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与故事

惊鸿一面

2018-12-20  本文已影响0人  苏敏姐姐

惊鸿一面

文:相思,编辑:苏敏,图:购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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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州城里有位姓商的豪富,有百亩良田,又有珍宝古董,玉器翡翠无数,一时富甲一方。他救济贫苦百姓,施舍流浪汉人,颇得城内百姓尊重。

豪富有一女,姓商,名岚,字珏浅。虽从小在黄金白银包裹中长大,但教养得却是一副书香门第中大家闺秀的模样。她擅琵琶,通棋艺,工书画,尤喜舞蹈。性情温柔如水,气质高洁如莲,又生得美貌动人,见过她的百姓都说她像是从江南烟雨画中走出的仙女。

徐来书院来了位新的教书先生,面如冠玉,浓眉星眸,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他来的第二日,徐来书院便多了许多还是豆蔻之年的女子。

一日,下着微雨。河边杨柳青青,清风巷口杏花开,雨雾轻浮里,悠扬薄凉的琴声传入珏浅耳中。

她路过,偶然听见这琴声,顿觉惊艳万分,将伞扔给婢女,提裙便在雨中跑起来去寻那琴声。

徐来书院门外,珏浅躲在杏花树后偷偷往里看。

一丛青青修竹前是一座用茅草覆顶的小亭,一青色布衣公子在亭中抚琴。他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挽髻,简朴利落。低眉垂眼,神情自得。

雨水淋湿茅草,正滴滴答答落下来沾湿他青色的衣角。他十指白净纤长,拨动琴弦,音色清透洪亮,正是人如琴声,淡泊宁静,超然物外。

他忽地抬眼淡淡一瞥,珏浅瞧见他纤长睫羽一动,那沉默内敛,明亮乌黑的眸子朝这边看来。

珏浅一惊,心跳如擂鼓,急忙转身便逃。她惊动满树粉白杏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惊鸿一面,便是此生难忘。

[二]

一夜细雨后,还浮着淡淡雾气的徐来书院内已传来朗朗书声。珏浅蹑手蹑脚的进了书院,躲在窗边偷看。她果然瞧见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他正坐在案前俯身写字,深锁眉头,一脸严肃。

等下了学,珏浅便迎了上去,紧张又温柔的施礼。向他介绍自己:“先生,小女商岚,字珏浅,先生叫我珏浅便可。”

他手里还握着本书,朝她拱手一拜,不卑不亢的起身道:“商小姐,所来何事?”

“此后我也是徐来书院的一位夫子了。”珏浅忽略他疑惑的眼神,继续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他抬眼正视她,一张清秀坚毅的脸,眼神沉静,表情很严肃:“小生姓郎名杉,字孚良。”

“那你我岂不是有缘?商岚,郎杉。那我便称先生为孚良可好?”

孚良把目光从她笑意盈盈的脸上收回来,留下一句:“不好。”便转身走了。

珏浅跟上去,问他:“孚良今年贵庚?”他不理,她继续追问,“家中几人?可有娶妻?”

闻到最后一个问题,珏浅看见他的耳根慢慢红了,立刻欢喜的笑道:“看来是没有喽!”

珏浅还要跟上去,她身后的婢女连忙拉住她:“小姐!注意你的身份,注意仪态,你可是苏州城内出了名的大家闺秀,要是被人看见你这般失态......”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要什么仪态身份?”珏浅回身冲她嫣然一笑,甩甩衣袖,继续跟上去。

第二日,珏浅又来了,她提了一盒点心在一旁吃,那些孩子见了哪还有心思听孚良说《论语》,个个心不在焉的咽口水。

孚良走到她面前去,严肃道:“商小姐,你这样是在误人子弟。”

珏浅抬头笑:“我也是书院先生,来督查功课怎么就误人子弟了?”

孚良看了她半响,道:“商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贫寒百姓要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才能勉强过上好日子,还望小姐高抬贵手不要为贪图新奇好玩而耽误我授课。”

珏浅被他一番话说得无言反驳,站起来说:“我是真心想教他们一些东西。”她指指那些女孩子,“先生看,这些女孩子不能考取功名,那我为什么不能教她们琴棋书画呢?”

