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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风流倜傥京城酒吧鸡王南梦华

2018-03-21  本文已影响716人  千鸟双月
叫我风流倜傥京城酒吧鸡王南梦华

01

南梦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真会有名满京华的这一天。

这一天,街头巷尾哪怕方寸之地都贴上他的画像,与此同时,被批量印刷的画像人手十几份,手手相传。

一时间,白纸满天如腊月飞雪。洛阳纸贵的效应应运而生,自然也就带动了造纸业的兴盛。

南梦华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实物与画像出入实在是太大了!

南梦华身形瘦比黄花,长相也属委婉动人型,喜穿月白长衫,出门时手里必不可少地摇着纸扇。

再看画上的那位汉子,头小身大,身穿粗布短褐,裤管挽到膝盖上,连腿毛都清晰可见,看上去邋里邋遢,这恐怕是北市里卖猪肉的张大户吧?

02

人怕出名猪怕壮,最郁闷的是,这出名还出在别人身上!

就在不久前,户部尚书携家眷去京郊广灵寺上香,谁知在返程途中遇上刺客。侍卫们哪肯放过立功的好机会,纷纷拔剑迎战,追了十里路之后才察觉中计了!

等到返回原地,已经是人仰马翻的情况,所幸老爷夫人并无大碍,不幸的是,小姐丢了。

尚书气得胡子都炸了!他说,你们要是找不回小姐,就一个个提头来见!

这件事传到了正义使者南梦华的耳朵里,他哪里还坐得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些乱贼竟敢在他的地盘上作乱!

没错,他一直把京郊地方当做自己的地盘。

他二话不说,丢下饭碗,回屋换作武生打扮,他姑姑把刚热好的牛肉汤端上桌,问道:“你要去哪?不喝汤啦?”

南梦华亮出手里的剑:“汤可不喝,但正义需要维护!”说罢,足尖一点,消失在灿烂的春光里,留下姑姑一人对着洞开的大门发愣。

03

南梦华去青衣楼买了密报,原来将小姐掳走的是无恙阁的阁主。这阁主在江湖上名声极差,但又因他武艺高强,所以江湖各派谁也不敢动他,连朝廷的人也要忌他三分。

可南梦华不怕他,大不了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他是江湖路人甲,对方是名震江湖的阁主,拼死了,外人赞他勇气可嘉,史上第二荆轲,拼活了,那就名垂江湖史。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一趟,不亏。

为了接近阁主,他费尽心思。

硬闯不行,无恙阁高手众多,对付南梦华这种菜鸟基本上是用不着拔剑的。偷袭也不行,据说阁主身边有四大护法,分别是风花雪月,每一个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最后他还是成功混进了无恙阁,只不过是以夜香郎的身份。

他对于这个身份可以说是很抗拒的,他南梦华,自诩风流落拓但又不乏书香气息,怎么能去给人家倒夜香呢?

负责招工的人一脸地不耐烦:“原先的夜香郎掉茅厕给淹死了,所以阁里就差个夜香郎,月俸二十文,爱干不干!”

“……干。”古有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尝便之痛,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南梦华只不过是和便便打些交道而已,与古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04

南梦华挑了一个月的粪,终于摸清楚了整个无恙阁的结构以及阁主的习惯。

可怜那尚书小姐还一直被囚禁在阁主的密室里。南梦华便以夜香郎的身份悄悄和她通信,以谋出阁大计。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天,白雨跳珠,黑云翻浪,南梦华站在无恙阁最高阁楼的飞檐上,大义凛然地看着对面高大的身影。

阁主笑:“小郎君,你以为藏在茅厕里就能成功偷袭本座?”

南梦华打了个喷嚏,什么?他偷袭?他南梦华光明正大义薄云天,岂会做此等下流之事?这分明就是污蔑!南梦华实在想不明白,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这无耻阁主竟然还想着污蔑他。

他明明只是在恭桶边缘抹了点辣椒水而已,这哪里算得上偷袭!?

南梦华不愿意和他多做纠缠,长眉一竖:“呔!狗贼!让我取你狗命!”

