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零六」崭露头角
老屋魂｜「一零六」崭露头角
第【一零六】章 崭露头角
龚家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渐次长大的几个儿子终于可以自食其力，让靠天吃饭变成“赚钱吃饭”，每个儿子似乎都会有个远大前程。
复生看着父亲用筷子夹起像锄挟子（塞锄头的厚木块）那样肥厚的肉块，打起包口挼口挼口（挼音如，吃饭时口腔里塞满了食物）地大嚼，那浓酽的猪油从父亲古铜色的嘴角流出来，滴到赤裸的肚皮上，父亲毫不犹豫地用粗糙的大手一擦，随手就把那已经变色的油揩到破烂的裤子上，心里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打着饱嗝的父亲，一口气喝干了半碗清汤寡水的稀饭，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带着川剧里的腔调，又摇头晃脑地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也！你们长大了，不想做农豁皮（当农民），也好！不下田种地，国家也不缺你这几个农民。经商做生意赚钱，另外走条路子，去做个商人，换你玛个活法怕比做农民发财要来得快当些？”说罢又拿起筷子去撬摆在桌子中间装肉的瓷盆里肥厚的猪肉，像总也吃不饱似的。
这肉是复生去肉联厂的冻库里“搞”回来的。
复生的销售队伍壮大起来之后，新鲜的猪心肺很快不够卖了，肉联厂就要复生兼卖以前存储的冻猪心肺。刚建立的肉联厂的管理还很松懈，还没有专门的搬运工人进冻库搬运冻心肺，但不是抽不出工人，就是抽调出来的工人躲在冻库外面偷懒。矮胖的车间彭主任就让复生自己进库去搬运。
有一回复生从运回来的猪心肺里，偶然发现有一编织袋里居然是猪肉。冻库里相同的口袋里装着猪的不同部位，所有口袋里装的属猪心肺最轻。从此，复生便有意无意地在冻库里专拣重的口袋往拖车上搬。当成猪心肺买回来的猪肉甚至猪肚、猪心、猪舌头，让一家人终于可以大快朵颐，几乎天天都在吃饕餮大餐。猪肉吃饱了的父亲，便有了富足起来的感觉，看复生的眼神里也有了欣喜和得意。
在父亲眼里“吃饱了猪肉就是好日子”，但在复生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复生羡慕大哥萌生得很。
大哥在充国市的“西山养殖场”干得风风火火。虽说是晋县和充国市联办的项目，场长也是由充国市畜牧局的副局长兼任，但萌生除了负责技术，还实际负责全面管理。兔场的规模比老家的养兔场大得多，设施也很现代化。附近的农民去山上割草来卖给兔场，雇请的工人给兔子喂食和负责打扫卫生，小兔崽子刚满月，就卖给络绎不绝前来购买兔种的人们。
改革开放已经开始十年，中央制定出改变生产中不适应生产发展的管理体制和政策，并建立社会主义下的市场经济体制。这场改革的经济方面在农村取得了率先突破，并随之迅速在全国各经济领域内推行，中国的改革开放局面已经形成。邓小平在会见捷克斯洛伐克总统胡萨克时，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著名论断。中共中央作出《关于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现代科学技术是新的社会生产力中最活跃和决定性的因素，全党必须高度重视并充分发挥科学技术的巨大作用。同时规定了当前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主要任务。
市场经济打破了原来的计划经济，各行各业的发展都随着市场的自动调济变化莫测。兔毛的价格和肉兔的销售起伏不定。有些规模不大的兔场慢慢被神出鬼没的价格弄得神魂颠倒，甚至很快倒闭。比如萌生在家里创办的兔场，早就只剩下两间空房。但家庭作坊式的养殖，因为投入少规模小，容易随时重新建设，反倒在大型养殖场的夹缝中顺利生存下来，随着行情的变化灵活地增增减减兔子的数量。但这些只养过鸡鸭鹅猪的农民，在行情变好增加养兔规模之时，技术明显跟不上。