孚良淡淡道:“我都会。我会教。”

珏浅浅浅一笑,把目光转向那些女孩子,温柔问道:“你们想学舞吗?”

“想!”女孩子们大声呼喊,兴奋的拍掌。

珏浅看向孚良,凑近他的脸,挑眉,眼尾俏丽的向上扬:“先生,你会舞吗?”

孚良往后退一步,一个女孩子拉住他的袖子撒娇:“孚良哥哥,你就让商小姐留下来吧,我们想学舞。”

孚良瞪了珏浅一眼,拍拍女孩的脑袋:“芸烛,在书院要叫夫子。”

芸烛恭敬的拜一拜,然后奔到珏浅身边高兴道:“商小姐,夫子答应了。”

珏浅也学着孚良拍拍她的脑袋,冲孚良温婉地笑。

清风巷的杏花谢时珏浅已在徐来书院博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她甚得学生喜欢,但不管她如何接近孚良他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这日,她又提了两盒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来贿赂学生,让他们多在孚良面前说自己的好话。她转头寻孚良的身影,见他站在那亭中静静的看着她的方向,他见珏浅回头慌忙低头装作看书。

珏浅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她拿了一碟红枣糕朝他走过去,他装得一副清心寡欲的正经模样,珏浅便喊:“孚良哥哥,来,吃一块。”

孚良耳根慢慢红了,他抬头一边瞪她一边走:“商小姐,请您自重。”

[三]

刚刚下学,珏浅接了婢女带来的食盒准备去送饭食,谁知到了徐来书院却见大门紧闭。

她喊了几声,没反应,看来他是不会理她了。婢女劝:“小姐,我们回去吧。”

珏浅俏皮一笑:“他以为关门我就进不去了?”她把目光落在了墙上。

婢女脸色苍白,无力地道:“小姐,使不得啊……”

孚良端坐桌前正读书,外头春光明媚,燕雀啼叫,一时犯了春困眼瞧着额头就要磕到桌上去他又忽地清醒过来,便起身去捧了一掬凉水泼在脸上。

他刚坐下来正心神准备读书,忽然听见外面有声响。皱着眉走到屋外瞧,看见商家小姐坐在墙边,水蓝色衣裙铺了一地泥,露出洁白的小腿。他脸呼啦一红,急忙转过身进了屋将门关上了。

珏浅提着食盒,整理了下衣裙,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外,瞧见门关着,她清清嗓子:“郎公子,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珏浅便溜到窗边往里一瞧,人好端端地坐在那呢。她又回到门边说道:“公子再不开门我便要爬窗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孚良沉着脸没理她,自顾自地走回桌前继续读书。珏浅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看门外的竹子发呆。孚良心绪杂乱,半天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有些烦躁。

他回头瞧静静坐在那的珏浅,轻纱罗裙,典雅珠翠,像是活在画中的仙子一般。他问:“商小姐来做什么?”

珏浅见他肯理会自己了便朝他盈盈一笑道:“已过了晌午,我来给我家夫君送点心。”

“你家夫君是谁?”

珏浅只瞧着他笑也不回答,孚良霎时反应过来,羞红了脸,偏过头去怨道:“不知羞耻。”

“初次见你以为是个沉稳冷傲的书生,却不想原来是个喜欢脸红的邻家少年。”

孚良说:“人人都说商小姐温柔可亲,知书达理,不曾想却是这般的表里不一。”

珏浅站起身把食盒打开,一边摆点心一边道:“那不过都是表象,商人地位本就低下,我爹爹若不识趣些,我再不虚伪些如何在苏州城里活得体面。”

孚良道:“如此说来,商老爷行善事,商小姐知书达理都是故作姿态了?”

