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

我终于又找到了她，头上顶着一朵白色的云，通体红色，尾巴像是两片娇嫩的花瓣。我拼命游向她，终于靠近了，我晃动全身对她招呼，“Hi。”

她望了我一眼，鼓溜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动，摇了摇尾巴转身又走开了，很多我的同类交头接耳过后又若无其事地渐行渐远，我忽然想起，他们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也就是说，我前半段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又游向她，那条路有点魔幻，阳光将水底照得波光粼粼，她向着阳光游去，我向她靠近再靠近，一只红色的网在她身下逡巡，我想要提醒她却已经来不及了，在它上拉的瞬间我一跃而入，和她的身体撞击在一起，滑腻腻的，她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一起进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缸里。

有个大眼睛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说，“妈妈我只想要那条红色的，这条黑色的怎么办？”

“黑色的多帅啊，哪有买一条金鱼的？要两条它们才不孤单！”女人眉眼温和用手摸摸男孩的头。

“那就让黑色的做红色的男朋友好了！”男孩羞涩地低头笑了笑，又说，“我觉得红色的好漂亮，就让它们在一起吧！”

没错，他们的审美完全没问题，他们的决定更是好得不得了。

我晃动身形在她面前打了个旋儿，五百四十度，完美掉头，我跃到她对面，死死看着她的眼睛，“Hi，还记得我吗？”

“滚，滚，滚。”她傲娇地一扭头走开了，绕着鱼缸内壁一圈一圈地游。她不知道那是没有出口的，我们永远都无法回到金鱼的世界了，但我真的庆幸，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就算她永远都记不得我是谁，也无法走出我的世界，真不赖。

男孩把我们带到他的房间，放在一张小书桌上，然后坐在我们对面画画，他画的是两条金鱼，线条杂乱，不得章法，一点都没有她当年画得好，我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能画很漂亮的金鱼了，只是后来我们怎么就走散了呢？

“嗨，”她终于跟我打招呼了，“你看那边有阳光哎，我们能去那边就好了。”对，她喜欢阳光，她永远都是在光里游泳的。我看了看窗台的位置，与我们所在的桌子只隔了一张床那么远，我绕了一圈用头撞了撞鱼缸壁，那孩子还在画画，头也不抬。终于在我撞到第三十次的时候，男孩抬起头来，从一个棕色的小罐子里掏出几粒带着香气的垃圾食品扔了进来，她兴奋地晃了几下尾巴冲了过去。

我没吃，我的头有点晕，利用男孩看我们的空隙继续尝试与他交流，但那孩子显然只是以为我不饿，转身出去再没理我。我回头看到她还在吞吃那些小颗粒，吃进去再吐出来，我凑上前去说“我会想到办法的！”

她白了我一眼继续吃她的鱼食。

我又说，“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她说，“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傻？”我没再说话，这该死的七秒，我不确信这辈子她还会不会爱上我，让我补偿上辈子欠她的情债，但我至少得为她做点什么才能够安心。

那之后我做了很多尝试，跳舞，唱歌，对着男孩或者他妈妈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但都没有用，显然我们无法交流。她在我不断折腾的时候显得有些烦躁，常常说，“你这个傻子到底在干什么？”但很快她就依然会望着那片明亮的光发呆。

“我要奋力一搏了。”我说完这句，就做了个起跳的动作，“咕咚”一声，水花四溅，我又落回了缸里，男孩转过头对着我拍手笑，“妈妈，你看，小黑真厉害，会跳高呢！”我趁机把头扭向窗户的方向，呜咽两声。男孩无动于衷，转头去玩积木了。我在鱼缸内反复练习，辗转两圈，助跑起跳，一个完美的鲤鱼跃龙门的姿势，我从鱼缸口跳跃而出，“啪唧”一声摔在了桌子上，事发突然，我只来得及挣扎几下，就全身无力，开始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她显然有点紧张，也学着我的样子不停用头撞鱼缸内壁，但无济于事，那孩子玩积木正玩得开心，边玩边唱着歌，我有点后悔带着前世的记忆，否则我就可以和她重新认识，也像她一样没心没肺没记忆，一起老死在这巴掌大的鱼缸里，该多好。

我死了，但在灵魂出窍的最后一刻我听见那个妈妈说，“天呐，小黑是越狱自杀了吗？剩下小红一条鱼多孤单呢！”

“把它搬到窗台那里晒晒太阳吧！”男孩哽咽着说。

我用力地扯了扯嘴角，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