晋县科学技术协会和晋县畜牧兽医局不但抽调技术人员协助萌生对养兔技术进行不断探索和提高，而且还对兔类疾病进行专项研究。在常见兔病的治疗过程中发现和提炼顽固疾病的预防和治疗方法，有几种兔类疾病的治疗已经超过国内先进水平，而且效果明显。萌生利用土方提炼加工改良的治疗配方，有三种取得国家专利。
充国市畜牧局毫不示弱，利用地域优势，鼓动萌生大力开办养兔培训班。本来就声名远播的萌生，经过报纸电台的广泛宣传，很快在川渝甚至全国吸引了一大批以养兔散户为主的群体前来取经学习。对那些不能亲临现场的人，萌生别出心裁地搞起了函授培训。
技术的输出本来就利润巨大，随着技术输出带来的种兔苗的销售，让西山养殖场的效益显著提高。还不到半年时间，居然一跃而起，成为充国市第一大利税企业。
本来约定好的利润分成，却在滚滚而来的财源面前分崩离析。充国市想要独占萌生这棵摇钱树，暗地里提出马上给萌生解决“编制”问题，不但可以让萌生成为西山养殖场的正式职工，而且可以让杨梅红和养殖场签定长期合同，成为“有保障的编外人员”。
已经就任晋县县委书记的斯县长，可能也接受了老同学乡党委杜书记的游说，或者更看好龚萌生是个人才，迅速作出反应，指导晋县畜牧局以萌生早就入职晋县畜牧局为由，不肯转移萌生的档案。双方僵持一段时间，斯书记经过反复权衡，觉得当下要尽快发展晋县经济，依照杜书记的意见，大力发展畜牧业尤为重要。龚萌生不但是养兔方面的人才，还是这个行业里面的标杆，如果龚萌生能死心塌地回到晋县，将会给晋县带来巨大商机。
经过几次县党委会议的研究讨论，乡党委杜书记被调整为晋县畜牧兽医局局长，龚萌生破例提前结束试用期，按照“特殊人才引进”办法，马上解决编制，而且由晋县畜牧兽医局和晋县科学技术研究协会共同发起成立一个新的机构“晋县种养殖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专门负责晋县种养殖业发展，龚萌生任总经理。
政府部门出面组建“公司”，而且公司领导居然是被突然解决编制的“非公职人员”，大有“强塞”甚至徇私舞弊之嫌。特别是新任总经理和新任局长有姻亲关系，县委书记和提拔的新任局长又是老同学，一时之间，不但是晋县，就是充国市内外，都议论纷纷。
有媒体终于把这事给捅了出去，“龚萌生事件”成了奇谈怪论，上级主管部门开始质询晋县县政府这一决议。
早就做好准备的斯书记胸有成竹，对来调查的领导侃侃而谈：“改革开放就要允许新生事物出现，只要有利于本县经济发展，能快速提高经济增长，我们就要大力起用能人贤才！”
萌生和斯书记一直保持着联系，对斯书记的想法了如指掌，也想对自己家乡的发展作出贡献。当然，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改变自己的“户籍”，成为吃“国家粮”的公家人，简直是脱胎换骨，祖坟上冒了青烟。当下给斯书记立下军令状，要让晋县经济总产值增长幅度在一年之内增加一倍以上。
晋县的地理环境正如以前的杜校长、曾经的乡党委杜书记、现在的畜牧局杜局长分析总结的一样，南面和地区充国市辖地接壤，地势水源适宜粮食种植；北部靠近省道公路，交通方便，但水源相对缺乏，适宜鼓动农民搞种养殖业。
晋县种养殖业技术开发有限公司利用县畜牧局提供的便利，在晋县晋城镇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建设路，把县畜牧局临街的那栋楼房开辟出来，楼上做办公室，楼下做成培训场地。再经过县人民政府出面调济，把北门空置的煤砖厂腾出来，改建成了种兔场。
畜牧局和县科协在新任局长的带领下，在晋县开展声势浩大的宣传推广，很快在晋县掀起一股养兔热潮。
经历过兔毛跌价肉兔滞销的低谷，已经有自动调济功能的市场经济开始发挥作用，储存量逐渐减少的兔毛开始恢复正常价位，兔肉含有丰富的蛋白质、低脂肪、卵磷脂、胆固醇、不饱和脂肪酸、氨基酸、多种维生素等等这些营养原素也开始被大家认可。肉兔和长毛兔的饲养都迅速发展起来。
萌生除了继续研究养兔技术之外，还抽出时间外出考察市场，陆续和国内数家知名毛纺企业达成兔毛购销合同。
眼见晋县肉兔养殖户逐渐增加，肉兔出栏率迅速提高，萌生决定利用养兔技术培训的收入建立一个兔肉加工厂。
由一代名相房琯命名的缠丝兔，是享誉川省内外的传统名菜。广汉缠丝兔厂产品畅销国内外，正想拓展市场扩大经营规模，很快闻讯而至，和晋县种养殖技术开发有限公司达成合作协议，“晋县缠丝兔加工厂”经过紧张筹建，随即开始营运。晋县包括附近县市的肉兔养殖户们看见缠丝兔厂大量收购肉兔，更加信心十足地开始争先恐后扩大饲养规模。