阁主叹了口气:“小郎君,你只是想出名吧?”

听他这样说,南梦华的剑突然卡在剑鞘里:“胡说八道!名利皆浮云,我求的是正义!”

阁主笑得邪魅:“何为正义?”

楼顶风大,刮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到底是坐镇一方的阁主,都到这个关头了,还想着用废话拖延时间。南梦华凤目一眯,拔出长剑,往阁主胸口刺去:“杀你,便是正义!”

阁主八风不动,眉梢微挑,一抬手,并指夹住了锋利的剑尖,略一用力,南梦华的剑瞬间断为两截,这一番动作端的是云淡风轻。

南梦华脸色煞白,断了!!!!!

“还要维持你的正义么?小郎君。”阁主撤招,负手,刀削般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玩味。

南梦华看着阁主,玄袍玉带,墨发飞扬,周身透着一股极强的威慑力,似乎在他面前,众生不过蝼蚁。

对视片刻,南梦华承认,那一刻,他心虚了。蝼蚁尚且偷生,南梦华深吸了口气:“狗贼!待时机成熟,再来取你狗命!”

“告辞!”残剑一抛,他转身准备逃命。

足尖刚发力,身后就传来阁主森冷的声音:“想走?”声线陡然升高,“风花雪月何在?!”

听得嗖嗖嗖几声,四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阁顶。南梦华大骇,脚底一滑,整个人笔直地落了下去。

05

南梦华年轻气盛,又如何是老江湖的对手?

南梦华很快成了无恙阁的笑柄,阁里无人不晓,某个白痴刺杀不成,反而失足摔断了腿。

南梦华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他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了眼前这个男人手里。

阁主手握一册书卷,笑容微漾,正口齿清晰地将《道德经》读给南梦华听。南梦华经刺杀一事,受了莫大的刺激,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但这不妨碍他在心里将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阁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日刺杀失败,他本以为在劫难逃。在他昏迷之前,阁主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尔后广袖一挥,只说了两个字:“带走。”

不知道是否错觉,在被四大护法架起的瞬间,他似乎瞥见阁主那双狭长冷冽的眼里眸光变换,似冷似灼。

南梦华心里万分煎熬,阁主不但派人医治他的腿,还安排了丫鬟小厮悉心照料。只是阁主日日前来为口不能言的他诵读《道德经》,相比这类精神折磨,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兽炉香烟袅袅,一卷念罢,阁主起身,替他捂好被子,又理了理他胸口缭乱的发丝,望着他,声音低醇:“好好休息,明日本座再来看你。”

南梦华胸口一窒,阁主……刚……那是什么眼神……宠溺???

自从南梦华受到阁主“特别”的待遇之后,阁里人对此颇有微词,私下里都形容他“夜香郎上位”,那语气同讨论“小三上位”时如出一辙。

南梦华瘫在床榻,不曾出门,自无所知。而阁主知道后,却也不恼,面上始终带着往常的从容。偶尔听闻下人用暧昧的语气猜测着自己和南梦华的关系,一贯冷俊的面容上竟有浮起淡淡的笑意。

06

那日宠溺的眼神给南梦华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阁主坐床边念书给他听时,他都闭眼佯寐,生怕一睁眼对上那一双灼人的眸子。

久而久之,阁主似有察觉。便猜想南梦华必定是久听而心生乏味了。他本就怕南梦华病期太闷,所以才前来为他诵读《道德经》。现在诵读已经不新鲜,阁主性子冷淡,又并不通晓作乐之事。雪护法见阁主苦闷,便稍作提点,一经提点,又见庭院桃花飘飞,琴音淙淙,阁主思忖良久,福至心灵。

南梦华看着下人从房内进进出出,满脸疑惑,按照往常,阁主早就携了《道德经》来给他诵读了。

随着下人来往的身影,房内的陈设焕然一新,换了紫檀鸳鸯插屏,多了几个青瓷窄口花瓶,博古架也添置了很多的摆件,墙上挂好名家丹青,瑞兽香炉换成紫砂观音坐莲炉,炉前悬了一张桐木琴。

