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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文学】苏美尔女孩

2018-01-18  本文已影响511人  郑仙儿
【电影文学】苏美尔女孩
有一次,我的青春是在梦里航行去探寻新福音,感谢上帝,还有小伙伴。
                                            ——安小冉

前言

时间在上帝的推算中来到了这一天,一个星期六,太阳和月亮还有各种星星在太空中作了一个记号。

6000年前,类似的记号同样出现了,那时候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的故事发生了。

看来,这个记号和我们地球上的小伙伴们也是有联系的。在那个女孩的故事里我们可以找到答案。

且说这个记号。

《圣经》新约的启示录里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听,圣约翰是如何形象地描绘这个记号的,“天上现出大异象来:有一妇人身披日头,脚踏月亮,头戴十二星的冠冕。她怀了孕,在生产的艰难中疼痛呼叫。”

什么星象会让圣约翰如此震惊呢?

为什么上帝非得让他记录下来呢?

现在他恐怕很难告诉我们答案了。

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一个彰显上帝荣耀的人——Ian,伊恩长老;他既是一个白天放羊容易丢羊的老头,也是一位有先知能力默默无闻的牧师。

他是犹太人。

他容易丢羊的原因是,羊羔们吃完草去喝水的时候,他正捧着《圣经》研究呢。晚上的时候,他睡在星座的摇篮里。

当晚,伊恩长老在圣城耶路撒冷观看这个记号(星象),笑着唱起了歌,歌词出自《以赛亚书》,有四句:

你们爱慕耶路撒冷的

都要与她一同欢喜快乐

你们为她悲哀的

都要与她一同乐上加乐

她是谁?也许是那个女孩。

关于那个女孩的故事从那里说起。

1.  咖啡厅的生日聚会

【电影文学】苏美尔女孩

关键词:  六芒星  All That Is  小宝瓶

星语:我们和宇宙是连在一起的。

那里是精灵咖啡厅:Elf coffee House。咖啡?这个美味的词汇源于古希腊语:Kaweh!象征力量与热情。恰当,是在形容店长安东尼奥。他怎么会从美国来到中国开咖啡厅呢?

是因为安东尼奥去过一趟埃及,在开罗目睹了久慕盛名的胡夫金字塔。那时,在尼罗河畔一片绿洲上,远望有一个牧羊人和一群羊。他走过去时,发现长者双瞳深蓝,在日光中炯炯有神,脸颊上刻着丰润的笑纹。他穿着干净的白衫,留着长长的山羊须,俨然是一位牧师。牧师拄着一根弯曲的橄榄木杖欣然而立。他很想请教,又不知道问什么问题,随便想了一个。

“您好,长老,打扰您了。您每天都在这附近放牧吗?”

“不是的,孩子。我是沿着河来的。”

“抱歉。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好,没有问题。”

“那金字塔里究竟藏着什么奥秘?”

“很多。不同的奥秘。孩子,你发现了什么奥秘呢?”

“我没有发现。我只是发现它很神秘。”

“那它的奥秘,就是神秘。”

安东尼奥笑了。牧师也笑了。他伸出手,和他握手。他看了他的掌纹,问了他的生日。

“孩子,你从哪里来?”

“纽约。”

“离开这里,你准备去哪里?”

“回去,回到我的庄园。”

“你的伊甸园?”

“是的。我怎么没想到呢?”

“孩子,那园子里缺少了一个女孩。你应该去那里寻找,是时候了。”

“哪里?我相信!你真是神,非常理解我。”

牧师笑了。安东尼奥也笑了。他带他走出绿洲,走到沙漠边缘。他用木杖在沙上画了一道弧线,在两个端点和中点处作了标识:A 40°,C 39°,S 41°。安东尼奥盯着,仔细琢磨。牧师写完,点在C处。

“这里。一个东方国度。那里有两条河,江水,很多大山高峰。”

“那里!?我去那里干什么?”

“去了,你自然会想到。这里有你的庄园,那里是你的伊甸。”

“我的伊甸?不,我的伊甸园在这里。”

“噢,孩子,事实上,伊甸和园子是分开的。”

“不,不可能。为什么呢?”

“你可以合在一起想。伊甸和园子也是分不开的。”

牧师笑了,扬起木杖,指向金字塔。然后,在沙上写下:CREATE。随后,他举起木杖,直指太阳。接着,在沙上画了一个圆,写下:Five Circle。

“创造!”

“是的。去创造一个伊甸园,像创造斯芬克斯一样。”

“像人面狮身一样?”

“不,是一样的方式。”

“非常好!我对创造也很感兴趣。那这个五环,象征什么?”

“你的太阳宫位,你知道吗?去了,你自然会想到。”

“我很想问,我在那里,会邂逅她吗?我的漂亮女孩!”

“不。会的。是一个精灵女王。”

“是吗?精灵?是女王!去了,我自然会想到?哈哈!”

安东尼奥笑了。牧师也笑了。他伸出手,和他握手。他是Ian。他发现,他戴着一枚古铜色戒指,上面刻着:This too shall pass。他没有全看清。

“孩子,再见。祝福你,遇见另一半的快乐。”

“再见!我敬爱的长老,您准备去哪里呢?”

“羊想去的地方。一座新圣城。那里有嫩草,沃土安宁了。”

“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

牧师和安东尼奥一起笑了。他扬起脚,沙飞了,又扬起手,和他挥手作别。他回到羊群里,等待夜幕降临。他返回纽约,思索着重新出发。他在地球仪上找到了C 39°的地理位置,决定去那里。他想好了,去了开一家咖啡厅,取名精灵。

迎着第一缕阳光,他来到天安门广场,第一时间走进了故宫。暮色四合,他乘坐地铁1—2—13号线去了五道口。在那里,他创造了小城堡。一个周末的午后,甜甜来到城堡里。她去过几次,他没有注意。

地铁和火车相遇了。出站A口往北走,有一个饰品店:珊瑚海。甜甜是店长。小冉在暗处看着她熏染好眼影飞走了。出站B口往南走,遇见他的咖啡厅,是她的小城堡了。

白色十字架,蓝色塔顶,棕黑色堡垒。十二个圆窗,波浪线长窗,四扇柱形窗。居中的两个圆窗,像一双彩色眼睛。Elf!Where?甜甜想了一下,又想笑了。她拉开门,侧着身子闪进去了,和一只小蜜蜂采蜜一样。她没有注意,门上方有荧光体标签:My 0.618 Queen。是指她。

暖灯光。灯饰杨桃。五叶灯罩轻摇,叶片状美无形。每一盏灯像小果木。甜甜快步走到了椭圆桌前,椭圆并不规则,桌面像一片海。她抽出一把椅子坐下,椅垫像西瓜壳。她对面是吧台,像一个大菠萝。安东尼奥在那里,南瓜灯吊在他头顶。空调风从她侧面吹过,背景音乐是爵士乐,是Jones的《Don’t Know Why》,so,她摆脚的姿势会很任性。她随手拿起一个芒果一样的小糖罐,磕了三下。他没有听见,没有注意她。她揭开苹果脸一样的盖,捏住咖啡勺的杆取出,观察着勺柄那颗袖珍的小草莓。她假装细思。她在想他黑背心里有木有鱼腹肌。她想找一个话题和他聊。她好久不说英语了,想着还是蛮有自信嘀。

两个服务生在那里清理杯具。安东尼奥正在忙着冲煮,准备晚上的咖啡。摩卡壶里的沸水不断上升,他右手紧握着搅棒竖一下横一下十字形搅拌。三十秒后,他环转左手腕,顺时针螺旋形搅拌。手在加速!三十秒后,泛起了白色泡沫,呈小山的形状。这时,他关掉瓦斯炉,钩起滤网,抬头看见了甜甜,那黑灵的眼睛,那卷翘的睫毛,那斑斓的眼影。Oh My God!来到中国,这是安东尼奥第一声惊叫。她端着口杯没有递给他,不眨眼地盯着他上下看,回一声,Over!他笑了,她笑了。三十秒后,壶里的咖啡流进了杯中。

“听说,你这里有正宗的蓝山咖啡?”

甜甜问了,英语说得顺溜,不那么标准。

“是的。美丽的奇怪的可爱的女孩,什么是听说?你没有喝过吗?你不相信吗?”

安东尼奥听了,有很多疑问。

“我喝过呀!我相信的,不过呢,我不会轻易相信。”

她在想:我不会轻易相信我会轻易对你有感觉的。

“哈哈!有意思。这杯给你。”

“谢谢你。我不能接受。蓝山咖啡是很昂贵的!况且说,又这么多。”

“你——是在拒绝我吗?你们看上去都很谦虚。”

“不,不,不是拒绝的意思。是,是,是我怕喝多了,晚上睡不着。”

她在想:晚上睡不着,我可能会想你的,不要不要哒!

“哦,来一个小杯的,你同意吗?”

“好的!非常好!谢谢你——”

“不用谢。你让我感到快乐。”

安东尼奥笑了,转移视点。他俯下身子,推开晶莹的玻璃柜门,伸进手去触摸,手心向上,随手的感觉,无名指和中指夹住一个白色小瓷杯的杯底取出,翻转手背,立起小杯。杯子上印着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少女精灵,飞着的样子,薄薄的双翼散发出淡淡的彩光,上面有英文名:Sylph。甜甜扫了一眼,没有特别在意。小杯里注入了咖啡,加了三块冰。她端到了一个两人座的角落里。那里靠着窗,她在阳光里笑了。

蓝山咖啡是金黄色的?她想,尝了一小口。他走过来,和她坐在一起。

“你的英文讲的很好,你是附近的学生吗?清华还是北大?”

“都不是。我不是学生了。上大学那会,我英语学得很棒。可是,毕业后,去了一个小学任教,每天教孩子ABCDEFG,烦的不行行。所以,辞了。”

“现在,你在哪里工作?”

“珊瑚海!”

“什么!在大洋洲?澳大利亚吗?”

“不是的,你误解了。珊瑚海只是一个店名,莫有你想象的那么远。就在附近。我是店长。和你一样吧?呵呵。我和我的小妹一起从青岛来的。”

“噢!我理解了。”

“你呢?你是从美国哪里来的呢?”

“纽约,曼哈顿。那里也是一座岛。”

“曼哈顿啊!听说,那里有自由女神像,对吧;那里有帝国大厦,对吧;那里有百老汇,对吧。”

“是的,还有我的庄园和果粮仓储中心。”

“嘿嘿,你好有财!难怪呢,你的咖啡厅里,装点着这么多小水果,都和我一样可爱耶,对吧。”

“哈哈。我也是这样考虑。你很有自信。抱歉,忘了问你,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姓孙,名甜甜。那你呢?”

“我的名字叫安东尼奥。认识你很快乐!”

“必须的。我本身就是一个快乐的女孩!我的快乐会传染。”

安东尼奥笑了,甜甜笑了。他忽然走回吧台,走回来时,左手拿着一片柠檬,右手握着四颗蜜拉圣果。她看见了,歪起左嘴角,眯着右眼笑,伸手指向圣果。他将圣果一个个弹进了她掬起的小手窝里。那圣果很像枣,闪着暗红的光。她摸起一个扔到嘴里嚼。

“这枣的味道,这么怪怪的!不怎么甜,不怎么酸。安东,这是什么枣啊?”

“不,那不是枣。它的名字很动听,Miracle Fruits。上周,朋友从庄园给我寄来的。蜜——拉——圣——果庄园。”

“蜜拉圣果?奇迹之果!”

“是的。不需要我解释的。”

安东尼奥说着,递出柠檬片,甜甜摆手。

“我怕酸。”

“会变甜。”

她不好意思拒绝他。她掐住柠檬片,放进嘴里一半,闭上眼舔,真心好甜。

“甜甜,什么味道?”

“让我想想!阿尔卑斯棒棒糖的味道!真的不酸!这果子能产生奇迹,好神秘耶!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上帝知道。”

“上帝?”

“是的。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你会相信的。”

“我相信了。真的。因为,有奇迹发生了,还有你的存在。嘿嘿!”

“噢?你很聪明。”

安东尼奥笑了,甜甜笑了。她又吃了两颗,喝着咖啡,咖啡也变甜了。她在想:上帝?感谢上帝,让我认识你。你的存在,在我心里。回去了,我得问问小冉,关于上帝的?她想着,将剩下的一颗圣果装进兜里。他和她一样,没有话题了。她害怕他走回吧台。她用眼睛去寻找疑问。她看见了吧台的背景画,画面里有蔚蓝的海、海上是萌萌的山、山顶有雨雾和蓝光。画上写着:Blue Mountain Coffee,Elevation 2000 foot。她想到了。

“蓝山咖啡,海拔2000英尺,有什么联系?告诉我。”

“真正的蓝山咖啡豆长在海拔2000英尺以上,以下的是牙买加高山咖啡。”

“哦,甜甜懂了。安东,你去过蓝山吗?”

“我没有去过。我去过那片海,加勒比海。”

“我也想去耶!加勒比海好美啊!有海盗吗?”

“你看我,像吗?”

“像杰克船长,不,像铁匠威尔。”

“谢谢。你说话像音乐。”

“谢谢。我很好奇,你的咖啡厅为什么叫精灵?”

