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亲人
虽然有春香分担了一些课程，但对于我，又多了些事务。我要一点一点教她怎么样上课，同时，我还要负责五六年级的中考复习，干完地里的活，照顾临产的桂香。这些事一件件摆在我面前，像是必须翻越的山坎坎，我埋头看路，无法仰望天空的星辰。
一天，吴英华出现在学校，像春雨一样，落在了干涸的土地上。她来的时候，我正在校舍备课。没想到吴英华竟然来找我，让我手足无措。
“吴英华？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来看看你......你的学校。”
“没想到啊，你会来我们这偏远的地方，快坐下吧。”
这时，桂香走了进来，看到客人，低头躲到一边，忙起针线活。吴英华看着拖着孕肚的桂香，惊讶地张开嘴巴，然后转头看看我，又打量了下桂香，“你是？......你好。”
桂香微微动了动下巴，点点头，脸红了半圈。
“桂香，我老婆。”我替桂香应了一声。
“你从没提起过......你结婚了......我以为......”吴英华吞吞吐吐地说着。
“你这次来......是不是有申办完全中学的消息了？”
“养父说我应该到这儿来看看，跟我出生有关的地方看看。我就来了。” 吴英华说。
“哦，出生有关？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也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上次说的事，养父替你跑了好几趟，申请到了公办老师的分配名额，还申请了扩办学校的资金。”
“太感谢了！替我谢谢他老人家！”
“养父说让我在这挂职待一段时间，正好也了解一下情况。”
“那太好了，辛苦你了。我这正焦头烂额呢，有新来的民办老师，准备中考的学生，还要兼顾一下家里。”
吴英华转身来到桂香身边，“嫂子，几个月了？”
“九个月了。”
“那可要歇着点啦，我正好可以帮帮你们。”
吴英华留了下来，幸好学校有间宿舍，是以前吴小小住过的。吴英华分担了我好多事务，让我终于可以放下担子，歇息一会儿。关于她所说的养父，出身有关的地方，让我甚是迷惑，越来越觉得她不一般。
我的家还跟父亲在世时没什么两样，一间土坯房，瓦片没剩几片了，家里除了炕桌，几十年的老床柜，没什么家具，土炕、土灶，零零散散的几个锅碗瓢盆。想起吴英华的家，实在是寒酸。我跟自己抗争了好一段时间，才决定邀请她来家里坐坐。
吴英华踏进门槛的时候，眼睛从左到右扫视着，眉头皱起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乡下的地方，你别嫌弃。”我感到为难，不应该让她看到这些，我自尊的玻璃罩碎成一地。
她走到院子里，看见一个土墩，坐下来，摸了摸。然后又扶着房门，仔细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弄得我和桂香很纳闷。
她走进屋子，从左到右，挨个摸了摸，然后停在炕桌旁边，拿起它端详起来。我赶紧让她坐炕边，端了水放炕桌上。她摸了摸炕桌上的缺口，看看我，然后又站起来，看到土红色的床柜，走过去摸了摸，喃喃地说：“怎么感觉我好像见过？”
“那个床柜还是我娘的嫁妆，好多年了。我爹告诉我的。”
“就是感觉哪儿见过，真是奇怪。”
“那个年代的柜子都长一个样，床柜是那时结婚的标配。”我打趣地说。
吴英华继续看着床柜，突然，她发现一本《三字经》，拿过来翻开，念着上面的字，翻到最后的时候，竟然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我和桂香不知怎么办。
“书......最后一页......我画的......我记得——”吴英华趴床柜上哭起来。
像闪电穿过我的身体，我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女孩，陌生而又熟悉。“那本书，是我爹的，我爹以前是民办老师，就拿那本书教我和妹妹——”我说着。
“妹妹？你还有个妹妹？”
“哎，逃饥荒那年，失散了。我也记不清了，我爹临走前喊我去找。哎，但一直都没有机会去实现他老人家的愿望。”
“你妹妹走的时候多大？”
“记不清了，大概三岁吧，只记得我爹抱着我在村头哭了好久。我娘带她走的。走后再也没回来。哎！”
“啊——，我养父说收养我的时候我三岁，旁边还有一个快要饿死的妇人...... ” 她哽咽起来。
我的眼泪像离家出走的孩子，哗啦一下子都涌了上来。“那个讨饭的妇人呢？”
“养父说他看到我们时，我正在哭，妇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吴英华哭着捂起眼睛。
“我答应过爹一定要找回娘和妹妹的。爹告诉我妹妹后颈有个红痣。”
“啊——”吴英华放声大哭。
我掩面抽泣，走出房子，蹲在门口，像个丢失的小孩子一样，哭泣起来。
桂香慌了神，她从来不知道我有个失散的妹妹，也猜出事情的原委，忙给吴英华递过去毛巾，轻抚着她的后背。
吴英华缓过神来，哭笑着说：“我这趟没白来！爹呢？”
我擦擦眼泪，说：“我师范毕业那年去世了。听到他病危，我没参加毕业典礼，就跑回来了。”
“啊——”吴英华又放声哭起来。
“爹一直喊我回来，填分配意向的时候，他已经病得不行了。”
“爹——，呜呜——”
“爹他一辈子是个民办老师，一心想让我回来当个公办老师。一直喊我回来。现在学校那三间教室，还是爹在的时候就盖好的。”
“爹——，呜呜——”
“我答应了他老人家留在这，把学校撑起来。没有别人愿意留在这，这么些年了。”
吴英华坐在炕边，说：“我也留下来吧，帮你把学校搞好，把初中办起来。算是我尽点我点孝心了——”
吴英华以挂职锻炼的身份留在了河那坡小学，分担了我很多忧愁。学校也格外有了一些青春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