南梦华盯着那张琴,心生不祥。

果然……

待下人离开,阁主一掀衣摆,盘腿坐地,将琴放在膝上,对满脸愕然的南梦华淡淡一笑:“你且听着。”

修长的手指在弦上拨弄,琴音低沉婉转,又似幽谷绝响,弹着弹着,阁主陶醉其中,合上眼帘哼唱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

他深情款款,歌声竟是说不出的好听。门外的丫鬟们听得那是如痴如醉,情不自已。但传到南梦华的耳里,竟又成了另一种折磨。

只见他拾起暖手炉往额上猛的砸了起来,嘴里振振有词,虽然不能发声,但仍能从口型看出他所说的什么。

《道德经》!又他妈《道德经》!!!

琴音戛然,阁主欺身上前,伸手将他制止,眼神一寒,厉声道:“意欲何为?!”

风护法上前提醒:“阁主琴技高超,我等在外听得飘飘欲仙,想必南公子亦是如此,情不自已了。”

“当真?”

真你妹啊……

南梦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复又抓了手炉往头上送。阁主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手夺了他的手炉,往地上一扔,声音冰冷:“小风,自己下去领罚。”

“是。”风护法捡了手炉,偷偷地狠狠地瞪了南梦华一眼,方才退了出去。

南梦华被阁主森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张了张口,阁主眸光一动,便吩咐下人取来纸笔。南梦华提笔,唰唰唰写下几个字:狗贼,我不听琴。

阁主取来一看,纸上字迹清隽秀雅,他长眉一舒,赞道:“字如其人。”尔后又问:“梦华不愿意听琴,那想听什么?”

南梦华不是不愿意听琴,只是不愿意听他唱《道德经》,便又提笔写了几个字:狗贼,比起听琴,我更愿意打马吊。

阁主看了看纸片,唇角勾起:“本座允你。”

07

南梦华每日都和花,雪,月三大护法打马吊,念他腿伤未愈,阁主便让人将赌桌添置到他的房内。

刚开始那几日,他赚了个盆满钵满,维护正义啊什么的,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贪婪是人的本性,食髓知味的南梦华,自然也不例外。三个护法输得急了,便一个个打着心思,变着法儿出老千。南梦华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连输几盘后,只当自己运气背,以为总有一天会赢回来的。

这一天很快到了,四大护法近期要事缠身,便提前算起账来。

月护法拨着算盘,一脸乐呵呵:“南公子,你输了两千二百八十五两七钱哦。”

南梦华闻言气结,嘴角抽搐,竟然发了声:“不可能!你再算算!”

月护法又算了一遍,脸色微变:“先前算错了——”南梦华眸色一亮,忙不迭凑上前,月护法接着道,“应该是两千二百九十九两七钱。”

南梦华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道:“居然,欠你们这么多……”

“不是欠他们——”一直在旁默默看书的阁主忽然笑意深沉,“是欠本座。”

南梦华咬牙切齿:“……狗贼……”

…………

夜深,南梦华躺在床上,这几个月和阁主相处的片段在他脑海里无限徘徊。他明明是来杀他的,为何……心里竟是十万个不忍。

是因为他留了自己一命吗?还是因为他凝视自己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忧伤,有快乐,也有失落……

他蓦地想起尚书府的小姐,心里又不禁怅然,自己耽溺其中,却将正事给忘了。他一拳猛地捶在腿上:南梦华啊南梦华,你真怂,真没用!别说英雄,就连狗熊你也不如!

腿上传来钻心的疼,南梦华冷汗涔涔,扶住床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良久,他终是累了,手一松,眼皮慢慢合上。

烛火微晃,玄袍曳地,昏黄的烛光里,一双修长的手将他揽进怀里。

南梦华睫毛颤了颤,像是在索取,睡得迷糊的他将身子往温暖的怀里靠了靠,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环上了来人的腰。

手指轻抚过他微皱的眉头,那人眼里无比疼惜,遂用双臂他箍得紧紧的,在他眉眼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天色微明,南梦华闻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闻着闻着,便越发觉得熟悉,像想起了什么,南梦华心里一咯噔,猛地睁开眼,那人的眉眼倏忽落入眼帘。

这一定是在做梦!

