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疾病,是我逃避现实的保护伞
文|爱洛
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虫蚁?
2017.10.19 星期四 雾霾
01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在逃避什么?逃避什么?”
我痛苦地把头扎进胸前,双手捂住耳朵,紧紧地,使出洪荒之力。
可为什么依然捂不住这可怕的声音?就像凶悍的魔鬼,幻化了无数身形,从四面八方扑来,无孔不入。
我的每一根毫毛,每一寸皮肤,甚至每一粒细胞,都在它地咆哮中震颤。
“疑病、焦虑、抑郁,这么多可怕的心理问题集于一身,给了你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逃避掉应该承担得责任。”
“不,不,我没有,求求你,别说了,我没有。”我用力地摇头,撕心裂肺地辩解。
“你自己生活的七彩阳光呢?你父母的晚年安享呢?”
是啊,它们在哪?本来一直与我相伴相随,为什么突然失去了踪影?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它们,都在你作茧自缚的情绪黑洞中,渴盼重见天日。”
这是谁在用言语之剑戳刺我的灵魂?心好疼,疼得想一头栽倒在地,闭上眼再不醒来。
“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虫蚁?” 声音变得低沉无奈,裹挟着仿若穿越了世纪冰河般的荒凉之感。
然后,长长地叹息,世界寂静。
“不,我不要。”过了许久, 我突然抬头怒吼,脸上涕泗滂沱。
02
我是化工厂后勤部一名普通的工人,三流大学毕业。十几年前,通过亲戚关系挤入这家国有企业,原本以为从此端着铁饭碗高枕无忧吃喝不愁。
结果,随着市场经济发展得日新月异,企业渐渐没落。只能靠着政策支撑勉力维持经营,但也是苟延残喘摇摇欲坠。
领导为了震慑人心,执行着严格的考勤制度。职工们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奔波,月底挣到屈指可数得几张毛爷爷。
我想跳槽,跑到招聘处才意识到自己一无所长,镀金的证书半本没有。这些年的大好时光,都浪费在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中。
证没有,技术没有,无奈留下来浑浑噩噩地混饭吃。可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平庸,即使不能笑傲职场风光无限好,最起码也可以成为中流砥柱国家栋梁。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残酷。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手心朝上就已经决定了我在家里位置卑微。更何况,结婚十年,我连个娃娃都生不出来,不争气得肚子,只是增加着游泳圈。
偶尔吵架,总会被前夫恶狠狠地嘲讽没本事、没能力、不会生娃、自己养活不了自己。
对,前夫。因为半年前,一纸休书,我被扫地出门。听说,他外面的私生子,满月了。
03
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不哭不闹,亦如婚姻中地隐忍退让。
但那个时候眼神是祈求和谐,如今是眼神绝望地看着前夫在他拟定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看着协议里的不平等条约。
房子是男方婚前财产,归他;家具家电是男方辛苦挣得,归他;金银首饰是男方赠予,归他。
拉着硕大的皮箱,攥着手里的信用卡,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踯躅前行,艰难寻找着中介帮忙租下的房子。
好冷,为了看起来苗条一点,我只穿了条很薄的毛毛裤,冻得膝盖骨僵硬刺痛。
诶呀,不会把我的膝盖骨冻出问题吧。骨性关节炎、滑膜炎、髌骨软化、半月板损伤,哪个病出现也不行啊。
影响了走路,怎么生存?年迈的父母谁来照顾?我可是独生女。
房子真不错,暖气热烘烘的,一室一厅一卫,有个大大的浴缸。我先跑到浴室,打开电热水器。等简单归置了衣物,水也刚刚烧好。
袅袅蒸汽中,我泡了个舒服的澡,麻木的双腿终于有了知觉。
第二天清早,爬起来继续上班。已经千疮百孔,何俱一个人生存。小区门口有家煎饼果子店,做得老好吃了,我悠哉悠哉地饱食了一顿。
有点塞牙,要来牙签捅捅,翻来翻去找不到位置。对着镜子找,掰开嘴唇,咦,我的下嘴唇正中部位,怎么有一条白色肉线?顺着两颊延伸开去,在口腔里形成半个圆。
04
不行,去找医生问问吧,有病要及早治疗。上班时间,我特意请了假,跑到单位附近的哈尔逊私家医院,排队半小时挂了口腔科专家号。
专家拿着棉签在我嘴唇里拨来拨去,最后用极其不确定的口吻说:“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儿,像咬合线又不像,问题应该不大。”
这叫什么答案?我心神不宁地走出来,找到医院里的熟人朋友,她带着我又去找了另一位医生。
答案还是模棱两可,竟好像一条小小的口腔白线,成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
好吧,不为难你们了,我换家医院总行吧。
第二天,我请了整天的假,跑到市医院口腔科。医生给得答案更不靠谱:“上火了吧,多喝点水,观察观察。”
“不是,医生,这个线原来没有,突然出现的,您看要不要化验点啥?”我着急地解释,恨不得伸手拽住转身去招呼其他病人的医生。
医生头都没回:“先观察吧,问题应该不大。”
什么叫应该?都用应该敷衍我,太不负责了。我失望地走出医院,心情糟糕透顶,怎么办?到底得了什么病?我还有父母要照顾,不能撒手离去,否则他们孤零零地老无所依,太可怜了。
我决定,去省城看病。
05
继续和单位请假。扣工资?扣吧,命重要还是钱重要?没有命要钱干嘛?