珏浅端着一小碟绿豆糕放在他桌上,道:“你若认为是故作姿态也罢,但我与爹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愧对百姓之事。都为活得舒坦些,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孚良看着她摆糕点的动作不语。珏浅为他续了杯茶,瞧一眼桌上的书籍,道:“我知道公子寒窗苦读只为金榜题名,所以不会打扰公子,只是平日做些可口饭菜点心,送了便走。”

孚良看着那些精美的糕点,只拿起茶杯慢慢饮一口。珏浅收好食盒,提着出了门,经过窗前停了停说:“可惜我做了许久的点心竟被公子这般浪费了。”

孚良将茶杯放下,伸手取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清甜可口。他猛地站起来往外走,出了门,正好瞧见珏浅骑在墙头上要往外边跳,真不知她怎么爬上去的。

他心一急,脱口便喊道:“危险!”

珏浅回头冲他挥手,水蓝色轻纱在风里温柔的飞舞,他跑过去站在她下面仰头看她无所畏惧的笑脸,招手道:“快下来。”

珏浅俏皮的眨眨眼,将另一只脚收回来,大声道:“那你可得接好了。”她飞身跃下,孚良连忙伸手抱住,她便稳稳落在他怀里,两只手顺势勾住他的脖子。

孚良白净脸颊上两朵红云,眼神闪躲,珏浅静静看他半响:“我跳下时可是将你紧张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孚良将她放下,闷头朝前走,将书院门开了,等珏浅出去,便将门关上了。珏浅站在门外,风吹起她鬓边的长发露出那两只红红的耳朵。

[四]

苏州城每年都有灯会,那日傍晚会在沉鱼湖的落雁亭中设舞台,邀请苏州城中有名的舞娘琴师,梨园戏子为城中百姓表演节目,又在湖边设千米栈道摆设免费食物供百姓吃喝。这一应费用都由苏州城第一豪富商家承担,年年如此。

商家小姐的舞姿在苏州城极为出名,每年灯会的压轴表演便是她。

灯会当日清晨,徐来书院内。

男童捧着书本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孚良不得不放下书在一边喝起茶来,任由学生去凑热闹。

珏浅带着一群女娃娃在后院练舞,她们在为今晚落雁亭的表演做准备。由于寻常人家女子不可过分抛头露面,每人都要戴面纱,连珏浅也不例外。

珏浅到前院来找孚良,见他在亭子中喝茶,笑着走进来。她直接开口:“我有事相求。”

孚良淡淡瞥她一眼,乌黑眸子在缭绕的水气里变得朦胧。

“今晚我要你做我的琴师。”珏浅清澈水润的眼睛充满期待。

孚良鬼使神差便答:“好。”

珏浅笑了:“这么爽快,那一言为定。”

傍晚,沉鱼湖。千千灯盏,影成星河,烟火当空,黑夜璀璨。人声鼎沸,处处拥挤不堪,实在热闹非凡。

珏浅与孚良在船中相对而坐。珏浅身着月白舞衣,孚良身着白色衣袍,一改往日清秀文弱书生模样,多了几分清贵。

孚良正在调试琴弦,珏浅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说:“我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经常说起一首诗。‘死生契阔……’”她故意停顿装作不知,等着他接话。

他接:“‘与子成说。’”

珏浅又道:“‘执子之手。’”

孚良又接:“‘与子偕老。’”

珏浅莞尔一笑,起身戴上面纱,掀开竹帘站到船头。孚良这才发觉自己又被她给坑骗了,但又无可奈何。

落雁亭中,徐来书院的女童们表演完便直奔珏浅来,芸烛心直口快道:“夫子与小姐站在一处竟是如此般配。”

珏浅赞赏地拍拍她的肩,孚良拉着脸道:“芸烛,你若再胡说我便罚你抄书。”

芸烛立刻苦着脸:“夫子......”