南梦华想揪自己一把,却发现自己正被那个紧紧地圈在怀中。四下安静,那人睡颜温柔,呼吸均匀,让人不忍打扰。

南梦华终于还是稳住了心神,凝视近在眼前的这张脸,褪掉往日的冷冽孤傲,阁主真乃绝色……正想着,心里又一道声音响起:

可你南梦华没有龙阳之好啊!!!!

08

南梦华的腿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同阁主搏弈一番后,他一个人在庭院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屏退了丫鬟,他一个人往阁主的卧房走去。卧房外安安静静,见四下无人,他推门而入。

折腾了一番,他终于找到了密室的机关。穿过幽暗的甬道,南梦华终于见到了尚书小姐。

“你是谁?”小姐脸色苍白,但衣服整洁,且密室里的陈设与一般闺房无所差别。

看来阁主并没有把她怎样,南梦华心里平静了许多。

“三三得九,九九八十一。”南梦华念起暗语。

小姐激动得站起来:“你是夜香郎!”

南梦华点头:“让你久等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小姐的反应并没如南梦华所料,反而将头微垂,脸上飘起两抹红云:“我……我还不想走。”

南梦华见她不甚娇羞的模样,心下明白几分,但又不知为何,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

天色清明,阁主与南梦华坐在亭下温酒对弈。黑子落下,南梦华苦笑道:“我又输了。”

阁主握住酒杯,淡淡道:“你本能赢,不过心不在焉罢了。”

阁主看出端倪,斟了酒,推杯至南梦华面前:“笑得如此难看,想必是有心事,不如同本座说说。”

南梦华呷了一口酒,脸上驼色淡淡:“为何不放她走?”

“时机未到。”

“那你抓她又是为何?”

阁主看着他,一抹忧愁从他眼中掠过,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南梦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千方百计进入无恙阁救人,人没救下,自己倒陷进去了。

09

江湖第一阁——无恙阁终于被攻陷了!

一时间江湖风云再起,江湖上无人不错愕,要灭无恙阁的,竟然是从不插手江湖事的朝廷。

数月前,尚书大人得到消息,自己的女儿竟被无恙阁的人给绑了,他深知自己不是无恙阁的对手,便欲借助朝廷的力量,于是上书禀明圣上,说无恙阁明是江湖派别,实则是前朝余孽。

此时的无恙阁火光滔天,乱作一团。

风花雪月四大护法无不是满身血污,纷纷跪倒,声泪俱下地请求阁主赶紧离开无恙阁。

阁主面色略显疲惫,只挥手让他们退下。

房外腥风血雨,房内却出奇安静,两人相对而坐,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阁主沏茶,仍然气定神闲:“为何这么做?”

茶香袅袅,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维护正义。”

“那何为正义?”

“杀了你。”

阁主笑容一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吧。”他举杯,手却微颤,“喝完这最后一杯,从此天涯陌路。”

南梦华仰头喝茶,那一瞬间,温热的液体却止不住滑落下来。

他放下茶杯,阁主已经消失不见,桌上只留下一本《道德经》。

他将它拿在手里,耳边似乎响起了阁主的诵读声,他摇了摇头,却感觉头越发沉重,似有巨石压顶。

啪嗒一声,茶盏粉碎,南梦华扶着桌脚,眼前却是混混沌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记忆如洪水猛兽,将他倒冲回十岁那年。

那年,春花烂漫,风景独好。

他坐在窗边,提笔抄写着《道德经》里的内容。只因先生授课之时,他禁不住困意打了个盹儿,先生便罚他回去将《道德经》抄一遍。

他心里很不平衡,明明打盹儿的并非他一个人,凭什么受罚的是他?