一大早,火车咣当咣当地把我带到省城,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省人民医院。排队,挂号,进专家诊室。
据说这位是预约才能出诊得专家,今天恰巧代班。检查灯下,他把我的口腔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儿:“没有角化,没有增生,良性病变,无法判断是否为咬合线,病例少见。”
简直欲哭无泪,还是不能明确诊断呗。我尽量缩小自己的身体,诚惶诚恐地追问:“医生,不会有恶变得可能性吧?”
“可能性不大,回家用漱口水吧,定期复查。”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胆战心惊地回了家,虔诚地买了十瓶专家推荐的漱口水。每日坚持使用,每天无数次翻嘴唇照镜子。
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头老是蒙蒙的不清亮,人也没精神,嗜睡。
礼拜六,我赖在被窝里不愿动,饭也不想吃,拿着手机看微信,聊天也没兴趣。胡乱翻了翻,看见一个朋友在群里说刚拍了脑部CT,建议三十五岁以后最好每三年检查一次。
脑部CT,悚然惊醒,我好像长这么大就没查过。最近大脑不舒服,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病变,不行,我得去查查,太可怕了。
穿衣服洗脸,套上厚厚的棉袄棉裤。美是什么东西,在健康面前,其他全是浮云。
我匆忙赶到市一院内科诊室,和医生详细描述症状之后,拿着检查单到CT室检查。
结果无恙,我心情难得灿烂了一会儿。回家路上,给自己买了香甜的抹茶味蛋糕。
06
同事约聚餐,推辞数次无效,只好强打精神梳妆。洗漱架上的瓶瓶罐罐,几日未动,竟然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找块抹布随意擦擦,拿出乳液胡乱抹抹脸。打开衣橱又关上,还是继续穿我超级无敌保暖羽绒服吧。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中,大家热情洋溢的笑脸,微微撬开我死水般沉寂的心灵,我也不由得跟着他们嘻嘻哈哈。
有位同事说:"看牙齿最好去省口腔医院,那里才是咱们省的权威,经验丰富,技术高超服务热情。”
我不服气:“不对吧,都说省人民医院是最好的。”
同事肆无忌惮地对我嗤之以鼻:“别见识短了,省里老百姓都只认口腔医院。”
诶呀,我当初去看病,怎么就忘记这个口腔医院了呢?后悔,后悔,以后有机会,必须再去看。
人民医院的专家,那也是从医多年的主任医师,怎么就不如口腔医院的专家呢?肯定是他们不懂乱说。
回到家,我站在镜子前,继续掰嘴唇研究,看起来白线没有继续变化。然后洗脸,却不小心把洗面奶揉进了眼睛,我用清水使劲儿地冲洗。
咦,眼皮上这个黄褐色的斑点是什么东东?什么时候长的?会不会是什么恶性赘生物?我忽然恐惧到全身发抖,内心里有两个声音开始激烈吵架。
“快去看,医生要是说没事,那就放心了,去一趟医院又不耽误啥。”
“你这是疑心病,疑病症,你病了,斑点早就有,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对,必须去看,不看万一有什么大问题呢?有什么事情能大得过生命?你还要照顾父母。”
“别犯神经病了,不许去。”
我拿起钥匙飞奔向市医院五官科,治疗室里灯光明亮,值夜班得医生正在给外伤病人缝合。
我在门口转悠了三圈,脑子里的声音依然在打架:“快回去,神经病,你病了。”
“不,都来了,问问医生吧,问了就放心了,万一有事儿呢?”