落雁亭中,古朴悠扬的琴声远远传到湖边,喧闹的百姓们即刻便安静下来。琴声时而轻灵通透,时而辽远空旷,亭中白衣女子随着琴声翩翩起舞。琴弦动,水袖起,如同一滴墨在水中洇开。她身段柔软,水袖飘动,好似水里晕染开来的丝丝缕缕墨。

琴声止,水袖落,珏浅与孚良在掌声雷动里,千盏河灯中四目相对,情丝百绕。

表演结束后,管家来找珏浅,说是老爷要见她,她便让孚良回到湖边等她。孚良抱着琴在一棵柳树下站定,望着湖中的落雁亭。

“哟,郎公子,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

孚良回头,见一锦衣公子从暗处走出,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来。孚良心中厌烦,但也礼貌地施礼:“赵公子。”

赵子川是苏州巡抚的公子,仗着赵家的权势骄横跋扈,蛮不讲理,又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是所有书生秀才最瞧不起的那类人。

“你不过一个穷酸书生居然也敢高攀商小姐?”赵子川咄咄逼人,看孚良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孚良不卑不亢道:“小生不才,是受商小姐邀约做她的琴师。”

言下之意便是“有本事你也让商小姐邀约你”,赵子川咬牙骂道:“商小姐是什么人,你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贫寒弟子,就算商小姐心仪你你还真想娶她不成?”

孚良不反驳,静立在树下听他骂骂咧咧,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赵公子。”珏浅从赵子川身后走来,皮笑肉不笑的,温柔的双眼盯着他,他感到一丝凉意。

赵子川立刻讨好地迎上去,说道:“商小姐,不如赏脸到酒楼饮几杯?”

“多谢赵公子美意,我与孚良还有事先走了。”珏浅走到了孚良身边。

赵子川恶狠狠地瞪孚良一眼,道:“我看他接近商小姐是别有所图吧。”

珏浅的脸色沉下来,赵子川却越说越来劲,嘲弄地道:“你知道他住哪儿吗?和他老母亲住在永安巷,那是流浪汉才住的地方,说不定还带了一身疾病呢,你可得小心别被传染。”

孚良将拳头握得紧紧地,珏浅带着微笑,眼神冷冰,道:“赵公子,不送。”

赵子川冷哼一声,走远了。

珏浅回头问孚良:“为何不反驳?”

孚良似笑非笑道:“你都听到了。”珏浅不否认,“他说的都是实话我如何反驳?”

珏浅语塞,看着他低眉抿唇心疼,但她也生气:“你有才有能力,你写在桌案上文章里的远大抱负,胸怀家国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吗?”

孚良转过身去:“那又如何?一日不金榜题名这些便都是空谈妄想。”

孚良心中苦涩,低声道:“苏州城中想娶你的公子都排队候着,你何必与我纠缠?”

珏浅看着他的背影,风把他的影子拉长,她怅然低笑:“是我一厢情愿了,郎公子保重,就此别过。”

走到暗处,孚良突然喊了声:“珏浅。”

珏浅停住,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再过几日我便要赴京赶考,待我金榜题名我便来娶你,你可愿等我?”

[五]

徐来书院来了位新的教书先生,原先那位教书先生已金榜题名,成了状元郎。有消息传来,十日后状元便要回到苏州城,城中各官员世家早已翘首以盼,只等人到了赶紧上前去巴结。

苏州城内的百姓很快便遗忘了前几日商家老爷因与朝中官员勾结贪污修水渠的千万银两而被抄家的案子,只是茶余饭后谈起商家小姐都不免摇头惋惜。商家一家家破人亡,商老爷已被斩,夫人侍妾自尽的自尽,仆人丫头也早逃走了,如今只剩商小姐被卖到青楼不知死活。

红纱幔帐, 熏香缭绕。一舞完,珏浅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汗珠滴滴答答沾湿了衣领。

赵子川不紧不慢啜一口茶,咂咂嘴道:“怎么停了?这支舞跳完不是还有下一支吗?”

珏浅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道:“没力气了。”她已经连续跳了一个晚上,此时天色已明,光穿过窗棂落到她身上。

“你不是苏州城最美的舞娘吗?怎么就这点本事?”赵子川把茶杯摔在桌上,睥睨着她,“本公子将你赎回来可不是把你当珍宝捧在手里的,你现在不过是个下贱的青楼女子。”

珏浅将手放在地上支撑着身体,轻轻发抖。他冷眼瞧她那倔强的样子,嗤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你那位郎公子能娶你吧?他呀,自身还难保呢。你现在是我的人,他只是个状元,我爹是巡抚,他还敢硬抢?这官场上啊,可不能轻易得罪人,一个不小心,大好前途毁了还是轻的,到时候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仍在珏浅脚边,珏浅颤抖着双手拿起来放进嘴里,赵子川问:“怎么样?两天以来第一口粮食,味道如何?”

