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东莱博议·臧僖伯谏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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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劝谏人君的基本原则是:让君主害怕我的说法,不如让君主信服我的说法;让君主信服我的说法,不如让君主悦赞我的说法。把严重后果摆出来,可以让君主害怕;把深刻道理讲清楚,可以让君主信服;引导君主觉悟人生真谛,可以让君主悦赞正道。用安史之乱说事儿,并不能阻止唐敬宗游幸骊山(张权舆进谏:凡到骊山的国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敬宗李湛却说:有这么邪乎?那我一定要试试。结果,李湛18岁死于宦官之手)。用台城之围打比方,也没吓着唐宪宗,他照样迎取佛骨(梁武帝因迷信佛教而遭遇台城之围,亡国)。难道不是因为只吓唬君主,却没说清道理吗?把君主应遵守的礼法说明白,却不能阻止鲁庄公到齐国观社赶庙会(曹刿劝谏庄公,已经把不可以去齐国的道理说得非常清楚),把礼乐的根本道理说明白,却不能阻止周景王铸造大型编钟(周景王铸编钟,劳民伤财,举国不堪)。这难道不是因为只说服君主,却没引导君主悟道乐道吗?所以,祸患虽然令人畏惧,但遇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骄慢之君,我们的谏说就失效了;道理虽然令人信服,但遇到“不讲理,认死理”的昏惑之君,我们的谏说就无用了。
臧僖伯劝说鲁隐公,先说“不轨不物”的祸害,再讲“蒐狩治兵”的道理,他的谏说深刻、贴切、显著、明白,能够让人畏惧,也能让人信服。然而,终究不能令鲁隐公回心转意,取消观鱼的行程,主要问题就是没能让隐公觉悟乐道。
那个时候,隐公一心想去看打渔的热闹场景,即使马上发生祸乱,也顾不了那么多;即使有最高明的道理挡在面前,也没工夫去信服。臧僖伯没有办法令隐公悟道乐道形成志趣,却想凭空剥夺隐公的乐趣,仍然还是粗疏浅陋了。
如果臧僖伯真的能够用“悟道之乐”取代“观鱼之乐”,让鲁隐公乐道向道,并产生充盈、快乐、知足、轻安的获得感,让这种获得感扑面而来,通透后背,畅达四肢。那么,鲁隐公就会把名犬宝马、妙音美色、珍珠宝玉、纹锦奇绣等,当成粪土、瓦砾。这样,即使是观看天池的鲲鹏、龙门的鲤鱼、鬣兽搅动风云、臣鱼横游大海,也不有改变我们乐道向道的真乐,更何况是棠地的小水湾?
我曾经这样说过:君主游戏饮宴,怕大臣议论而中止行动的,是“不敢做”而不懂“不该做”;听大臣劝谏而中止行动的,是懂“不该做”而不悟“不值得做”。是的,只有觉道悟道,有了正确的三观,才会打心眼里认识到“游戏饮宴并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这样的话,即使劝他去做也不愿做了,何况还有人劝谏不让他做呢?
《东莱博议·臧僖伯谏观鱼》
进谏之道,使人君畏吾之言,不若使人君信吾之言;使人君信吾之言,不若使人君乐吾之言。戒之以祸者,所以使人君之畏也;喻之以理者,所以使人君之信也。悟之以心者,所以使人君之乐也。举天宝之乱,而不能辍敬宗骊山之行;举谷城之围,而不能解宪宗佛骨之惑。岂非徒以祸戒之,而未尝以理喻之耶?论朝会之礼,而不能止庄公之观社;论律吕之本,而不能罢景王之铸钟;岂非徒以理喻之,而未尝以心悟之耶?
盖祸固可使人畏,然遇骄慢而不畏者,则吾说穷矣;理固可使人信,然遇昏惑而不信者,则吾说穷矣!臧僖伯之谏隐公,先之以不轨不物之祸,次之以蒐狩治兵之理,其言深切著明,可使人畏,可使人信。然讫不能回隐公观鱼之辕者,殆未尝以心悟之也。彼隐公之心,方溺于观鱼之乐;虽有显祸,将不暇顾;虽有至理,将不暇信。僖伯无以开其心,而徒欲夺其乐,亦疏矣。为僖伯者,诚能以吾道之乐,易观鱼之乐,使隐公之心,怡然自得,睟于面,盎于背,畅于四肢,则将观犬马、声色、珠玉、文绣,曾土养、瓦砾之不如矣。虽与之观天池之鲲,龙门之鲤,鬣翻云而鳞横海者,犹不足以易吾之真乐,况一勺之棠水乎?
吾尝论之:人君之游宴,畏人之言而止者,是特不敢为,而未知其不当为也;信人之言而止者,知其不当为,而未知其不足为也。惟释然心悟,然后知其不足为;虽劝之而亦不肯为矣,况谏之者乎?
【评论】
朱子绿曰:主意在以吾道之乐,易观鱼之乐,却以畏、信二字陪讲,层层变化,首尾回会,有八门五花之奇。
张明德曰:观鱼而如棠,此声色货利之入于中,而非语言可悟也。大臣以道格君,在平时不在临事;在一心不在口舌,真纯儒之论也。篇中止是以吾道乐,易观鱼之乐为一篇骨子,却先以畏字,信字引其端,层层驳发,前后照应,更有千奇百怪之状。
附:《臧僖伯谏观鱼》
鲁隐公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