安东尼奥笑了,想一想,又想笑了,甜甜努嘴了。他编了一个故事给她听。她闭上眼睛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他的兴趣不同于国王。他不喜欢带兵打仗,不喜欢掠夺财宝。他喜欢旅行,喜欢创造。有一年,他骑着黑马,独自去了一个叫伊甸的国度。在那里,他造了一座小城堡。城堡里看上去像个果园。每个星期日,是他的节日,他会分给来参观城堡的小朋友一份果盘。他们走了,他很孤单,只好做点咖啡,消磨点滴时光。有一天,午后炎热,城堡里来了一位少女。她画着眼影,像两只蝴蝶。她告诉王子,她是来避暑的,王子笑了。她主动帮王子收拾房间,王子看着她快乐不止。太阳落山了,城堡里昏暗。少女坐在餐桌前,品尝着王子给她做的咖啡。咖啡里有三块冰,冰块映现在她的眼睛里,发出了红蓝绿三种光。王子吓了一跳,发现她是精灵。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甜甜睁开眼睛。

“后来,精灵女王离开了小城堡,她会回来的。”

安东尼奥笑了。

“哦。为什么叫她女王呢?”

“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

“我想,王子会爱上她的。小城堡里,有一半的快乐属于她。”

安东尼奥看着甜甜的眼睛。她很想再次闭上眼。他的眼睛是那么深情。她在想,她,是我吗?她不说话了。他想,他确定,她是他遇见的精灵女王。

“我想,我该走了。”

“好的,下次见。”

甜甜回去了。她给了小冉那一颗圣果,给她讲了遇见黑马王子的故事。晚上,她问她,关于上帝的?她说,不是很了解,让我好好想想。她说,小妹,你可别想着失眠了。

无独有偶,他和她们就这样认识了。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小冉来了。她从东边来,她住在那里。那里是她们的Flatlet。她望向西面,他住在那里。她站在五道口,一个十字路口,AB口之间是地铁站台,站台是一座桥,桥的侧面有一座大厦。她转身仰望,顶上灯箱的白光:U-CENTER。U,第二十一个字母。是University,或是Universe,都有可能,有可能是Uranus!那里是Universe Center?是她的小城堡,是我的小教堂?她推想着,哈哈手,莞尔笑了。夜风吹来,她转身走去,走近那里。她和夜风一样冷了。她看见了沐浴在蓝光中的十字架。她停下脚步,捂住了胸口,想起了什么。她眼睛红了。她看见了第九个圆窗,他站在窗前。她想,他等很久了。

他是唐昊。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走来走去。他的眼睛深邃如渊水,目光似箭,眼神落在窗外蝎子一样在游移。她还不来吗?不要再想了!你太焦虑了,认识你自己,唐昊看着他。他时而淡定的样子,左手伸入衬衫口袋。他笑了一下。她侧眼看他。她在想,他笑什么呢?不能坐下来等吗?那口袋里藏着什么?不会是送给她的礼物吧。她是黄晓绽,坐在圆桌前,读着一本杂志,小羚羊凝望的样子,双腿并拢如鱼尾偶尔摇曳。他坐在她对面,欣赏着她上方的画作。他是刘向,像一只猫。他在想,蒙娜丽莎是谁?达芬奇在她眼睛里藏了什么秘符?她对我似乎很有感觉?他看着她,她微笑了。

精灵咖啡厅和往常不一样。玻璃门左右贴上了水彩卡片,卡片上写着:XIAO RAN  Happy Birthday to your。一个个字母都特别的可爱。小冉看见了,回想了很久,眼窝里温暖了。天花板上挂起了二十一只小海星,是她特别喜欢的海洋生物,是安东尼奥和甜甜一起制作的。她和往常一样,走进去安静地走着,环望所有的装饰,沉浸在画卷里。画卷由十二幅剪影组合而成,复印在细密的马赛克壁纸上。有航海的船。有心形岛。有森林一样的房子。有哥特式教堂。有沙漠。有三角形绿洲。有金字塔。有骆驼。有四方庄园。有飞在圆柱上空的战车。有天使站在锥形小山上举起宝剑。有半球型穹顶上连接着一个日环和旁边的月牙。她想,我在哪里?我在散步?我在西方小世界里散步?想着,她上了二楼,二楼是休息厅。她看见了一幅画,《维纳斯的诞生》。三楼是贵宾厅,她站在扶梯口,慢慢往上走,望见了《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在看着小冉。她看着这里的一切。唐昊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的右耳颤动了。他侧脸看着她。她画了淡妆。她和往常一样。她在看他。

“你忘了吗?今天,你过生日?”

唐昊转过身,笑了一下。

“怎么会呢?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小冉低头,移动着眼神。

“昨晚,你几点睡的?做梦了吗?”

唐昊问。小冉不说话了。刘向看着她。

“下午,我让他给你打电话。他说不用了。他怕打扰你休息。呵呵,他很懂你。为了你的生日,他可是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了。你会看见的。”

刘向说着。小冉听了,莞尔笑了。晓绽看着她。她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羽绒服,两手插在兜里缩紧腰围。她摘下了茶色毛帽子,露出一头乌发,单色眼影,闪着紫罗兰的光泽。她的眼眸幽深像黑洞,瞳孔缥缈,晶状体恍惚如卵状的栗棕色星云。她在想,她怎么只戴着一枚耳钉呢?

“小冉,快过来坐。”

晓绽放下杂志。

“嗯嗯。”

小冉走过去了。她们相视而笑。她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话题。她继续看杂志,她抚摸着圆桌。桌布上画有九朵向日葵。她抬头望去,有灯光从枫叶间洒下来。枫叶形灯罩。有红色枫叶,有黄色枫叶,有棕色枫叶。她想,为什么是枫叶呢?枫,木和风。枫叶和风有关吗?听甜甜说,安东尼奥喜欢查看地图,地图,是Map,枫,是Maple,枫叶,是Maple leaf,leaf,也是动词,翻书页。她画的那棵树,树上的叶子,他已经理解了?那张牌上黄色的叶子是枫叶吗?那十二片或藏了一片的枫叶我真的理解了吗?

唐昊走过来了。小冉没有注意他。他将冷藏好的蛋糕放在圆桌上,移到中心位置,揭去盒子,插上蜡烛。他和她一起望着枫叶。

“想什么呢?”

“什么?没有了。在想枫叶。”

“现在,你应该想想蛋糕。”

“蛋糕?好美!”

小冉睁大眼睛。她看见了纤美的蜡烛,多彩的果酱,乳白色和粉红色的奶油。蜡烛绕了一个环,环绕着两条天蓝色的波浪线,波浪线中间,他作了酱紫色的记录:Age of Aquarius

所有的灯,一下灭了。嘿的一声!甜甜笑了。唐昊笑了一下,左手伸入衬衫口袋。他擦亮一根火柴,点燃了七支蜡烛,火柴熄灭了;他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七支蜡烛,火柴熄灭了;他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七支蜡烛,火柴熄灭了。小冉莞尔笑了。甜甜给她戴上了卡通中金色的王冠。晓绽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安东尼奥从二楼跑上来,左手拎着一瓶干红葡萄酒,右手举着一瓶白葡萄酒,放在了小冉面前。随后,刘向端着托盘,从一楼走上来,气喘吁吁的,托盘里倒立着六盏高脚杯。他们一起笑了,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在喜乐的歌声中,在欢快的掌声中,小冉闭上眼许下心愿。她睁开眼时,没有吹灭烛火,在冥冥之中,望向了挂在十二个圆窗正上方的石英钟,秒针走到了分钟和时针中间,细看,7:26

蒙娜丽莎在看着唐昊,看着烛火。他们没有安定下来,他想了想。

“我们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位置?”

晓绽看着唐昊,刘向看着晓绽。她让小冉坐在了蒙娜丽莎下面,对面是他。他们面对着她们,挪正位置,坐在了一起。

“一切就绪!”

甜甜说。她取来开酒器递给安东尼奥。他攥紧手柄,利刃扎进了木塞。他轻松地拧着螺旋纹拔出来。唐昊笑了一下,想起了那个木塞。那个木塞在那里。另一个木塞也被拔出。

“小冉,听说,你会摆魔法阵?”

安东尼奥笑了,中文说的不错。他和甜甜在一起,自然会耳濡目染。他说完,那两瓶酒和六盏高脚杯已经摆在了小冉面前。她惊呆了。她想,她又泄露了我的秘密。

“魔法阵?没有了。我——会摆一个符号。”

小冉说完,不再想了。她将两个高脚杯递给她们,她们将两个高脚杯递给他们,她将高脚杯递给他。他看着她,笑了一下。

“那两瓶酒,安索尼卡,杜罗河。你看,怎么倒?”

唐昊说。小冉想着,想好了。她给她们注入了白葡萄酒,给他们注入了红葡萄酒。酒杯里泛起的光像水晶一闪。

“这个符号是六芒星?不可思议啊!”

安东尼奥惊叹。小冉点头,莞尔笑了。

“六芒星?呵呵,水到渠成。酒倒杯呈?”

唐昊说着,笑了一下。

“六芒星?我没有听过。”

晓绽说。

“会这么巧。我们坐在一起,形成了六芒星?”

刘向说。

“就这么巧。我们坐在一起,不也是一个巧合吗?”

唐昊说。

“对,巧合!呵呵,一切都是巧合。安东,你也了解六芒星吗?”

甜甜笑了,问他。

“当然。很久以前,公元前,六芒星出现在大卫的盾牌上,后来出现在所罗门王的封印上。”

安东尼奥说。

“大卫?所罗门王?”

小冉疑问。

“David?有被爱的意思。呵呵。”

甜甜笑了。

“他们都是闪米特人。”

安东尼奥说。

“闪米特人?那最早的闪米特人是谁?”

小冉问。

“亚伯拉罕。我想,是的。一位先知!”

安东尼奥说。

“嗯嗯。我知道了。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小冉说。

“是的。先知和上帝的事迹,也有很多。”

安东尼奥说。

“上帝?”

小冉问。

“上帝就在我们身边!呵呵。安东,你会这样告诉我们吗?”

甜甜笑了。

“呵呵!是的,是这样的。上帝正看着我们,像是,蒙娜丽莎在看着我们。上帝微笑了,你们信吗?”

安东尼奥笑了。她们笑了。他们也笑了。

“嗯嗯,我相信。上帝的存在,是无处不在。我们看不见,可能是因为,上帝在我们心里。你们觉得呢?”

小冉问。她们点头了。他们点头了。

“我不怀疑。只要你去看,去听,去想,上帝会对每个人都微笑的。好了,我们再说说六芒星。据说,这个符号——可以抵御魔鬼,消灭魔鬼,也可以引领魔鬼。魔在电影里消失了,你们相信,鬼的存在吗?”

唐昊说着,笑了一下。他们摇头了。她们点头了。

“是的。六芒星是有这种所向披靡的超自然能量。它无坚不摧!”

安东尼奥说。

“嗯嗯。那是一种宇宙的能量。我想,也是一种宇宙的智慧。”

小冉说。

“宇宙的智慧?”

安东尼奥疑问。

“是的。 你听过印度教吗?”

小冉问他。

“我听过,并不了解。”

安东尼奥说。

“六芒星,最早起源于古印度。在印度教里,它是神灵智慧之花。我想,是这样的。”

小冉说。

“什么花?”

安东尼奥问。

“曼荼罗。”

小冉说。

“噢,我想起来了,在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见过,是水上的莲花吗?”

安东尼奥问。

“是的,曼荼罗是八叶莲花。”

小冉说。

“不,这不正确。六芒星有六个角,而八叶莲花有八片叶子,这不符合逻辑的。”

安东尼奥辩解。

“我想,也是的。呵呵,万事万物都在演化,没有什么是相同的,没有什么是不同的。安东,你可以这样去理解。”

小冉说着,莞尔笑了。

“我不怀疑。”

唐昊说。

“这个六芒星,在我看来,是有六个小三角形,还有两个大的正三角形。”

刘向说。

“木有意思!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谈——这个几何问题呢。”

甜甜说。

“我知道了。那么,这个曼荼罗和宇宙的智慧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小冉?”

安东尼奥问她。

“嗯哪。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想来是这样的,曼荼罗,在原始之初,就被喻为是万物之源。我们生活在地球上,我们看见的万物生长在地球上,而我们和地球都是在宇宙中生活和生长。因此,它也象征着圣洁的宇宙之母。在这个母体里,正在孕育着新的Life的火种!”

小冉说完,看着烛火。安东尼奥想了很久。他想,新的Life ,是新的生命,也是新的生活。宇宙是一个母体?那火种是什么?母体是怎么孕育的?他们没有说话,她们也没有,都看着烛火。火苗很旺,忽而跃动,忽而摇晃,好像吹来了风。风从哪里来的呢?风里有什么呢?风和空气有什么不同?她想。

“小冉,你的话很精彩!你的想象,超乎了我们的想象。让我们一起为她干杯,为宇宙之母干杯,为新的火种干杯!上帝保佑!”