他越想越生气,笔画也跟着乱了起来,正当他停笔平复好心情的时候,又发现抄混了!他气的满脸通红,索性放下笔,随手将那本《道德经》扔出窗外。

刚泄了肝火,就听见窗外传来呻吟声,很浅很轻,似有似无。

他走到窗边,透过掩映的花枝,看见树下蜷缩着一个比他还高大的少年。少年虽然比他高,但却受得皮包骨头,身上衣不蔽体,头发枯黄似稻草,一看便知是个乞丐。

因为太瘦,那双眼睛便显得特别大,同时也特别惹人怜。

他凝视着少年,少年也凝视着他。

良久,少年哆嗦着举起那本《道德经》。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俯一仰,一富一贫。

他多了个朋友,他其实不缺朋友,但他缺对他言听计从的朋友。大个子少年虽然沉默寡言,但做事干净利落,学东西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他每每上书院,就偷偷将少年安排进去,让他躲在树上偷听授课内容,少年天赋高,甚聪慧,即便是打着瞌睡也能将先生在课堂上所讲内容背诵下来。渐渐的,少年只晓得越来越多,而他却一直还在原地踏步。

正因如此,他越发依赖少年了,他需要少年替他抄书,替他欺负人,替他收拾好一切烂摊子。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过短短两年,少年的气质完全转变,和从前判若两人,如今的少年气宇轩昂,意气风发。

但少年唯一没变的是只会对他一人露出的笑容,以及那份言听计从的忠诚。

又是一年,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忠诚的少年,消失了。

那天,老天爷脸色不好,下了很大的雨。阿娘说少年长大了,是时候给他做一件合身的衣服。他嚷嚷着要亲自给少年选布料,二话不说,便拉着沉默的少年往门外跑去,阿娘拦也拦不住,便给了两人一把大伞,叮嘱了几句,也就由他们去了。

少年个高,稳稳地撑着伞,一路走到绸缎铺,他的衣服竟然一点儿也没淋湿。当他看见少年深色的后背时,心里一阵难受。

少年不擅于别人打交道,他将少年晾在一边,自己上前去挑选衣料,面前五光十色,他的脑海里闪过少年冷峻的面容,手指不由得落在玄色的布匹上。

等他付了钱,转身,只见商铺门口的大伞歪斜在地,任由雨水肆意浇灌,而那执伞的人却不见了。

他跑遍每一个街道,都没有寻到他的身影,手里的衣料被雨水浸成墨黑,他看着这匹衣料,开始怀疑少年是否真的存在过。

他是淋着雨回去的,那时候,他以为只是失去了少年,却不曾想,家也没有了。

雨势越来越大,而眼前的景象也触目惊心。殷红的雨水漫过脚踝,他看着眼前一具具残破的尸体,一屁股跌坐在血水里,脑海一阵阵撕裂般的疼。

挣扎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醒来的时候,头很疼。脑海里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娘亲,还有少年,似乎只是一缕风,从他的生命里倏忽刮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看着眼前缝补衣服的妇人,弱弱地唤了声:“娘。”

妇人一愣,一丝悲伤划过眼角,旋即莞尔:“不叫娘,叫姑姑。”

自此以后,他便和妇人定居在城郊,两人相依为命,生活倒也平淡安稳。

10

南梦华踉跄着,破门而出。

无恙阁经过一番血洗,焦尸遍地。他每每见到裹着玄袍的尸体,都会慌忙翻身察看,不是那张脸,他便又喜又忧。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翻动,一句又一句的“不是”,说得他口干舌燥。

他眼里淌着泪,却又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在七零八碎的尸体里寻找那个人。

他没有寻到那个人,却寻到了奄奄一息的大护法纪风。弥留之际,纪风口唇微张,南梦华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那个人,死了。

很久以后,南梦华这个名字家喻户晓,戏本子里是这形容他的:

风流倜傥京城第一美男南梦华,为匡扶正义,孤身闯入无恙阁与阁主仇宣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取了仇宣首级,并与朝廷里应外合,将反贼一举歼灭。