重新掀起一股养兔热潮的晋县，家家户户都养兔，村村社社都有养兔专业户。不到一年，晋县的经济增长速度已经超过川省所有县市。一个地处内陆偏远山区，无任何资源优势，曾经经济落后的穷县，开始飞速跃升。尽管经济总量和发展较好的发达县市还有一定差距，但发展势头良好。“晋县经验”传播开来，成为学习的榜样，全国各地前来交流取经的人，围着萌生团团转。央视新闻也闻风而动，派出摄制组拍摄采访，萌生的家乡燕子山和萌生出生的老屋，都随着萌生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
萌生爹吃着老三复生从县肉联厂“搞”回来的猪肉，从来不会过问复生弄回来的猪肉是否“来路不明”，幸福的感觉好像自己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正在省城郊县天邑的萌生祖父虽然没有今天的萌生一样的风光，但那种老练成稳和大任在肩的担当，却是今天的萌生远远不能企及的。
父亲再也不用畏首畏足，终于可以抬起头来走路，也可以偶尔斜着眼睛看人。但是复生清楚，这个表面看似已经缓过气来的家庭，只能说比过去稍微好点，但离真正富足起来，还像做梦一样虚幻。
家里的经济状况只能说是暂时得到缓解，土地里长出来的粮食仍然不够吃，家中依然还有从前累积下来的欠款没有还清。虽然外人对自己和家人，特别是对父母不像从前那样表现出明显的轻视，但表面的恭维透出明显的虚伪。
幺叔动员再生去县城找大哥萌生，希望萌生给再生找个事做，最好利用萌生现在“当官”的权利，把复生再生都“顺便”弄出去“吃国家粮”。
从县城回来的再生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转达大哥对自己的教导：“你们都要学会自力更生，只有靠自己奋斗才能实现人生价值。今天的我既不是官，也没有权力为家人为自己谋取私利。很多时候，我还要主动避嫌，即使你们比别人更加优秀，我也是不能把你们安排在我管辖的范围。”说罢，再生转头对三哥复生说：“大哥对你做猪心肺生意很赞赏，但对你从冻库里‘夹带’猪肉出来的行为很不满，特别嘱咐我，要我转告你‘立即停止这种可耻的行为’，还说你这样做是要犯法的……”
幺叔不以为然，吐了一口唾沫：“肚皮饿了才是真的！这娃儿自己饭胀饱了，就不想屋头的人么？”
父亲有些不悦，大声武气地骂道：“他晓得个卵！都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他给屋头拿了好多钱？逑贡献不作，还指手画脚！你们不要理他，该爪子爪子（该做啥做啥）！”
复生心里陡地一震，红色的脸在夜色的遮掩下发烫起来。再生神情开始转变，有些兴奋地对大家说：“大哥还说，他现在还要继续努力，人生需要更多更大的辉煌才能证明自己。他说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能不处处约束自己，只有‘临渊履薄'、谨小慎微，才会稳步朝前发展。”
幺叔听罢，呆愣了半响，喃喃自语：“这娃从糠箩兜头跳进米箩兜头，不用挖泥巴不用风吹日晒都吃得饱肚皮，还要朝前发展，再发展浪凯发展呢？”念着念着，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猛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大声地说：“哦、哦、哦，萌生这娃是要当大官的！你们还记得白蚂蚁官帽的事么？”
看拉着自己一脸傻笑的幺叔，再生猛地点头，也像刚想起来一样：“我看大哥在县上进进出出硬是威风，身前身后都有好多人跟着转，真像个大官的样子！”
幺叔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幺叔严肃地对围坐在老屋地窖上的八仙桌旁的所有人说：“从今以后，不准哪个随便去找萌生办事！龚家屋头难得要出个大官，不要戳脱在自己人手上了哈！”
复生也希望做大哥一样的人，这样自己出人头地不说，还可以光宗耀祖，让曾经受人歧视的家族扬眉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