安东尼奥说着,站起身,端起酒杯。他们端起了酒杯,她们端起了酒杯。大家一起干杯。

“谢谢!安东。我想,我们会发现新的火种的。谢谢你们!上帝会保佑我们的。真的。”

小冉流泪了。大家一起落座。

“关于新的火种,小冉,我还想问你,是否和宇宙的能量有关?”

安东尼奥说。

“嗯嗯。我也这样想。六芒星,是一个正三角和一个倒三角的组合。我们可以从不同的层面去理解。正三角,”

小冉没有说完。

“如果,我没有猜错,正三角,象征着精神的能量,那么,倒三角,象征着物质的能量。在我们的生活中,这两种能量,并没有像六芒星这样交汇,因而,我们的世界经常走向极端。你觉得呢?刘向。象征,很重要!你怎么理解?黄老师。”

唐昊说完,笑了一下。他看着他和她。刘向笑了,晓绽微笑了,都没有说话。

“阿昊,你说的很对,但是,你可以不打断我说话吗?”

小冉生气了,好像是。

“好吧。你说?我听你的。习惯了。”

唐昊点头。

“嗯嗯!我说了,大家可能不会相信,觉得神秘。我想,神秘就是神的奥秘。在印度教的神话里,六芒星是一个冥想的符号。是的。需要我们冥想。也许,我们没有听过,正三角,是湿婆神的象征,而倒三角是女神卡利•玛的象征。我说了,大家不要脸红哦!呵呵,他和她交合在了一起,很完美的。”

小冉说着,莞尔笑了。

“湿婆神是男的?”

甜甜问。小冉点头。

“我不觉得神秘。神的奥秘?呵呵,很有意思。你们怎么想?”

安东尼奥笑了。

“我忽然懂了。这个六芒星,代表着男性和女性,是一个共同体。是这样吗?小冉。”

刘向说。

“嗯嗯。是的,是两性体!是阴阳能量的融合。”

小冉说。

“五芒星是两性体?两性体是什么?怎么可能呢?”

晓绽质疑。

“Androgyne ! 没错,有这个单词。还有别的意思,什么阴阳人了,什么雌雄两花的植物啦!这都是神的奥秘吗?呵呵!”

甜甜笑了,举起了iPhone 4S。

“我不怀疑。我也懂了。原来蒙娜丽莎,既是一位隐士,也是一位修女。隐士,我想,当然是达芬奇他本人了。而这位修女?不知道了,不言而喻了。”

唐昊说着,看着蒙娜丽莎,看着她。她莞尔笑了。

“我忽然想明白了,蒙娜丽莎的名字记录在她右边的眼睛里,而左边的眼睛里有达·芬奇本人的名字。那就是他的秘符,用显微镜才能看得清。他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师,他作画像我在开发软件。呵呵,在我看来,那位修女就是达奇芬的意中人了。”

刘向说着,看着蒙娜丽莎,看着她。她微笑了。

蒙娜丽莎的眼睛?秘符?两性体?六芒星?曼荼罗?八叶莲花?雌雄两花的植物?阴阳能量的融合?我们?她们在看,他们在看,都在想。

“嗯嗯。想来是这样的。一切会很完美?和六芒星一样。嗯哪。”

小冉说完,烛火灭了。灯光从枫叶间洒下。大家开吃蛋糕。蒙娜丽莎微笑了。

地铁的风吹过,晓绽和刘向走了。小冉和唐昊过了火车道。他没有送给她生日礼物。她懂得。她想好了,要去那里。礼物在那里,不在他身上,她想。他会送给我什么礼物呢?她想。她没有问他。她想,保留神的奥秘?

小冉想着,莞尔笑了。她在看他。唐昊笑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和眼影,她的左耳和耳钉,凝视着那颗紫薇晶,想起了另一个颗。他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冷。他的手很暖。他是她的火,他是火炉;她是他的风,她是夜风。风和火在一起了,是的,大自然是那样的。他没有和她说话,她的眼睛在说话。她想着,走着,他走着,想着。他和她走了很久,走到了那里,柳橙公寓。她和他走上去了,走进了702房间。

屋里很闷。唐昊推开了窗子,窗口的四分之一。上弦月在那里,公寓以东。小冉走过去,凝望着夜空。哪里是小熊座呢?小熊尾巴上的α星?那小熊是小熊维尼吗?她莞尔笑了,想了很久,望向了那里。

“珊瑚海”。

那是一个曼妙的地方。那里珍藏着神的奥秘。那时是仲夏夜了。小冉有预感,他会在星期四来,他会和她说话。和她说话以前,他去过几次。她见过他,十次了。他好像见过她。她注意他很多次了。他没有和她说话。她想和他说话,想了很久。他徜徉期间,他有着深海鱼的一样的眼,他凝视着珊瑚化石,他的眉骨凸起,他探索着什么。他的右眼角有一颗朱砂痣,他时而会笑,忽而露出了两条纤细的鱼尾纹,忽长忽短。

晚上的时候,那里会很美妙,比白天更有感觉。唐昊每次去,都是晚上去的。那里所有的生物都很养眼。他需要保护眼睛了,他的眼睛近似于200°,而他没有戴眼镜。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有深度。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内在的小孩比较好,做个外在的小孩会比较可爱。这一次去,他想好了,一定得买一个,越小越好,简易的,珍奇的,有意义的,最好便宜点。工艺品看上去是没有用处,它的用处是让我们一直看?他在想时,会笑一下。小冉在看他,在暗处,在角落里,在他看不见她的展柜后面。她感觉他的笑很迷人。

她看着他。他离开了珊瑚丛,去了唐冠螺那里绕了七圈,看了又看,又去了扇贝和珍珠串起来的各色各样的项链那里,绕了两圈,他笑了一下,看见了维纳斯骨螺,转身去了那里绕了两圈停住脚步。他看见她了,她突然从他身边走过,她莞尔笑了。他叫住她。他感觉她的笑很迷人。他看着她。

“问你一下,这个海螺多少钱呢?”

“二百二十三。”

“和上面的标价一样?”

“嗯嗯。你——想好要买了吗?”

“那当然。不过,我没有想好要买哪个?”

“哪个?”

“是这个维纳斯骨螺,还是那个七十二的唐冠螺呢?唐,嘿嘿!”

“你——姓唐吗?”

“噢?你怎么知道。”

“想到的。我想,唐冠螺,也许更适合你。”

“那当然。可以给打个折吗?”

“嗯哪!不打折的。它是无价的,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吧,确实,无价的东西怎么可以打折呢。”

“嗯嗯,是这样的。你——决定了吗?”

“那当然。我叫唐昊,你呢?”

“小冉,我姓——安。”

“安小冉?不错哦!我很想问你,唐冠螺为什么叫唐冠呢?”

“我不知道。你、你为什么叫唐昊呢?”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呵呵。”

唐昊笑了一下,小冉莞尔笑了。她和他就这样遇见了。她看着维纳斯骨螺。他问她。

“维纳斯?骨螺?你了解吗?”

“嗯嗯。维纳斯,你也听过的,是爱与美的女神。骨螺?”

小冉不说了,走开了。唐昊和她一起走去。在那里,她问他。

“你看这些扇贝像什么呢?”

“很小的扇子,也像是,古代的窗子。”

“嗯嗯。活着的扇贝像羽毛,展开就像鸟儿的一对翅膀。”

“那这些珍珠呢?都是藏在贝壳里的沙子吗?小冉?”

“嗯嗯。是这样的。也许有的是假的。”

“那当然。去掉‘也许有的’,可好?”

“呵呵,你真有趣。我对文字也很敏感。”

“你——没有戴着——珍珠项链吗?”

“没有。”

“什么也没有?”

“有。不是项链。是,我更喜欢手链。可惜,我的手链弄丢了。其实,我更喜欢水晶。水晶是透明的。水晶也是有灵性的。”

水晶有灵性?你也一样哦。她更喜欢手链?唐昊琢磨,笑了一下。小冉随他走去。

“唐昊,嘿嘿!你觉得这个唐冠螺像是唐朝的帽子吗?”

“应该——会很像。你觉得,它还像什么?”

“像星云,嗯哪!大麦哲伦星云。你听过吗?”

“星云!有那么大吗?我只听过麦哲伦,只知道他是个航海家。小冉,我很想问你,他乘坐的是宇宙飞船吗?呵呵!”

“不是的。你误解了。是——星云以他之名。你懂?”

“我懂。我在太空中开了一个玩笑,你懂?”

小冉想着,点头了,莞尔笑了。她俯下身子,拉开展柜的抽屉,拿起一个崭新的唐冠螺递给唐昊。他买走了。他再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串粉晶手链。他不好意思送给她。他的示爱方式从来都是间接的。他看见维纳斯想到了,走到了维纳斯骨螺那里。他拉开展柜的抽屉,拉开中指那么宽,手链扔进去放好了。她在看着我吗?那当然。他想。他悄悄走了,没有关上抽屉。小冉走过去,右手伸进抽屉里,抚摸着粉晶手链套在手腕里。她戴了两个星期,他再来的时候,她还给他了。

小冉是那么坚决,唐昊说什么好呢。他捏着一颗粉晶,发现是轴心的。他笑了一下,然后和她说话。

“你不觉得,这个粉晶手链很适合你?”

“嗯嗯。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物归原主?如果这么说,那些珊瑚石应该回到大海里了。”

“倒也是。可是,那些珊瑚虫已经去世了。还有很多珊瑚虫在大海里消失了。”

“希望不会是这样。珊瑚像是大海的杰作,造物主的手册,我不希望记录的都是悲剧。”

“嗯嗯。是这样的。你——很有才,你的语言——很有哲理性。”

“我不觉得。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那只是一些哲思而已。而你,比我想象中的你更加的——曼妙。”

“我很曼妙?什么,”

“小冉,你想问我,什么是曼妙,对吗?”

“嗯嗯。你说话的节奏好快啊。”

“呵呵,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但是,我理解什么是曼妙,你的曼妙是什么?这样,我会了解你的。”

“理解再了解?真想不到,你的思维是逆向的。那我的曼妙是什么呢?”

“不是什么,是像什么。你的曼妙就像海螺,就像扇贝,就像珊瑚。看着你和那些海螺,我仿佛进入了太空,真的,是那种感觉——在不同色彩的星球上,在不同形态的星云里,在不停旋转的星系间——我在寻找你,你在那里吗?”

“嗯哪。你的那种感觉是对的。我真的有那么曼妙吗?呵呵,你说话很有节奏感的。”

“那当然。你了解我了。我了解你了吗?”

“嗯。我——是那样的。一切是那样的,一切是那样存在着。我们和宇宙是连在一起的。”

“小冉,我不怀疑,你有着宇宙的思维,你和这些粉晶一样有灵性。”

“是吗?也许是天生的。不过,我每天都在仰望星空哦!就像你每天看着唐冠螺一样。”

“你害怕看不见星星吗?”

“怕。在这里,很多时候是看不见的。你呢?你怕什么?”

“我怕,我会情不自禁,会爱上你。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变成星星,或者其它?”

小冉听着,脸红了。她看着他的眼,心里着火了。他的眼是爱之火。那颗痣是火种。或者其它?怎么回答好呢,她想。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脑子里充满了热空气。她想问他,是真的吗?她不敢问。她害怕延续爱的话题。她害怕掉进他语言的陷阱里。他的语言,很温柔也很犀利,时而像哲理那么的奇妙,时而像诗一样的美妙。他的语言,是爱之箭,我被射中了吗?她想着。唐昊看着她。她莞尔一笑。她的微笑像一阵暖风吹过,吹过他的眼睛,他的火变成了火花。华丽的火花。她和风一样。她不说话,和冷空气一样。他走了。她没有离开他。她是空气。他没有离开她。他是阳光。一切是那样的,一切是那样存在着。在后来,在晴好的时候,他陪她偶尔去外面走走。在有星星的夜空下,她和他继续讨论宇宙,探索宇宙的奥迹。她告诉了他,All That Is,是宇宙的奥秘,也许是神的奥秘。他不是很懂。她懂的可多了,他懂的他不懂的,她都会懂的。他觉得,她真是一个古怪的女孩,和其他女孩不一样,也一样,和其他女孩一样萌萌哒。她和他就那样认识了。

那天是星期四,夜空中有星星。一颗北极星在闪耀。唐昊去珊瑚海的路上没有注意那颗星。他骑单车的速度风驰电掣。他的注意力在那里。小冉站在维纳斯骨螺那里想着什么。回想和遐想。他放了车子,走进去时,悄悄的,看见了她。他和往常的她一样藏在暗处。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她一转身,他从侧面跳过来,他吻了她。她的唇蜜很甜,是香橙味的。他温热的口舌间有一股清凉的薄荷味。他刚刷过牙吗?他是准备好的。她想着,脸红了。她低下头。她不说话,不是不想说。他笑了一下,和她说话。

“你不和我说话,那我只好吻你了。”

“不,是你、你太突然了,太快了。”

“你不接受你的粉晶,那我只好吻你了。”

“不是不接受,是——我还没有想好呢。”

“呵呵,你没有想好吗?那个小熊维尼,为什么要送我?”

“因为,你过生日。作为好朋友,我想,我得送的。”

“好朋友?呵呵,好朋友?去掉‘子’字,可好?”