因为朝廷除了大患,圣上赏其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南梦华敬谢不敏,圣上问他想要什么,他说只要两样东西。

一样是西域进贡的濯魂丹,一样是远朝堂的自由身。

从那以后,除了那些令闺阁女子的美梦破碎却又手手相传的画像,没有人再见过南梦华。

11

农家小院,鸡犬相闻。

姑姑将牛肉汤放在桌上后,默默合上房门,转身进耳房煎药。房内只剩两个人,以及一盆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床上的人满身纱布,南梦华焦灼的看着他,又是擦汗,又是把脉。

离服下濯魂丹的日子已经十天了,仇宣仍然没有醒来,连脉像也是似有似无。

南梦华忽然自嘲般的一笑,正义——多么强大的东西啊,又何必自己牺牲所爱去维护?南梦华啊南梦华,为了一个自己都摸不透的正义,你连对你最忠诚的人都伤害,真是糊涂!

那日,他拦下了尚书小姐的轿子,从她那里,他终于知晓一切。

仇宣原本是无恙阁老阁主的孙子,仇宣父亲仇泽因病逝世,其母苏婉厌倦江湖,便带着岁的仇宣远走他乡,只为过平静的生活。后来在归身田园的途中,遇到山贼,苏婉纵然武功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等她打退了那些山贼,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见了。

没过两年,四处流浪的仇宣遇见了南梦华。

商铺那日,仇宣被无恙阁的密探找到,仇宣不愿意再回无恙阁,密探无奈,点了他的睡穴,将他强行带走。

这一幕恰恰被寻儿子寻了两年多的苏婉看到,苏婉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再被人带走,便对密探使了杀招,不想密探还是逃回了无恙阁。

密探向老阁主禀明事情经过,老阁主看着瘦削的孙子,盛怒之下立马下了杀令,这便使得南梦华一家平白遭了灭顶之灾。

苏婉深知老阁主的行事手段,密探逃走之后,她便匆匆赶往南府。

终归还是迟了一步,除了回家晚了的南梦华,南府无一人存活。

当看见南梦华的那一刻,苏婉的心是颤抖的,命运总是捉弄人,思索一夜,她终于放弃了仇宣,怀着对南家人的歉意,她选择专心将失忆的南梦华抚养长大。

可忠诚的仇宣从来没有忘记南梦华,他寻了南梦华多年,可惜,南梦华却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他听说西域进贡了一批灵药,圣上赐给了尚书。据探子所说,那批灵药里有能使人恢复记忆的药丸,仇宣二话不说,便遣人扮作商人携黄金前去买药,谁知那尚书念及皇上隆恩,一口回绝。

恰逢尚书携家眷去晃灵寺上香回来,无恙阁四大护法便将尚书的千金给劫走了。四大护法逼问她尚书府的藏药之处,可这丫头却和他爹一样倔,怎么也不肯说。

最后阁主亲自逼问,不料没问出个头绪,那小姐竟然看上阁主了。

后来朝廷攻入无恙阁,小姐见情况不妙,便将玉镯取下,给了仇宣。原来那颗能够恢复记忆的药被蜡密封在了玉镯里。

当仇宣拿到药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他很想南梦华记起他,却又不忍让他痛苦。可人毕竟是自私的,仇宣有私心,他宁愿南梦华痛苦,也不愿意他忘记自己,冷漠自己。

他在茶水里下了药,最后一次把盏而谈,南梦华那滴不着痕迹的泪水让他欣慰,南梦华的心中,是有他的。

如此,心愿已了,死又何妨?

仇宣身中数刀,终于体力不支,仰面倒在血泊里。在眼睛合上的瞬间,模糊的视线里却有一道身影向他走来,他看不清,却感觉得到,那是他的母亲,苏婉。

12

又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画桥,河畔人家。

南梦华刚熬好药,里屋便出来瓷器碰撞的声响。

南梦华一惊,忙不迭冲进里屋。

只见纱布落了满地,那人披着玄袍,斜靠在床头,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南梦华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仇宣凝望着他,眼神温柔若水:“梦华,本座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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