说爱……好像都有,都没有耽误,鱼和熊掌兼得。
坐等老天爷恩赐,不是跨世纪青年的做法。要成为人生赢家,必须勇敢,勇敢,再勇敢。爱情之花,为勇士而开!
谁这早起来了?咚咚咚响。食堂师傅吧?外面不见一丝亮光。
赵红霞十七岁?这么小年纪闯社会,混在大人中,会不会被带坏?好像挺关心他的。只要看到他,脸就笑成一朵花,“你也来打菜啊?来,我跟你打。”
纯粹的没话找话,搭讪,撩他。明知道他会去“教工窗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黑咕隆咚的,她们还在打鼾。秀华喃喃自语,像在说梦话,“等一下,再说一会儿话!”
明天又会被她们笑话,“单相思!”“得了相思病!”“一双熊猫眼,两行迎风泪”就是证据……
看完她写的日记, 我魂飞魄散,再次失眠……
第二天,我暗示她,昨晚醉酒后,做什么了。她竟然一无所知。是真醉了?还是有意布下谜团,设置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