“是女——女朋友。嗯嗯,你是真心的吗?唐昊。”

“需要怎么证明?小冉,我可以做到。”

“需要,需要?需要——你闭上眼,可好?”

唐昊闭上眼。小冉想好了,却犹豫了。他会疼的,不要那样做了,她想。她用左手捏紧了上面的耳垂,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耳钉,一点点地拔出,她踮起了脚尖,从他的黑色外套领口看进去,瞅准了,屏住呼吸,她将耳钉轻轻放开,掉在了他衬衫口袋里。那口袋在他心房处。那耳钉上的一颗紫薇晶闪了一下。他没有察觉,有一点感觉。

“好了吗?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了。”

“你可以告诉我,你做了一个什么小动作?”

“不可以。”

“说,你做了什么?”

“嗯。我,没有了。”

“那我不问了。回去我会懂的。”

“嗯嗯。回去,你的心会懂的。”

小冉莞尔笑了。唐昊没有话说了。他怎么会没有话说呢,连他自己都感觉奇怪。她看见她在偷笑,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个问题。她开口了。他会惊讶的。

“甜甜问过我,关于上帝的?我也想问你,你了解吗?”

“噢?上帝的什么?我不是西方人,怎么可能了解呢?”

“上帝的存在。你相信吗?”

“我不怀疑。我是这样理解的,上帝是一个伟大的造物主。只是理解。”

“宇宙是由上帝造的!你觉得呢?”

“那上帝呢?宇宙也造就了上帝。”

“嗯嗯。想来是那样的。那么,爱情呢?”

“你在问我吗?还是上帝?”

“在问你,也在问上帝。你可以先回答。”

“好吧。虽然上帝让我遇见了你,但是,这份爱情由我们来造。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嗯嗯。是这样的。但愿如此吧。呵呵。”

小冉莞尔笑了。唐昊笑了一下。他在笑什么呢?她想。她看着他。他很想再说什么,想了想,不说比较好。他走了,一个人骑着单车回到了公寓里。如果,她坐在后面就好了,他想。他走后,她一直在想他,在那里回味那个吻。假如他是星星,会怎样?他是唐冠螺,会怎样?他是大麦哲伦星云,会怎样?或者其它……她想着,晚上睡不着了。

第二个仲夏夜,唐昊在公寓的院子里一棵柳树下造了一个雪白的秋千架,小冉答应去了。那是一棵年代久远的烟柳,年轮有二十六个环。那时她荡起了秋千,听着Jay的《爱在西元前》在想苏美女神是谁?苏美尔人去哪里了?西元前2000年的苏美尔城是什么样子?她的乐趣是不断给自己带来疑点然后再去解疑直至终极。她知道,终极是在宇宙那里。

对着柳树,小冉会发呆,又在推想。柳,木和卯,卯是什么?是十二生肖里的卯兔吗?会这么巧?是巧合?她想着,莞尔笑了。那时唐昊送来了鲜榨的橙汁。她喝着橙汁也在想,Orange ?ran?冉?我在橙子里!她惊呆了。他看着她。他知道她又在奇思妙想。她想好了,告诉他,这里是柳橙公寓,住着一只小兔子,他是爱神维纳斯的宠物。他笑了一下。他理解了,告诉她,晚上陪小兔子的是一只小熊,她从北斗七星那里来,那里还有三颗相合的星星闪着紫晶一样的光。

在夜空中,小冉只看见了上弦月和一颗小行星。小行星格外的明亮。小行星上有80%的阳光,月球上只有7%的阳光。太阳走了,阳光还在。在小行星上看,太阳从西方升起,从东方降临。从卫星上看,小行星表层是火山岩,上面很热的。小行星在运行中,离太阳1.08亿公里以外,缓缓地画出了圆。小行星在地球上的符号是一个圆连接着一个十字。

屋里很静。物品归整好了。单人床看上去很舒服。枕边有维尼。一个幸福的星期六,一个生日礼物快要蛋生了,一切是那样存在着。在书架上,一三五层放着书籍。七层上放着一盆仙人球。那个唐冠螺在第六层,第四层有一些小雕像,有《思想者》。唐昊将他造好的一个蛋放在了二层的中间。小冉听见了风声。他取走了蛋。他走到她身后。她感觉到了。他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她转过身来。风在窗口吹着。她靠近他。风吹进来了。他关上窗子。纱窗响了。他将右手里捂着的蛋放在了她左手的手心里。蛋沉甸甸。她睁大了眼。他笑了一下。她看着蛋。貌似一个蛋壳,比鸡蛋壳大,比鸭蛋壳大,鹅蛋那么大,蛋壳上有天蓝色的纹理,一面像是一只背着弓的小兔子,一面像是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熊,尾巴梢上有标记,Lode Star。她揉动着蛋。蛋的两面之间有交界线。那是一条缝。她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修长的指甲插进了缝隙里。她揭开了看见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小瓶的形状像松果。小瓶里有三分之二粉红色的香水。小瓶的盖是个木塞。她将两半蛋壳放在窗台上。他听见窗子哗啦啦的响。她拔开木塞,闻到了淡淡的麝香味。她看着木塞想着,心里小鹿乱撞。他看着她的手在示意。她需要一支笔。他从书桌上取来了中性笔递给她。她告诉他,你来自这里——木星。然后,她在木塞的正面画了一个符号:月弧连接着十字。

是小宝瓶!小冉想好了,告诉唐昊。他点头笑了,没有说什么。这个名称在他的预想中。她想马上回去告诉甜甜。他是一只背着弓射出爱之箭的小兔子。那是一支不伤心的火箭。他是她的马,半人半马,会有一天陪她去太空。他会送她回去吗?她猜不到的。她想吻他,只想,和第一次一样。她没有。不是时候。她没有收回钉在他心上的耳钉。她贴紧他。他感觉她瘦了,他想,胖一点不好吗?他看见了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小绳,胸口下面有一个挂件,是银白的十字架。她转过身了。她捏住瓶口,盖上木塞拧紧了,将小宝瓶放在了眼睛的前面。他看见她的眼影像一片绚烂的紫红色星云。他不知道那片星云的名称。她会知道的。他推开了窗子,听见了风声。夜风很冷,很轻,很遥远,也很欢快,是夜曲的前奏,是华尔兹,也是命运的交响曲。上帝的灵在风里。一切是那样的。透过小宝瓶,香水在流动,小冉看见了粉红色的星空,在她的预感中,那颗小行星的名字叫Venus

2.  苏美尔女孩的生活

【电影文学】苏美尔女孩

关键词:伊甸园    FL别墅  苏美尔文明

星语:上帝会考验每一份爱情的真挚性。

精灵咖啡厅二楼上的灯亮着。那些小灯和满天星一样有很多,有着一样的暖白光。那窗像一条蓝河。那时子夜了,生日过了,是星期日,小冉一个人来了。甜甜在等她,在听安东尼奥讲着,他在地中海的故事。是一些生活故事。她来了,也在听。听的时候,她会看着《维纳斯的诞生》联想那里。那里是新月地带,那里离爱琴海很近,那里是伊甸园吗?曾经是伊甸的园子,上帝喜欢去那里,她想着。他告诉她们,这里也是伊甸的园子,是他创造的,是上帝的旨意。她带来了生命树。树上的叶子成熟了。读懂叶子,就像读懂书页里的知识。读懂知识,就能理解另外一棵树了。一棵知善恶树,树上的果儿红了,爬上树的蛇还在。那蛇和以前不一样了。在后来,在晚上,她常常会来,上二楼,在中央,她们和他们一起分享着她的故事。一个苏美尔女孩的故事。知识在故事里。故事发生在那里。

金星从爱琴海上升起来了。海上有新月。有一半的月光洒在阿拉伯沙漠上。金星伴月时分,月亮像一只牛角。角尖特别闪亮。地上有一块地方,地形像新月。金星在上升,越过了一片像盾一样的小海,升到了两条河的上空。两条河是清蓝色的,河里有玛瑙石,两条河流进了波斯湾。在两条河的河岸左右是苏美尔城邦。苏美尔人在那里造了十二座城,每一座城都有一座塔庙,塔庙里都有一个守护神。神是一颗星,恒星或行星。金星守护着乌鲁克城。

在乌鲁克城的塔庙里住着一个叫伊南娜的女孩。她是天神安努的女儿,苏美尔人都这样认为。她并不觉得。她认为自己没有神的法力,也没有给苏美尔人带来什么。那是什么?是神的礼物吗?那礼物是什么?她会遐想。她一个人生活,并不觉得孤单。天天都有星星、月亮和太阳陪着她。她觉得吧,它们一定藏着很多的秘密,和光有关,和文明有关,和苏美尔文化有关。但是呢,她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叫什么。光是什么?文明是什么?苏美尔文化是什么?她也不懂。

在塔庙里,白天的时候,她会用水和土和泥,捏一些鸟和树,让其风干,再点起火堆烧制一些陶器,用来养花。为了美观,她会采集花瓣和树叶,观察形状色彩和纹理,用芦苇画在陶器上。她会将那些工艺品送给每一个来塔庙参拜的小朋友。晚上的时候,她观察着那些器物和泥塑,想着他们会说话就好了,她就不会寂寞了。睡觉前,她会看见一颗星在移动,在盯着她,在和她捉迷藏,永远都不会离开她。她发现了,月亮在有规律的日子里会被什么鸟吃掉的,那鸟是一只温良的鸟,会衔着月亮送回来。那是什么鸟?她想着,会睡不着的。

有一年,一天,天黑了,伊南娜在夜空中看见了流星雨,第一次看清楚,有二十一颗陨石划过了天际。陨石是火红的,坠落在海湾里,翻滚起大波浪。她记录在泥板上。泥板上记录着其他星盘。她只是作了记录,读不懂的。有一天,天黑的早了,月亮没有回来,她和往常一样,在日落以后,那颗星升起时,升至那棵棕榈树树梢时,她敲响了塔庙里的铜钟,提醒人们看完星星该休息了。星空是苏美尔人的电影。那颗星和往常不一样,离她更近了,闪烁着金光。那里忽然飞来了一只猫头鹰,向她飞来,飞进了塔庙里没有停下来,在她头顶上缓缓地转了三圈。她看见猫头鹰双手攥着一个硕大的石榴。他会给我吗?她想。他飞进了幔子,藏在了她的床下面。她看不见他了。她睡不着了。她想着石榴流口水了。在日出之前,那颗星升起时,升至橄榄树树梢时,她敲响了铜钟,惊醒了猫头鹰。他飞走了。

风和日丽的早晨,伊南娜站在塔庙的南窗望去,猫头鹰飞去的那片天空中浮动着两朵黄云,黄云的形状很像金缕鞋。他消失了。那片天空下,是苏美尔人的第一座城市——埃利都。他去了那里?他为什么不给我留下石榴呢?她想,我要不要去那里?黄云已经告诉了我答案。黄云消失了,她出发了,沿着底格里斯河去往那里。那里的塔庙里住着一位男神。她听说过的,她很想去拜访,这次机会来了。她在河边走着,随手拾起了一颗玛瑙石给他带去。

埃利都是一座海港,水星守护着埃利都,守护神是水神恩基。他已经很老了,看上去很年轻。在他绘制的星盘里,水星最小,离太阳最近,不会超过28°,在夜空中看不见他。水星内部70%的金属都化成了金水。恩基很聪明,他学会了冶炼金属,铸造成圣杯。苏美尔人见过那神奇的圣杯,因而赞誉他为水神。那只猫头鹰飞回来了,回到塔庙里,递给他石榴,飞进了圣杯里。在夜空中,在海湾的映照中,金字塔上的神庙像水银柱。

太阳走了很久,露出了星星,那颗星在哪里呢?伊南娜想着,来到了埃利都,很晚了,找到了塔庙。那里是一片湿地。她的草鞋上沾满了黄泥巴,草叶一片片的都掉完了,掉在泥淖里萌生出了嫩芽。她回头看,感到惊奇。她想,这是水神超然的法力吗?她莞尔笑了。是自然法则。她光着脚丫踏上金字塔的台阶,来到神庙前。她双手握成心形俯下身敬拜了三次。神庙的石板门上印着一个金色的五芒星。金光一闪,门开了,她走进去。石壁上点着灯火,灯芯是花蕊,花是红蔷薇和白百合。蔷薇在上边,百合在下边。她看见了他。他是水神吗?好帅啊!她想,很怀疑。他是恩基。他看着她。他笑了一下。他站在祭台前,祭台是一张木桌,是椰枣树木。椰枣树是苏美尔人的圣树。木桌上放着一把宝剑和一个圣杯,还有那个石榴。他左手举着权杖,右手表示欢迎。她走到了他身旁。

