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妈（下）

把辣椒卖给村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个年代的农村人，几乎个个都是劳动能手，能上山，能下地，就是不会搓麻将，斗地主，所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的物资是结构性丰富，就拿水果来说，海南香蕉，新疆哈密瓜，山东大苹果，福建的芒果荔枝，只是在小朋友的绘本上看过，而对于本地出产的李子，桔子，柿子等，总是吃也吃不完，李子桔子吃得酸掉大牙，柿子吃得麻了嘴巴。

辣椒也是如此，如果想把辣椒卖给村里人，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辣椒没有挂果的时候，天天盼着它长大，结果400株辣椒开花结果了，却又愁煞了母亲，辣椒是开小白花的，普通的辣椒起初是嫩绿或者墨绿，然后长大的过程中，有的保持本色，有的逐渐由浅红到深红，它不存在成不成熟，你觉得它够大了，就可以摘下来，如果挂果太久，因为争夺养分的关系，会影响到后续的开花结果，这个就像很多的单位老领导不肯退休，就会影响到刚毕业的大学生就业一个道理。

父亲深谙这个道理，每天整篮子往家里拿辣椒，母亲起初腌制了一些，但是家里的陶罐和坛子很快就装满了，必须开始出售辣椒了，可是又卖给谁呢？

在我上初中的镇里，有一些吃商品粮的人，比如外来的老师，那里还有一个水文站，有一些城里的工作人员，还有水电站的员工也不种菜，母亲就打算把辣椒卖给他们，大清早的，母亲就提着一个大篮子，具体有多大，也挺难形容的，总之挎上这个篮子，母亲的腰身还挺显婀娜的，装满了辣椒，篮子上盖一块湿大毛巾，头上包一块湿小毛巾，当大太阳晒过来，可以减少辣椒和脸的水分流失。

母亲步行来到小镇，由于几乎没什么人买菜的，也没有人卖菜，也没有集市，好在也没有人管。妈妈找个路边的墙角蹲下来，把篮子放在地上，把湿毛巾掀开一半，然后把杆秤放在边上，终于有点像个小贩了。

由于母亲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她是从外地嫁到这个镇的，所以在小镇里并没有什么人认识他，只有自己村里的人来镇里采购农药化肥，见到她在这里，就会和她打声招呼，扯一些蛋，你在这里卖辣椒啊？生意怎么样？卖多少一斤之类的。在那个年代，走资派虽然已经平反了，但是做商贩这种事情，在山村还是显得过于标新立异，母亲仿佛成了大家眼中的异端。那时候吃不掉的辣椒，就应该做成辣椒酱，或者烂在地里（这玩意猪都不吃），记得第一天，母亲只卖了一斤辣椒，出发的时候过称是连篮子12斤，回来的时候是11斤，净收入是6毛钱，经济效益有限，锻炼身体还挺好，有爬山，有过河，还有负重，减肥效果比刘畊宏跳本草纲目还好一点。

父亲劝她算了，还是去多买几个坛子，继续腌辣椒吧？结果母亲还是执意要去卖辣椒，然后去了也不敢叫卖，照样是掀开辣椒的盖头来，然后在旁边摆一杆秤，那时候母亲还不老，人也不难看，坐在那里没有妨碍镇容镇貌，大家都觉得挺稀奇，心想这是什么骚操作，学城里人做生意吗？但是时间久了，指指点点的人就少了，生意也慢慢好起来，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种这么多辣椒，每个人地都是有限的，有的人种的是洋葱，有的人种的是大白菜和胡萝卜，这样就会有人辣椒不够吃，有些人虽然够吃，但是看到我们家的辣椒还可以，也会买一些回家腌起来。

母亲每次回家的脚步越来越轻快了，因为提回来的篮子越来越轻了，更重要的是辣椒卖出去了，心情越来越好了，蹦蹦跳跳的像小孩子放学，而且老师忘了布置作业一般，终于有一次，母亲提着空篮子回来了，那个黄昏，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她在门口就大喊，“我回来了。”，惊得全家和全家的鸡鸭狗一起跑出去迎她，她扬了扬手中的空篮子，“今天全部卖完了”！那一天，家里的气氛就像过年一样，殊不知她的生意越来越好，是因为辣椒快过季了，别人家的辣椒越来越少，而我们家的辣椒也是如此，渐渐地它们走向了败落直至枯萎。当无情的秋风席卷了山村，小镇的墙角，再也没有母亲瘦弱的身影和她期盼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