珏浅抬起头,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她眯起眼阴冷地笑:“好吃。”

“少爷,状元的母亲来找商小姐。”

“什么状元?不过是个穷小子,咸鱼翻身罢了。”赵子川破口大骂,指着珏浅,“记住了,这里没什么商小姐,只有一个青楼的下贱女子。”

仆从带着珏浅来到后院,孚良母亲正等在那里,她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裳,看见珏浅狼狈的模样反而不知所措。

珏浅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便开门见山:“您有事便直说吧。”

“老身知道你与孚良情投意合,他这次不顾一切的回来便是要娶你。”她话里的每一字都听得珏浅胸口作痛,“但你若真心为他好便不要答应。”

珏浅嘲讽一笑。

“孚良中了状元后被一位得宠郡主看上非要逼他娶她,孚良哪里肯,只能暂时推脱回来找你。若是孚良拒绝,恐怕还未入仕便性命难保了!”

珏浅挺直背脊,眼神呆滞,直直地瞧着天。

孚良母亲见她不为所动,情急之下跪了下去,苦苦哀求:“商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小姐中性情最好的,若非无奈我也不愿如此逼你。你与孚良这辈子怕是有缘无分了……”

珏浅苦笑长叹,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

孚良找来那日珏浅已三日未进一粒米,全靠房中茶水续命。她插好门闩就没有力气了,靠在门边喘气。

“珏浅,开门。”孚良在外面拍门,他的声音焦急又委屈。

“走吧。”

“我和你说好的,我来娶你了。”

珏浅的眼泪一下子决堤,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愿嫁了。”

砰。孚良在外面狠狠砸了一下门,他在隐忍:“为什么?”

“若是因为你爹爹的原因,你从前不在意我的贫寒我如今也不在意你的身份。你要嫁的是孚良,我要娶的只是珏浅。”

“不,我早已是赵子川的人了,他在我最落魄时将我从青楼赎回,我便决定报答他一生。”

“你骗我!”孚良在愤怒,他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

“孚良。走吧,离开苏州,回到京城去。去施展你的才能,去实现你的远大抱负,去做一个刚正廉洁的好官。”珏浅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你我,就此别过,不再相见。”

[六]

京城的春天远没有苏州城那般烟雨朦胧,如玉般润泽。京城多的是富贵娇艳的牡丹,却没有小家碧玉的杏树。也没有那个杏花雨雾中在门外偷窥他抚琴被发觉后慌张逃走的女子。

晃眼已过一年,孚良却还未娶妻,整日忙于政务,本是年轻气盛报效朝廷的年纪却仕途不顺,处处被打压,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与他一同入仕的探花榜眼早已升官娶妻,因与朝中重臣攀结自然是步步青云。而他因得罪郡主无人敢亲近,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的小人倒是不少。

他早已对这贪污腐败,黑暗无道的官场心灰意冷,今日已向皇帝递了请辞回乡的奏折。

“大人,郡主请您到府中小酌。”仆从来报。

他挥了挥手,在院中站了许久才一甩长袖去郡主府。

惠平郡主斜倚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搭在桌上,拿了颗紫红葡萄在手中把玩。孚良站在堂中,穿着青色布衣,气质淡然,低眉垂眼,不发一言。

“郎大人,我听父皇说你要请辞回乡?为何?”

孚良答:“是。”却不说缘由。

惠平拧起细眉,高傲的昂头,把下巴对着他说道:“京城难道不比那苏州城繁华?若大人是因为那些小人暗地里为难你才要离开京城大可不必,只要你做了本郡主的夫君,我一句话那些人便要对你毕恭毕敬,谄媚讨好。你的仕途也会顺遂通畅,前途无限。”

“多谢郡主,下官已下定决心回乡。”孚良拱手一拜。

惠平郡主有些恼怒,从美人榻上起身,问:“片刻都不能等?”