听说,您是水神,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伊南娜说。

孩子,你想问我,我的猫头鹰去哪里了?你的金星在哪里呢?是吗?这不是一个问题。恩基说。

嗯嗯。不是。我想问你,埃利都为什么是苏美尔人的第一座城市?伊南娜说。

孩子,你听过的。因为,王权从天而降,落在了埃利都。恩基说。他举高了权杖。

噢,我听过。那什么是王权呢?伊南娜问。

王是王,权是权杖。王权是王的权杖。恩基说。

那王是谁呢?是国王吗?伊南娜问。

不是的。我想,是一只狮鸟。呵呵。恩基笑了。

狮鸟?不可能吧。在海湾那边,我只见过狮子,没有听过狮鸟,是长翅膀的狮子吗?狮子也会飞吗?真神奇耶!伊南娜说完,猫头鹰从圣杯里飞出来了,落在恩基肩膀上。她惊呆了。

狮鸟是一种存在,孩子,是人们想象出来的。每个月,狮鸟会吃掉月亮的,真的吃掉了吗?哈哈!恩基笑了。

嗯哪!是这样的。我懂了。嘿,你的猫头鹰好像狮鸟耶!伊南娜说。

当然了。一切是那样的。那样的像。孩子,我的嘴应该停一停了。呵呵。你走了两个白天,在乌尔塔庙歇了一个晚上,你一定口渴了吧。让我们一起品尝你的礼物,好吗?恩基说着,笑了一下。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是那样的!伊南娜想。她看着猫头鹰,想起了他在她头顶飞过三圈。那是一种启示。时间的启示。他放下权杖,拿起宝剑,右手握住石榴,扭转左手腕,剑刃和小刀一样灵活,在石榴皮上刻出了水滴的形状,石榴果从那个口都掉进了圣杯里,化作了果汁。他将圣杯递给她。她端起喝了一口。

孩子,石榴果的味道怎么样?你想到了什么?恩基问。

很好喝的。味道和甘露一样,也和奶子一样。我想——这是神的礼物吗?伊南娜问。

是的。孩子,你变得聪明了。果汁净化了你的心。你信吗?恩基问。

我信。您能告诉我,神的礼物还有什么呢?您手里的宝剑也是吗?伊南娜问。

是我造的。但也是神赐予的。猫头鹰也是。还有你拾到的那颗玛瑙石,你看它,那蓝白色纹理,多像我们的地球啊!是你送给我的小礼物吗?不,不小,很奇妙!是吗?恩基问。

嗯嗯。不是。是神送给您的礼物。也许,她是一位女神。除了果汁,您还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您觉得非常重要的礼物?伊南娜问。

重要的礼物?有啊!在那里,你会看见文明的礼物。非常大的礼物。非常的复杂。非常的多。只有用你的脑子才能带走。我相信,你的脑子里有六百兆颗细胞,你相信吗?恩基问。

嗯嗯,我相信。夜空中有六百兆颗星星!嘿嘿,我猜对了吗?伊南娜问。

没错!你真有智慧。孩子,你敢去看吗?那里很遥远,隧道阴暗,你敢去吗?恩基问。

噢?那里有多远呢?伊南娜问。

我无法用我的步子准确地告诉你。好比,从月亮的一个角到另一个角,你去吗?恩基问。

伊南娜点头了,她懂了,没有再问什么。恩基轻轻一挥宝剑,带来了一阵风,木桌上的圣杯翻倒了,掉在地上消失了。地上打开了一个黑洞。是洞穴。权杖也滚落下去。洞穴好似深渊,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她吓了一跳。她再看他。他的红袍像一对展开的翅膀了。他顺手抽出了腰带。她看清楚时,吓了一跳。原来他腰间盘着一条长蛇。蛇鳞是蓝灰色的。蛇的头闪着白耀光。他放下了蛇。蛇仰起头,窜向洞口。他将宝剑交给她。她跟在他后面。那蛇在前面带路。蛇离他有一米远了。她握宝剑的右手不发抖了。他拉着她尾随那蛇绕着悬梯走下去。不是深渊。在阴冷的洞底,有亡灵的风气。他拾起权杖,摇了一下,权杖顶端燃起了一团火焰。她感觉到了温暖。他带她走进了洞穴的隧道,往那里走去。那蛇还在前面。

那里是恩基的密室,传说中的深水之屋。深水是圣水。苏美尔人很少有人听过。祭司知道,没有去过。那里不在埃利都,在一片像盾一样的小海深处。附近有五片海环绕着小海。这片小海像是地球上的一块蓝宝石。神赐的圣洁的宝石。深水之屋的空间构造类似于宝石的结构。在深水之屋里,时间会过得很快。一切都存在过。在夜深时,在小海深处,深水之屋闪出了恒星之光。

隧道里没有遗物,没有亡灵的骸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听不见。看见的是黑曜石砌成的石壁。伊南娜摸着石壁的棱角走在恩基的影子里。她感觉手和脚并不冰冷。她感觉脚上穿了鞋子。是真的。在火光中,她低下头,看见了一双金缕鞋!怎么会呢?她想。她想了很久,走了很久。她没有问他。她想到了,那个圣杯没有消失。他停住脚步。她也停住。

孩子,很高兴地告诉你,我们已经走了一半了。恩基说。

一半?您是怎么知道的?伊南娜问。

你看,我们的引灵者——蛇。恩基说。

噢?她想,向前望,那蛇眼和蛇头上的白耀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很像一个拉丁字母:ö。那个O是光环。

孩子,那个光环已经转了七圈了。你看它,很可爱吧。它的眼睛也在绕,一只眼是时针,一只眼是分针,很有意思吧。呵呵。恩基笑了。

嗯嗯。时针和分针?不懂。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已经走了四个白天三个黑夜了。伊南娜说。

聪明!恩基说。

嘿嘿。那我们走到哪里呢?伊南娜问。

我们的上面是阿拉伯沙漠。恩基说。

阿拉伯?没有听过。阿拉伯在哪?伊南娜问。

在很久很久以后,你会听到的。他们的数字很有趣,一会给你看。呵呵,快走喽!恩基笑了一下。

伊南娜笑了。她想了很久,想到了什么,没有再问他。她和他又走了三个白天四个黑夜来到了深水之屋的石门前。骨白的石门。石门里透出一股深蓝的阴气。门的四周什么也没有,还是一片黑压压的壁垒。门的中间镂着直径有一米长的六芒星符号。六芒星闪着蓝光。六芒星上下刻着字母,铅灰色的。上面是:COSMOS;下面是:TAOGOD。她看着,很好奇。

这些是什么?是什么意思?您能告诉我吗?伊南娜问。

不能。你不懂的。是神圣的记载。后来的你会懂得。恩基说。

伊南娜点头了。恩基闭上眼了。他在冥想。她突然看见了蛇。那蛇爬上了石门。那石门有磁性。蛇肚贴得很紧。蛇爬到了六芒星的中点。蛇身在缠绕。蛇头咬住了蛇尾。蛇不动了,绕成了一个符号:∞。他睁开眼。她在看他。

需要我们做什么吗?伊南娜问。

让石门复生。你摁它一下。不要害怕。蛇不会咬你的。恩基说。

伊南娜仰起头看着蛇眼。那蛇闭上眼了。她踮起脚尖,抬高了左手,伸出大拇指,摁住了蛇身的交叉点。这时石门里发出了轰隆隆的闷雷声。石门震动了。她收回手。蛇动了。蛇松口了。蛇头向下窜。蛇颈画着弧回转向上升。蛇头缓冲着咬住了蛇尾,咬得很紧。蛇深吸一口冷气。蛇身鼓胀。蛇形呈一个圆,圆心是一片鳞。鳞片面折射出奇光异彩。蛇纹丝不动了,显现出一个太阳符号:⊙。

孩子,你看那蛇鳞像什么?恩基问。

想想,是石门的锁芯吗?伊南娜说。

哈哈。你猜的不错。恩基笑了。

那钥匙呢?伊南娜问。

在你手里。恩基说。

在我手里?伊南娜想。

要相信,把你的宝剑抛起来吧!恩基喊。

伊南娜照着做了。宝剑飞上了半空。权杖的火在摇晃。恩基笑了一下。宝剑不见了。一把钥匙落在她的右手里。那钥匙金灿灿的,风一样轻,她仔细看,钥匙手柄的形状像狮子头,两耳处长出了翅膀。是狮鸟吗?她想。她再察看,钥匙长九厘米,有七小节,每一节都有记录,左右是连续的:50301 - Τ or ΑhumanΘnatureŠ  Μ。她都看不懂。她看着他。她不敢问他。他笑了。他说话了。

孩子,这些字母和数字还有符号让你感觉莫名其妙吧。是的。神的礼物就是这么奇妙。呵呵。恩基说。

嗯哪。是很奇妙。字母是什么?数字是阿拉伯数字吗?符号好像两支箭啊!伊南娜说。

是的。那字母是希腊字母。那符号是方向。恩基说。

希腊?我也没有听过。伊南娜说。

后来的你会知道的。你知道吗,那里有一片海,是爱琴海,你的金星就是从那片海上升起的。恩基说。

爱琴海?多好听的名字。我想去看看。伊南娜说。

会的。你和你的爱会去那里的。不说了。快打开石门吧。恩基说。

伊南娜点点头。她跳起身,将那把钥匙插进了锁芯。她站稳了。这时五芒星转动起来。转了一圈,两圈,三圈,越转越快。一个十分耀眼的光环形成了。是恒星之光。光源来自一千光年以外的天社一。南天光谱之钻。五芒星不转了。那蛇不见了。光环的周围出现了十二个罗马序号。第五个序号“Ⅴ”摇摆时,石门变得透明了。恩基吹灭了权杖的火,右手拽下钥匙,左手扔了权杖。那蛇从权杖熄火的那个端口爬出来,沿着他的左腿爬上去,爬上肩,扬头探看,吐着红信子。它在看他。他将那把钥匙塞在蛇嘴里。蛇口没有咽下去。蛇齿衔着。蛇眼盯着她。她吓得发颤。他笑了。他平伸双手轻轻推着她的后背。

伊南娜走进了光环里。

那光暗了。环状变化着。光环像日环食在变。光雾恍惚。石门隐没了。天空亮了。太阳复原了。阳光是金色的,点亮了沙漠。沙漠上没有风了,有沙丘。沙丘是风的形状。沙丘低处的蛇睡着了。小海附近的沙丘上长着仙人掌。有一只棘角蛇纹春蜓振翅拂过小海上空尾巴点起水滴飞去了。一个个波纹散开了。她飞在了仙人掌上方,鼓翅没有落脚,允吸着针尖上的露珠,忽而飞走了,化作了一束绿光。她不口渴了。伊南娜口渴了。

深水之屋里没有水,有水纹的影子。影子来回扩散着。伊南娜走在影子间。她环视了一周,没有墙壁,或许有,那也是透明的。如水晶透明。天窗是椭圆的,边缘砌着六方柱面,晶格是菱形的。这小屋是一块海蓝宝水晶吗?这么大!她想着,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去摸,晶壁一片冰凉。指尖的晶体融化了。她蘸了一滴,舔着,是咸的。她想到了这是盐晶。

天窗上没有晶格,是一层膜。透过天窗,在靛蓝色的海水里有一条条细长的红色小虫游过去了。小虫宛如蚯蚓。有一条小虫游回来了。那小虫九厘米长。他盘旋着往下游,下面有一团绿藻。绿藻内发光。那绿藻的两条鞭毛往上摇摆。鞭毛是黄色的,一样长。他划着两道波澜,从鞭毛间,一下穿进去了,消失在细胞核里。细胞是单细胞,粉紫色的。那小虫是盐菌。

伊南娜仰望着天窗,观察了很久。小虫真快真可爱,他进去干吗去了?她想,他呢?他没有进来吗?没有。他去哪了?干吗去了?他骗了我吗?抛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吗?不会的。这深水之屋里哪有什么文明的礼物呢?现在我只想出去找水喝,可是我出不去了。我困在这里会被渴死的。我后悔来到这里。我想乌鲁克了。她想了很多。她瞌睡了。她走出了天窗的影子,走了七步。她靠着晶壁蹲下身子,低垂着头,缩紧手脚抱成一团睡着了。白天过去了。

天窗上闪烁着星光。光芒四射。光线沿着六方柱面映射在小屋里。伊南娜醒了。她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了交错着的蓝紫色光柱。她坐在光柱里,发现身上的布衣是用羽毛编织的。是羽毛吗?她想。她伸手捏起一片羽毛感觉不是在做梦。蓝灰色的?她想。羽绒发着光。很微弱。是白耀光?她想。她想起了那蛇。难道,我身上的羽毛是蛇皮蜕变的吗?那蛇呢?不会是变成了我?对了,是和他在一起。我真是渴的有点儿神志不清了。她在幻想着。她看见的不是幻想。

伊南娜看着那些星星,就那样侧眼看着,抚摸着手里的羽毛,数着一颗一颗的星星。当她数到第八百颗时,看见了他的影子。恩基从沙滩上跑来。他翻转身跳起,栽进了小海里。他游到了海中央,俯冲下来,左手攥着那蛇。她看清楚了。他闭着眼睛,不呼气,怕盐水伤着。那蛇睁着眼。他伸长了右手张开五指抓住了什么。是天窗。天窗开了,看不见的。那蛇张嘴吐出一个气泡变大了。那气泡裹住窗口,水流逆转而上,一个水涡旋即滚动而去。水波涌动。星星看不清了。