我瑟缩着走到医生面前,声音颤抖地提出疑问,然后在医生狐疑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07
带着一身寒霜回到家,我失魂落魄地进了浴室,拿起水龙头开始放水。还是泡个热水澡吧,心都是冰的。
可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浴缸,我住进来之前是什么人再用?用得那个人会不会有什么病?会不会留点艾滋病毒啥的?
诶呀,我第一天就用这个浴缸泡澡了。
“啪!”我仿佛扔掉得是一条光滑的响尾蛇,躺在地上还吐着红芯子朝我耀武扬威。
太马虎了,太大意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明天一定要去防疫站筛查艾滋病,啊,吓死我了,吓得我浑身簌簌颤抖。
我又一次请假,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抽血检查了艾滋病。然后目光呆滞地坐在草坪上等了一天,直到结果出来,是阴性。
我成了医院的常客。
偶尔洗澡,发现胳膊上好几颗小黑痣,跑了三趟皮肤科。
某天饭后胃疼,做了个无痛胃镜;偶尔感冒咳嗽,去拍了胸片化验了血常规。
我知道我病了,病的还不轻。清醒时呼吸得每一口空气,大脑里跳跃得每一个思想,都是痛苦的,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压抑,窒闷,焦躁,分分钟地球要爆炸的崩溃感。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是怎么了?生不如死,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办怎么办?那一夜,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下一整瓶红酒。天旋地转中,思考着如何找到灵丹妙药治愈我自己。
是死?是活?我只能二者择其一。像我这样怕死得人,肯定选择活。
08
恰恰合适的时候,同学打来电话,约我一起去上心理专家开办得个人成长课。
据说这个专家很厉害,他手下治愈得病人有无数。咨询费很贵,我的月工资,仅够咨询一个小时。
但是课程相对便宜很多,是三十个人一起上课。大家围坐在一起,从别人的故事里,增长自己的经验,开拓自己的思维。
一共是六天的课程,我老老实实地坐了五天。从不发表个人意见,只专注地倾听,从容地微笑。
我其实不敢说话,害怕暴露自己,害怕一开口,求救信号就喷涌而出。
那样我会不会太没面子?会不会太没尊严?会不会被所有的同学贻笑大方?
会不会让破碎不堪的灵魂,再也无法维系生存,直接灰飞烟灭。
我装,装做云淡风轻,装作坦然自若,装作冥思苦索。
可是,最后一天的课上。老师让我们闭上眼睛,在他的指导语里放飞思绪,自由联想,随意翱翔。
我当场崩溃,哭到泣不成声。泪水仿佛在心理积压了千年,终于一朝得到引流,倾情释放。
老师伟岸的身躯,站在我的面前。双眸深邃,嘴唇一张一合中,我缴械投降。
曾经,我把生活包装得华丽炫彩。每天行走在灯红酒绿,内心却是荒凉干涸,时时处处被桎梏。陪着小心倾尽全力,最后依然是被人无情踩于脚下的小人物。
我地呐喊愤怒,爆发得要燃烧天际,却激不起尘世一丝异动。
可我不肯睁眼看客观世界风云变幻,更不肯直面自己缺点去踏实努力。总想好吃不贵,导致欲望与能力不匹配,导致爱而不得。
不知反思,不知醒悟,却扯来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就是疑病症。它让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关注身体上,毕竟生命第一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我就这样说服自己,对现实心安理得选择了逃避。你看,离婚这么大得事儿,我都没反应。
不,我不要甘当虫蚁,自轻自贱。把自己捆缚在情绪的牢笼,堕落一世,糟蹋宝贵的生命。
有些事儿,我只能坦诚地去面对;有些责任,我只能勇敢地扛起来。我生而为人,追求得是阳光,是温暖,是美好,是人间挚诚。
原来,心理疾病,是我逃避现实的保护伞。
红心最近在接诊平台,看到了太多让人痛心疾首的折腾。我总会在建议里,送给他们这句话:心理疾病,就是你逃避现实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