孚良眼中浮现一丝柔情,摇头:“已等了许久。”

惠平莞尔一笑,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冷笑道:“我当初看上你便是因为这双眼睛,我若不能得到其他女子也休想。”她转身换了轻慢的语气,“走可以,把眼睛留下。”

她把剪葡萄的金剪子丢给孚良,笑得妖媚。

孚良捡起剪刀,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无妨,他心中有她便足矣。

[七]

鸡刚刚打鸣,苏州城街道上便聚满百姓围着几张囚车指指点点,情绪激动者甚至抄起菜篮中瓜果蔬菜狠狠掷到人犯头上。

芸烛本来站得离那囚车最近,现在被人群硬生生挤了出来,她激动地对着囚车大喊:“赵子川!你把商小姐弄到哪去了?”

囚车里的人无动于衷,芸烛眼见囚车越走越远,自己又迟迟挤不进去,气得摔了篮子,不想却砸到了身后人的脑袋。

她正要转身道歉,一见被砸的那人立刻惊叫出声:“夫子!”

孚良轻轻笑:“我已经不是你夫子了。方才听见你声音便寻过来了。”

芸烛抬头看他眼睛蒙了白布,低头见手中拄着木杖,正要问又觉不妥便诚恳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芸烛的夫子。”

孚良摸索着拍了拍她的肩,问:“你见着珏浅了吗?”

芸烛落寞的摇头:“赵巡抚犯了事一家被流放,府中早乱做一团,商小姐不知去向。”

孚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与芸烛道了别往徐来书院方向去。

清风巷,一辆运茅草的马车正在慢悠悠的行驶。茅草堆上躺着一个衣裳破烂的女子,正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灰蒙蒙的天。感到脸上有凉意,雨丝像细细的毛线飘下来。

赵巡抚出事那晚,赵子川却仍不死心执意要她嫁给他。她匍匐在地,气息奄奄,只说了一句:“放我走。”

赵子川狰狞大笑,捏起她瘦骨嶙峋的脸,说:“我最后问一遍,你嫁还是不嫁?”

珏浅看着他觉得可悲,便笑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来:“我答应了孚良只嫁他。”

她顿了顿,在蓄积力气,道:“你若是喜欢我这张脸,我不要也罢。”珏浅取下发髻上的钗子在脸上狠狠划下两道深深血痕,不过片刻,血便沾满了整张脸和脖颈。

“好极了。”赵子川甩开她起身,看着院外四散奔逃的下人,吩咐身边剩下的仆从,“找粗棍子来。”

“既然我也活不了多久你又不肯与我相伴,我只好成全你,放你走。”赵子川回头冲她笑,珏浅觉得一股寒意在屋里蔓延开来,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没有力气移动分毫。

仆从找来了粗棍子,赵子川说:“商小姐一舞倾城,姿容绝色,可惜看人眼光欠佳。想换取自由身,便爬着出赵府。”他瞧仆从一眼,随意一句,“废了她的双腿。”

珏浅睁大眼睛,声嘶力竭道:“赵子川!”

她最喜舞,废了腿,如何舞?

“姑娘,徐来书院到了。”车夫喊她。

收回思绪,珏浅翻下马车,摔在地上,车夫将她扶到墙边便驾车离开了。她爬到杏树底下,雨淅淅沥地来了,打湿了粉白花瓣。

她仰头看着门匾上“徐来书院”四个字,若是在初见之地离去倒也是个好归宿。

珏浅闭上眼睛,仿佛听见琴音悠悠,正是落雁亭中为她的舞而奏的曲子。

她气若游丝的喊:“孚良。”

意识模糊间,她看见个青色布衣公子,撑着伞,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的手伸了过来,她的脸颊感受到了暖暖的温意。

“珏浅。”他喊。

珏浅轻轻抚摸他的脸,哭:“孚良,我一直在等你来娶我。”

孚良温柔地凝视着她:“我来了,我来娶你了。”

孚良捧着她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一朵沾着雨珠的杏花从他们唇间落下去。他附在她耳边,温和道:“吾妻商岚,字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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