恩基在半空转身,绕了一个环,跳在地上站稳了。她应该也到了?他想。虽然她飞得很远,但是她飞得比我快,他想着,右耳颤动了。她飞来了。他笑了一下,暗念密语,石门打开了。那只猫头鹰飞进来了,石门关上了。她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了,飞到了伊南娜身旁。她将双手攥着的彩绘陶罐递给她。她接在手里细看,上面的花纹好熟悉,想来是她原来造的。花纹间多了一个五芒星。五芒星倒立着。她想起来了,在恩基塔庙的石门上见过这个符号。陶罐里怎么没有水呢?她想。他笑了。她看着他。他的眼神落在了五芒星上。她不懂。他摆出喝水的样子。她懂了。她端起陶罐放在嘴边,渐渐扬起罐底,罐子里流出了水。她不停地喝着,水不停地流着。那水是甘泉。五芒星正立着。她不渴了,放下陶罐,站起身来。这时她停落在她的肩膀上合上翅膀。他看着她们。

我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伊南娜说。

怎么会呢。男神怎么会离开你呢?恩基说。

您在和我玩失踪吗?伊南娜说。

我失踪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喝上水了。水很重要。恩基说。

嗯嗯。我很想问您,这深水之屋里,只有一些星光和盐晶,哪里有什么文明的礼物呢?伊南娜说。

孩子,不要着急。一会,你自然会知道的。神不喜欢急于求成的女孩。恩基说。

伊南娜不再问了。再问,他会烦的,她想。恩基笑了。他猛地松开左手,那蛇挺起身,尾巴一甩,腾空飞上了天窗。真是神速!她想。那蛇呆呆地贴在天窗上,身子不动了,盯着星星看了一会,然后吐出那把密钥咬紧了,开始游行了,动作很慢很有趣,将那八百颗星星里最亮的星有规则地连接成线。那些银色接线,是密钥的痕迹。星星有形了。那蛇盘起身,舒展开腹,闭上了眼,沉沉地睡去。

孩子,你看那些星星组合在一起像什么?恩基问。

让我好好想想。那里像是船底,那里像是船尾,那里像是船帆,整体看上去像一条大船!是吗?伊南娜说。

是的,是那样的。孩子,这就是文明的礼物,是宇宙送给我们的,也是神送给我们的。你懂了吗?恩基问。

嗯嗯。我糊涂了。文明的礼物是一条大船吗?伊南娜问。

不只是。恩基说。

不会吧。那只是一些星星呀!那只是我的想象。看得见,摸不着的。伊南娜问。

真的摸不着吗?不,孩子,要用心灵。你懂得。想象很重要。神也在为我们思考。恩基说。

神在为我们思考?什么意思呢?伊南娜问。

孩子,这个问题,需要你思考,我回答不了。恩基说。

伊南娜没有再问,随恩基走回去了。

黎明时分,那颗星升起在那里。那里是地中海,是爱琴海,是小海。那里有两条河。一切是那样的。小海里有深水之屋,有吗?一切都消失了,消失了吗?伊南娜走着,回头望去,感觉做了一场梦。梦境很真实。过去的生活不也是一场梦吗?她想着,往太阳升起的那里走去。苏美尔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美尔女孩的故事讲完了吗?小伙伴们都不觉得,在想着,那里是哪里?精灵咖啡厅里阒寂无声。二楼的星灯暗着。玻璃窗外映出五道口璀璨的夜景,有一些黯淡。夜景湮没在蓝河里。那蓝河仿佛是幕布。他们的思绪流淌着。她们沉浸在画面里,在意兴阑珊处,看见的不再是北京城了。小冉右手端着一杯水,左手揉着眉心,走到了窗前,望着升在半空的满月。他也望去。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天晚上出现了半影月食。

在出现半影月食的前十五天,双鱼座发生了一次日食。在发生日食的那天黄昏,阿兰走过了沙子口来到了崂山脚下。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衬衫,腰间系着一条蓝丝带,脚上踩着道姑穿的那种灰白色的布靴。她沿着海边走在沙滩上。沙滩迤逦伸去。她长长的波浪卷发随着海风向后飘去。海风吹来时声音很大。她挥舞双臂感觉着。那海风撩动着她的全身。她望着夕阳西下,泛着金波的海潮,深邃的眼睛里汇聚着精睿的目光。她锁紧眉宇,思索着日食。

她是从附近一家瑜伽馆来的,来的时候脱去了黑丝袜。那丝袜间有着蛇纹一样的网环。她不想让自己过于引人注目。她不再年轻了。她过了花样年华,看上去很年轻,肌肤依然白皙。如水润。如今她是单身。她每天需要清静一会,一个人会去远处走走。她正走在礁石上,踱着轻快的步子。她找到了那块礁石。

太阳没入了海面。海天交界之间涌动着暗黄的波光。那光不再闪烁了。她盘腿坐下,坐在一块高高耸起略显平坦的礁石上,在一片礁石间的正中央,四周卷起的浪花激荡着。白哗哗的。那礁石是青黑色的,印着深海黑斑鱼一样的纹理。很深刻。她坐稳了,坐了一会。不远处有一群海鸥飞去了,回去了,看不见了。过了很久,雾气绵绵,有一只海鸥飞来了,是从西北角飞过来的。隐隐约约的。是一只小海鸥。小如雏鹰。

那只小海鸥飞在她头顶上空盘旋着。她听见了她挥动翅膀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她仰起头,望了一会。小海鸥还在飞,也在盯着她看。那宛如黄豆的眼珠定睛不动凝着光。是金光。在闪。她从怀里捏出一粒鱼肝油胶囊,捏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间竖起。那鱼肝油晶莹剔透,是她日常服用的保健品。

小海鸥很灵,看见了鱼肝油,俯身飞下来,探着嘴尖张开时啄去,吸进去细嚼。她微笑了,平视着她。小海鸥鸣叫一声飞起。她伸展了翅膀,缓缓飞去,飞得很轻柔。她站起身,依循着小海鸥飞去的方向走去。她想看看她要去哪里。她爬上海岸走去。天黑下来,石老人海湾那边掌灯了。她飞过去了,她走过去了。小海鸥飞进了一片别墅区中心的小花园里以后,在穿行杉叶间时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耸立在她面前的是一栋小别墅。风格简秀。在路灯光中显得那么幽静。她出神地望了一会。她想她还会来这里的。她走了。

翌日晚上,没有出现月亮,小冉站在阳台上,望着夜空,好像站在黑洞里。黑洞存在吗?离我们这么近,地球会被吞噬。当一颗恒星爆炸以后,一颗超新星将会诞生。当超新星变成红巨星,就像太阳的时候,又会逐渐变成白矮星。白矮星会死亡的。白矮星坍塌崩溃之后,时空会卷曲陷进宇宙深处,形成黑洞。黑洞的引力超强,会在瞬间吞噬掉它嘴边的星星,任何一束光都不会放过。也会吸食时间。时间,将在黑洞里终结。黑洞,是宇宙的坟墓吗?她不敢再想了。那已是子夜了。她走回去,爬上床躺下,蒙上被子。她还在想,脑子不听使唤,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感觉被黑洞吞噬掉似的。

那个晚上过去的第七个夜里,小冉做了一个梦,和以往的梦不同。那是一个精致的梦。很神奇。在梦里,她看见月亮从天上飘落下来看不见了。她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独自走在银白色的土地上,走到一片荒芜的地方哭了一会。她不知道为什么哭泣。她还在走。走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遇见了一个牧羊人。他比她大。他不说话。他笑了一下,带她来到了一片小海附近,走进了一个幽深的山洞。她在洞里捡到了一册书卷。卷面枯黄。她翻开看了看,有六十六页,上面是一些奇怪的字母,看也看不懂。她看着牧羊人。他从袖筒里掬出一些金羊毛,洒在书页间。那些字母闪光了,像萤火虫的尾巴在飘动。忽而,她看见五十三页第十二小节最后三个字母像金龟子一样飞到了第十一小节的末梢处。忽然,整册书卷发亮了,闪现出紫红色的光环!那时她醒了。她莞尔笑了。她不知道在笑什么,泪滴从眼睛里挤出来。她兴奋地坐起身,回想着梦境,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有启示性。她睡不着了,轻轻跳下地,走到窗台边。她望见半个月亮藏在灰白的云层中。月色朦胧。那是下弦月,在公寓以西。他睡得好吗?做梦了吗?会梦见我吗?她想着,想他了。后半夜了,她没有睡意,期待着那颗星。

有九个夜晚没有睡好觉了,小冉在白天过得昏昏沉沉。有很久没有去柳橙公寓了,她想去了,去和唐昊共享那个神奇的梦。她相信的,他会用哲思帮她解梦。不是迷信。

到晚上了,小冉一个人走出珊瑚海饰品店。甜甜在天黑时已经去了精灵咖啡厅。夜空中只挂着一颗寒星,是她期待的那颗星。夜风在空中徐徐的吹着。夜风很冷,冷如冰水。春天来了还是那么冷。她顺着风走着。那风推着她走得很快。她很快走到了五道口那里。她停住了脚步,仰面望着那座大厦,大厦顶部的那七个字母,U—CENTER。这里是宇宙的中心吗?不,上帝不会这样认为的,是小宇宙的中心!我怎么会想到上帝呢?上帝在想你——唐昊也许会这样告诉我的,嗯嗯,嘿嘿,她想着莞尔笑了。忽而,她听见风声吹得更烈了,像大火的呼声,汽笛声被风吹得乱响。大风刮得很急。天上好像吹来了什么声音?

是号角声。天使吹响了号角。小冉细听,想起了那张牌面:JUDGEMNT。她莞尔笑了,看见绿灯还亮着。她往过走了,在逆着风走。红灯亮了。她退了几步,已不由自主。她身后有车。急刹车的声音响过,她翻着身被撞倒在人行道上,裤腿上渗出了鲜血。是右腿。那司机吓得毛骨悚然,他推开车门跑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抱起她来,轻轻放回后座,让她轻轻躺下。关上车门,他如坐针毡,手心里冒着冷汗,紧紧攥着方向盘,开往医院。唐昊第一时间赶去。甜甜和安东尼奥早早熄了咖啡厅里的灯也去了。他看着她,一夜未眠。他很想哭,只能流泪。泪水滴落在他和她的手缝间。他感觉她的手比以往更冰凉。

第二天晓绽和刘向去探望小冉时,她还没有醒来。医生告诉他们,她没事的,只因失血过多,还处在昏迷状态,右腿根部轻微的骨折,得在医院疗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晚上的时候,安诚至来了。他来时很晚了。唐昊初次见他,在这种场合,不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不好。他们面面相觑。他让他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地铁上,闭上眼晕倒了。是感觉。

第三天早上下起了小雨,小冉苏醒了,在朦胧的眼中看见了爸爸。她半睁着眼睛,又闭上了。安诚至看见了。他伫立在窗户那边,没有往过走。他知道她暂时不想见他,暂时不想和他说话。暂时。午后,他走了。他在枕边给她留下了一个蓝皮笔记本。是海蓝色。

那天下午雨还在下,唐昊没有心情再上班了。他心里只有小冉。他怕她醒来会很寂寞。他撑着伞,捧着一本书,去看她了。她等他很久了。那本书是《与神对话》。书皮是天蓝色的。他去了,吻了她的眼。他想稍稍减轻她的痛楚。她看着他,看着书,莞尔笑了。往后也是这样的。住院期间,他不在她身边时,她在蓝皮本的后几页作了一些读书笔记,在第一页用红色笔芯写下:我是婴儿,叫我冉儿。她的伤一天天好着。她不像以往那么抑郁了。他在她身边时,她告诉他,对她而言,这里不再是医院,而是新生疗养院。在这张床上,她可以好好睡觉了。

太阳进入了白羊座,离开了白羊座;经过了金牛座,又离开了金牛座;在双子座,快离开双子座了。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不同。生活变了吗?也没怎么变。太阳升起来了,落下去了。阴天的时候,他会藏在乌云的后面;下雨的时候,他会被雨淋;闪电裂开天空时,他也会被雷击。他的心情好与不好,都不会影响他东升西落。还有月亮,她也一样坚定不移。她守在那里,陪伴着地球。有时候,月亮会被狮鸟叼走,那又如何,狮鸟会送回来的;有时候,月亮会被天狗吃掉,那又如何,天狗并没有消化。那只是故事而已,重要的是寓言——Parable。小冉对着窗子想象。虽然唐昊不在身边,但她和以往一样,并不会感到孤寂。虽然她看不清星星,很难用视线将星星连接组成星座,但是可以想象。看得见的是星星,看不见的是智慧。如果那窗格是搜索框,那么她会用智慧的视角去探索。探索知识。她的右腿渐渐好了,可以下地走动了。

在一个日落时分,唐昊扶着小冉在疗养院的花池边散步。花池里长着风信子、牵牛花、石竹梅,花的色素都含有紫色,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她倾身随手掐了一朵小花给他看了一下然后就扔了。他没有在意。她半蹲着缓缓摘下一朵紫蓝色的牵牛花,放进他的衬衫口袋里。他笑了一下。他似乎懂了。有一阵风匆匆吹过,轻轻拂过花丛,那些石竹梅翩翩起舞了。风信子也在摇摆,看上去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坐在石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朵风信子。他站在她身旁。他在看她。她的目光很遥远。

“冉儿,你一定有什么心思,对吗?”唐昊问了。

“嗯嗯。没有了。你看那些风信子,想飘回原来的地方。那里有和她们一样的种苗。”小冉喃喃说着。

“她在这里不也很好吗,有小伙伴们陪着她。牵牛花每天也在围绕着她。她并不会感到有多么孤单。你觉得呢?”唐昊看着风信子,和她说着。

“嗯嗯,可是泥,她的花粉已经飘走了,我们是看不见的。”小冉说完,释然了。

“那、那就顺其自然吧。你看,我的这朵牵牛花快要枯萎了。”唐昊说着,弯下腰。

小冉莞尔笑了。唐昊伸出了左手,她举起了右手搭上去。他拉起她来。她看着他。他背对着阳光。他的脸看上去是蜡黄的。夕阳很美,不多一会,落下去了。他随她绕着小径一直走到了天黑。她觉得走的路越长越好,时间延续的越长越好。半空有鸟儿飞去了。鸟儿的巢不在这里。那是一只百灵鸟,也叫云雀。她在想着,我的心窝何尝不是他的雀巢呢。他感觉她走得累了,陪他坐在了草坪上。

月亮爬上来了,和那天晚上一样是上弦月。小冉一直望着月亮,眼神想躲在上面。唐昊在看着她。她不说话。他吻了她的额。她回想起那个周五的凌晨,那时她选择离开了他。现在她很想说对不起,想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并没有向她承诺什么。即使承诺了,又能当真吗?她在考虑着。他回味着那个吻,口感就像吃了一颗酸枣。她和以往一样不想说话。他看着她愧疚的眼神,知道她心塞。他也不想说话。他努力让自己说话。

“准备什么时候回青岛?”

“这个周、周日的早上,我爸已经给我订好机票了。”

“哦,是后天。原来你早想好了,想好要走。别忘了,带一样东西。”

“嗯嗯。小宝瓶,是吗?怎么会呢。他——是我心里的宝。”

“他?是那个木塞吗?”

“嗯哪。心里突然塞塞的。”

“是在说我吗?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没有了。会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遥远。你来,我就等你。”

“我不怀疑。这么耳熟?这是一句台词吧,很经典的。”

“嗯嗯。不是台词,是真心话。”

“好吧。看来,我们的爱情,也会像甜甜和安东尼奥一样来一次大冒险了。”

“嘿嘿,也许会吧。上帝会考验每一份爱情的真挚性。”

“但愿,我们都经得起考验。想好回去做什么了吗?”

“还不太确定。先想想过去再说吧。”

“也好。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就像海螺一样需要沉淀一下。”

“也许是太阳进入了巨蟹座吧。唉,有些事不想也好。”

“乐观一点,太阳会离开巨蟹座,进入狮子座的。让悲伤的情绪甩到月球上不也挺好的吗?”

“嗯嗯,说得真好。我觉得我,不会太悲观,也不会很乐观。感官,应该更适合我。”

“感官。呵呵,那我就不懂了。不早了,天凉了,我送你上去吧。”

“嗯嗯。不用了。我一个人上去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祝你做个美梦。”

“美梦?有意思。我不经常做梦的。我想,我的梦在现实中。你呢,每天晚上都——有梦出现吗?”

“说来奇怪,在疗养院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没有做梦。我一直在想那个梦。”

“那个梦?也许是上帝想留给你更多的空白时间去思考,再去完成那个梦。其实,我也想过。虽然你并没有把梦境很清晰的告诉我,但是,我从那个梦的细枝末节里猜想到——上帝在你的梦里。

“上帝在我的梦里?嗯,想来——是那样的。”

“我想,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快告诉我!我忽然感觉,你说的那种可能性很重要。”

“你在上帝的梦里。”

小冉莞尔笑了。唐昊笑了一下。他和她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那是什么?上帝不会说的。需要她去感知。她左手托住草地站起来,挥挥右手舒展着身形,然后转身背对他走了。他还坐在那里。他没有送她上去。他懂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他望着她的身影隐去,望着六楼那间病房的灯亮了,望了很久,想了很多,站起身来沿着和她走过的小径路过花池边离开了新生疗养院。

周日的早上,是清晨,在首都机场,小冉只背着一个红书包,在登机口,和小伙伴们挥手告别了。他们都去送她了。那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空客321飞走了。她看不见他们了。唐昊看了一下手表,是七点十五分。她很准时的飞走了,如愿化作了一只鸟儿,他呆呆地望着天空,想着好想苦笑。他害怕时间会过得很慢。他知道那鸟儿是一只小海鸥。

踏上了返程的地铁,列车里人不是很多,周末都想睡个懒觉。晓绽坐在刘向的对面。刘向和唐昊坐在一起。他们喁喁私语。她听见了,是在说她。她不以为然。她的表情波澜不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她偶尔会去看他们。是在观察。刘向时而会笑,笑容和他本人一样是谦虚内敛的。唐昊也会笑,笑容显得那么勉强。看他的表情,轻松自如的。好像而已。看他的眼神,晦暗无光,飘忽不定的。她知道他没有睡好,还在想她。是小冉。不是她。她不再对他抱有幻想。爱的幻想。其实,她不是一个爱幻想的女孩。爱情排外。终究她懂得,爱情这东西,就像自己用过的水杯,别人用不得,手感在心里。那感觉无法取代。还好,她收到了所需要的归属感。在一朵香槟玫瑰里。他送的。是刘向。他已经向她表白了。表白之前,她知道他准备很久了。他缺少的是勇气。他知道她对待爱情是很现实的,不会有太多幻想。然而,没有幻想的爱情,就像面包里没有奶油,并不诱人,口感不会很甜腻。在520那天,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午休时间,他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你看一下,我来的时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刘向含笑说着。

你什么意思?晓绽看着他,听了他的话,感觉特别奇怪,拿起办公桌上的华为手机,看了一下,13:14。她没有多想。

晚上一起去看电影,不知道你有时间吗?刘向直说。

没有时间。有时间也懒得去。那些电影不是虚情假意,就是矫揉造作,一点都不现实。没意思。坐吧。晓绽说着,先坐下了。刘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在我看来,也是这样的。没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那种感觉,对吧。呵呵,那就不用去看电影了,看这张电影票如何?刘向说着,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用双手的无名指压在卡片两个角上,推过去了,推到晓绽眼睛下方。她歪着脖子看,画面是缩放版的蒙娜丽莎。蒙娜丽莎头上长着一根草。旁边写着《爱上萌娜丽莎》。是萌?不是蒙,她想着,笑了。她再仔细看,萌娜丽莎眼睛里闪着荧光字母,若隐若现的。左边的眼睛里显示:DAWN;右边的眼睛显示:ZHAN。都是大写字母。大写的爱。单词和拼音。她似乎看懂了。似乎。

你觉得我萌吗?晓绽问。

你觉得你是萌娜丽莎吗?刘向反问。

晓绽不说话了,脸颊微微红了。

我觉得你很萌。这是没有争议的。你觉得呢?黄老师。刘向说完,自己都想笑。

我不觉得。这部电影,是近期上映吗?什么剧情?我没有听过哒。晓绽故意说着。

正在上映。是现在。你懂。至于剧情?我想告诉你,告诉你就没意思了。刘向说。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电影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电影。这种哲思,是唐昊告诉你的吧。有脑子的都会这样想。呵!呵!晓绽说着,笑了两声,是在假笑。

刘向听了,点头了,没有说话。他看着晓绽。她在看卡片。

爱上萌娜丽莎?有意思。是你在一个人在演吗?晓绽问。

不是。还有你。是我们。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想知道后来的剧情吗?刘向问。

想。你会告诉我吗?晓绽故意问,语感很温柔。

会的。有个很现实的条件,只需要你闭上眼睛。好吗?刘向问。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晓绽说,想着,微笑了。她想,他不敢吻我的。她想让他吻。她闭上眼睛了。卷翘的睫毛交融在一起。淡黑色的眼影变得浓了。她合上的嘴唇宛如海棠花瓣。刘向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唐昊在门口,偷听了很久。他将手里的黄色玫瑰从门缝里递给他。他接在手里关上门。很轻。他笑了一下,在想,上帝保佑他。

一分钟的时间过去了。晓绽没有睁开眼睛。她不再紧张了,感觉有点失望。刘向走回去,没有坐下,站在她面前。她听见他屏住了呼吸。他伸下那只手,那朵玫瑰花送到了她那里,花蕊距离鼻尖只有三厘米。她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特别香。她微笑了。那时她睁开了眼睛。

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一朵香槟玫瑰。晓绽说。

你没有猜错。你再猜,还可以猜到什么?刘向问着,不想直说。

你想让我猜什么?是、是送给我的吗?是你送给我的。晓绽说着,脸又红了。

是的。你每次都能猜到我心里。有些话是注定的。比如,我爱你。需要加一万年的期限吗?那样听上去会很假。我想——花香比鸟语更有奇效。刘向说完,释然了。

晓绽想着,微笑了,没有说话。她接过香槟玫瑰,双手握得很紧。从那一刻起,她发现自己的心房就像雪糕一样融化了,感觉自己真的深深地爱上了刘向。一个平常不苟言笑的程序员。她觉得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一个忧郁内向的卡夫卡,像一个会将生活戏剧化的莎士比亚。他在看她,还是,下不了口。她看着他,想主动去吻他,没有犹豫。他的耳畔留下了她的唇印。是鲜红的唇蜜。她的吻,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想不到,唐昊告诉他的道家哲学——不笑不足以谈恋爱,会这么灵验。当她想到他的鸟语和那朵玫瑰花时微笑了。他们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的笑容很有深意,是含苞待放的,一向都是那样的。

地铁换乘站到了,唐昊提前下去了。晓绽坐在了刘向身旁。她靠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会感到黯然神伤,知道他很快会恢复状态的。他懂哲学。他出了站口,跑去了邻近的超市。突然他有一种很想抽烟的感觉。他从来不抽烟的,没有烟瘾,却感到心神不宁。他的心很难受,那就让肺舒服一点吧。感谢尼古丁。他想用一根烟的时间去想她。那时她也在想他。

飞机飞得慢了。他坐在我身边就好了,她想。他就不会觉得孤独了,她想。他真的理解了是不会很深入的想我,她想。她想的和他一样入神,一样的难受。小冉坐在机舱里倒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上,前后左右都是空荡荡的。她时而会去想他,他时而也是爸爸。爸爸有多重身份,在她心里,是一个形影相吊的渔夫。

太阳冉冉升起。阳光很温馨。拂过太阳上空的云气恍如缕缕青烟。太阳以下的一块残云形如烟灰散落看不清了。小冉望着窗外,云海茫茫,想的困了,拉开座背上的小桌板,放下头脑,想补一觉。这趟航班只有五个乘客,机舱里特别安静,机身平静地穿行在羽毛一样轻薄的云层里,波音偶尔震荡,那也不会影响她定静的心神。她闭上眼,闭合了纷纭的幻象。她睡着了,睡了十分钟,很舒服的,脑子清醒了。她做了一会眼保健操,从窗口望去,青岛近了,海岸上的背景看得清了。

在飞机降落时,安诚至开着车来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早上这么开心。看不出来。他抬起左手,甩动手腕,看了一下瑞士手表,时间在他的掌控之中,八点四十五分。那手表是AP牌的,表链闪烁着黑金之光。他的心灵像爱彼的机芯一样精密复杂,也只有女儿可以从他的表情里看进去分析。他似笑非笑的从后视镜里望向被他甩在后面的那些车。车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快。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堵。然而那只左手始终无法放松,习惯性的握紧时再用力张开。那根小拇指也会掐得很紧,掐紧掌心,好像蝎子翘起尾巴将毒针插进肉里再拔出来,藏得很深。那习惯往往像急刹车一样致命。那习惯也让他成功了。不要放弃,还有时间,也许是他的座右铭。那是一种活在当下的力量,还有可能是宇宙的暗能量。他在掌控着那种能量,无奈,那种能量也在操控着他。可惜,他不知道暗能量是什么。他应该想想,那是什么?

小冉知道。那是一张名为DEATH的牌。她经常会翻看那张牌试想他。他很英俊,却很狰狞。安诚至将左手放回了原位。放下手时,他感受到,该松开手了。他的右手稳稳地把握着方向盘,轻轻扭转,向左绕了一圈半,打了一个转向。车转弯了,停下来了。他没有下车,摇着车窗,看了几眼,看见了女儿。她在出站口的广场上徘徊着,拿起电话准备给他打却在犹豫。她放下了手机,想着,爸爸肯定来了。那时她看见他,他含笑的表情。那辆车还是上海大众,古旧的黑色车体,一股神秘的气派。她走过去了,迈着小步子。他在看着她的右腿,还是很担心。她从他的眼眸里能感觉到。那眼眸深黑,像海底的泥。那目光很冷,有冰感,收敛在眼角深处。她走过去时,他伸手推开后面的车门,一只金毛狗卧在里面。

那狗和小狮子一样,尤其是那只大鼻子。小冉提起书包带从双肩上放下来,把书包扔给了那狮子狗,准备坐进去时,安诚至推开了前车门,开了一条缝。她懂了。

“小冉,坐前面吧。”安诚至说着,没有侧转身,也没有扭头。

“嗯嗯。”小冉点头,关上后车门,从车尾绕到了前面车门处。她走得很缓慢。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在抗拒着一些什么。那是什么,她想知道。很简单,是感情。感情并不简单。她坐进去时,他看了一眼。

“腿上的伤都好了吗?”安诚至问完,扭动车钥匙,踩住离合板,拉开手刹,挂一档,松开离合时,车缓慢地绕着弯倒了一下开走了。他的左右脚都很稳。离合?小冉的眼很灵,想着心里笑了。

“好了,没事了。”小冉说。

“那也得注意。伤口没有流太多脓吧?”安诚至问。

“没有。不疼了。”小冉说。

“不疼了就好。皮都褪干净了吧?”安诚至问。

“嗯。摸上去光光的啦!也不痒了。”小冉说。

“那就好。留下伤疤了吗?没有吧。”安诚至问。

“没有。也有吧。只是一条很细的纹,隐隐约约能看见。看上去像一只小蜈蚣。红的。不像黑蝎子。”小冉说着,莞尔笑了。

“呃——多注意身体。回去了多吃点红枣。一周喝几杯红糖水也好。”安诚至说着,在看着小冉,眼窝变暖了。

“嗯嗯。知道了。”小冉说。安诚至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牙齿咬住了内唇,咬得很疼,咬出了血。那种疼让他感觉很舒服。血的味道也不错。那时他感到身心放松了。

车行驶在市南区。车速放慢了。风很通畅,晨雾很浓。那风雾像啤酒沫喷涌在车窗外。小冉的黑发飘起来了,脸上格外清爽,和沐浴后的感觉一样。她望着窗外流过的时光,印象里留住的只有记忆。模棱两可,犹如梦乡。车开过了青岛大学西院,再次和她擦肩而过。她在校园里静静地走过,一个人走过,和一个男孩也走过。她爱上的是那座图书馆,不曾爱过他。她喜欢把他当朋友看待。他也一样。现在不一样了。

车沿着麦岛路直下。路两旁的鱼市没有大的改变,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会停下来买两斤蛤蜊回去伴着葱花炒着吃。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了,想来那味道还在嘴里。她还想起和爸爸在那里摆过摊,从早到晚,她从来不敢看他杀鱼。切腹,拉肠,剪鳍,抠鳃,刮鳞,她很熟悉,闻到那股血腥味不会觉得恶心,只是感觉很残忍。忍不住看见鱼翻白眼时,她会心疼。

车驶入东海东路,一条很长的路,路线蜿蜒如蛇形。路的一面是海岸和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一面盖起了新别墅,偏欧式风格。这里吹着清新的海风,比较纯净。路过了极地海洋世界,小冉看见了那只跃起在半空的蓝鲸和两条伴随左右的海豚。虽然那只是雕像,活灵活现的却很真实。她记得每个周末都会去那里玩,和小伙伴们踩着礁石下海,和飞来飞去的海鸥一起欢舞,一起在浅水滩寻找着小草鱼。那时她会想,只有海鸥懂我。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会想,还有他,他也懂。

车开得快了,往北面驶去。太阳忽而不见。林影婆娑,蝉雀啁啾。风声在树叶间响起。一只飞来的百灵鸟立足枝头摇摇晃晃。小冉什么也不想了。那鸟儿合上翅膀抓紧树枝,摆了一下小脑瓜,眼珠盯紧了她。她一闪而过,并没有注意。安诚至一直没有说话。他不想打断女儿的遐思。那狮子狗很乖,不叫也不闹,两只前脚抱着书包,两只后脚来回踢着一袋狗粮,尾巴翘起时会慢摇。他撇着一张胖乎乎的脸,从座背间窥视这个新的小主。她的眼睛很吸引他。他会想到她是一个女孩。

车稍稍慢下来,转入海龙路,忽而像飞鱼,穿进一条岔道。车缓缓停住了。小冉从车窗口探出头观望,一幢幢白墙红顶格林童话里小木房似的别墅鳞次栉比排列开,井然有序的座落在海岸边的平坡上。其间铺有条形的草坪,修剪后的植被造型如鱼卵。这里离崂山区很近了,约有几步远。海风习习,感觉提神。她很想下车。安诚至坐着没动,过了一会,背往后靠,两只胳膊舒展开。那胳膊僵困已久。她听见爸爸骨骼间的每一骨节在咯咯地响。他很累了,她知道的。他凝视着前方,她随而望去,前方是小别墅,在别墅区的中心处,看上去大同小异,有六层楼那么高,周围是一个小园子,由一排低矮的小栅栏围着。那园子里长着一些水杉树,从茂密的羽叶间看进去,可以看见米黄色的石柱门和宽绰的回廊。这里有八大关那边的紫薇树就好了,在这个季节紫薇花盛开了,那些花儿是那么可爱,也很神秘的,想来她莞尔笑了。再看小别墅,天蓝的窗格,粉红的房顶,感觉很唯美。她不由得想起了伊兹拉岛。

“小冉,下车吧,我们到了。”安诚至说。

“嗯嗯。是这里吗?好像不是吧。爸爸,你们搬来这里住了?”小冉迟疑着,忘记了下车。

“没有。看见的是你的房子。已经重新装修好了,有三个多月了。”安诚至说着,口吻很平淡。

“噢?是这座小别墅!哇塞,一点都不小。是一个——完整的大房子啊!”小冉说着,声音很高。

“你愿意——给你的大房子起个名字吗?”安诚至问。

“嗯哪。让我想想——起个洋气的名字更合适。大道至简。是哒!越简单越好吧,越简洁越中听。想来,就叫FL别墅吧。呵呵,怎么样?爸爸。”小冉说着,莞尔笑了。

“很好。F,L,最好不要告诉我答案。爸爸会想到的。”安诚至说完,似笑非笑。

“哦。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吗?我会怕的。”小冉说。

“怕什么呢?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有你以前去过的教堂。况且,也不是你一个人。一个星期前,我已经把你爷爷和奶奶接过来了。”安诚至说。

“嗯嗯。那我就放心了。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真好。我弟弟和我——妈妈,不过来住吗?”小冉问。

“不过来。我没有告诉他们。”安诚至说。

“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买了别墅?”小冉问。

“也许吧。”安诚至说完,他的眼神从小冉眼睛里移去。她懂了。她推开车门,双脚轻轻踩在地上。他左手用力推开后面的车门。那狮子狗拱起背,哈哈哈的吐着大舌头,后脚一蹬,前脚一扑,纵身跳在了地上,撑开了掌,抖了抖金毛,转了两个圈圈,卧了下来,抱成一团,蜷回了尾巴。那时他拽起书包,猛地一翻,递在她手里。她挎在肩上。

“小冉,你先回去吧。爸爸不能陪你了。厂里还有事,过去了按门铃就行。”安诚至说着,看了一下手腕里的那只表,已经九点半了。他眉头紧锁。她看着他,在想着,爸爸的生活还是没变,周日也上紧了发条。

“额。再见。爸爸,路上开车慢点。”小冉说着挥手。

“晚上,好好睡觉!不要——想的无边无际。”安诚至说着,开始倒车了。

“嗯嗯,记住了。那你晚上,”小冉没有说完,安诚至踩着油门,车疾驰而去,只剩下一个影子。她望了很久。

那狮子狗呆在那里,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撅起屁股挺直了懒腰坐起身来。他看着小冉,在想着什么,随后跑到了她身侧,伴随着她的左右脚脚跟的节奏走起。她看着他,莞尔笑了。她弯下腰抚摸着他的金毛,在想,如果,能看见他的微笑就好了。那时她想他了。

“乖乖,叫你哈巴好吗?哈巴!”小冉说着,轻轻敲了两下狮子狗的头。他听不懂,他知道,他叫哈巴。

哈巴不会说话,也不会点头,摇了两下尾巴。

“好哒!”小冉模仿着他答应了。她带着哈巴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来到房门口。她匆匆走过园子,没有留意什么。那是什么,一个池子。她摸住石柱,仰望着别墅。那石柱是泰山石凿成的。她按响了门铃,爷爷开的门,哈巴先跑进去了。她抱住爷爷佝偻的腰,吻了奶奶的额头纹。奶奶手里端着一盘红枣。她右手挑了四个,左手捏起一个塞在齿间细嚼,捏起一个放在奶奶嘴里,捏起一个送到爷爷手心里,最后一个扔给了哈巴。

哈巴用鼻头嗅着红枣,不摇尾巴了。他用两只前掌扒拉着,玩似的。那个红枣滚落到了沙发下面。这时,小冉和奶奶坐在了沙发上,说着过去的一些事儿。她握紧奶奶的手,感受着外婆的手,望着这间大房子,不再怀疑是在梦里。

这间房子里是清新自然的。地上铺着条木地板。沙发上印着水草纹,前面是茶几。茶几左侧有一口矩形鱼缸。鱼缸长一米二三宽六十厘米高一米。鱼缸里的海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透过蓝光玻璃望进去,一群微小的明黄色的热带鱼游来游去游得很快,环绕着两条金鱼,一条是红色的,一条是黑色的。那两条金鱼时而平行时而交错互不分离的游上游下游得很慢。绿毛龟在悬浮,偶尔会摇尾巴。沉静在海藻里的是一条小黄鳝。它绷展身,貌似不动,形如一把袖珍的古铜短剑。它的眼睛里凝聚着暗光。那光很邪。鱼缸下面是枣木墩。木墩侧面崎岖不平。鱼缸后方的墙面是清一色的淡绿色。墙的正中间挂着二十一英寸的液晶电视。电视墙上点缀着圆石晶沙。沙石星罗棋布。往右转是扶梯口。扶梯螺旋向上延伸。向上的墙面垂下三幅泼墨山水画。画作是当地名家真迹。迹象都是崂山景观。绝壁有鸟飞。断崖有虫跃。沟壑有鱼翻。

上去是完全不一样的一间房子。地上铺着大理石地板。地板上有十字架的投影。影子四面的方位竖立着四根圆柱。柱子外围有八扇高高的花窗。窗形像连身砍掉一半挂起的鱼头。T形窗棂是清一色的金灰色。每一扇窗的窗楣上镂空了四十五个窗孔。阳光射进来时就冷了。光线幽暗,尘埃缥缈。东面有一百八十道斜长的光柱照在大厅中央的石桌西面,光斑连成一条明亮的弓弧。石桌的桌面是花岗岩,桌边有六把藤椅,桌面上方有吊灯,灯架上有八片灯叶,莲花形,水粉色,给阴郁的尖顶染上了一些小浪漫。石桌北面的墙上有一幅壁画,南面的墙上有一幅壁画。北墙壁画上方挂着一口古铜钟。南墙壁画临近回廊似的扶梯。扶梯有二十二台阶。

踏上台阶会看见一个个全新的房间。地上铺着拼花地毯。地毯上方是空阔的。天花板上嵌入了浑圆的白色灯泡,有八十八盏,美如百合花的蓓蕾,汇聚成旋涡。天花板下面有六间房。四间书房。一间浴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的窗可以望见湛山寺。一间书房的窗可以望见一座清真寺。一间书房的窗可以望见格林芬格多肉美学馆。一间书房的窗可以望见石老人海水浴场。石老人高尔夫球俱乐部。石老人观光园。还有很多地方。是远眺。好像可以。

天黑了。小冉从浴室里走出来,望见了银河系,走回了卧室。她甩了甩头发,扑倒在双人床上,一阵阵海风从纱窗外吹进来,吹动了她那薰衣草色的睡衣,那睡衣好像马林鱼的背鳍和镰尾在浮动。她没有再望向大海。她已经望了一下午了。她没有合上那双酸痛的眼睛。她望着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相框旁边还有一个乳白色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三支康乃馨,一朵是绿色的,一朵是红色的,一朵是粉色的。她想了一会,耸起双肩,双臂用力托住身子,双腿划开,划了三下,扭动着小蛮腰,和游在河流里的水蚺一样灵活自如,爬到了相框前。她抽出照片,看着七岁那年的她。她和石老人。那时她一个人抱着救生圈游向了石老人。

小冉想了很多。她不想再回忆了,将相片插回去了。她顺手拉开柜子的第二层抽屉,小宝瓶和蓝皮本放在一起。她握紧了小宝瓶取出来,翻转身时拔开了木塞。等到那麝香味飘满屋子,哪里都能闻到时,她盖上木塞,将瓶口倒立插进那里。那深处。小宝瓶和十字架合在一起躺在她胸口。她很舒服,想着什么。她将小宝瓶放回去时,发现抽屉里还有一枚黑铁钉,九厘米长。是安诚至在十四年前取下挂着的那幅结婚照时留下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他留下的。她回想着小别墅和这几间房子,想到了爸爸其实是一个魔法师。他藏得很深。

小冉莞尔笑了。在睡觉前,关灯的时候,她很想下二楼,去看看那两幅壁画。她不敢去,不想去想,会睡不着的。她不去想谁时,抱着太空被睡着了,和婴儿一样。她没有做梦。

3.  南船上的奇幻旅行

【电影文学】苏美尔女孩

关键词:七色光  Argo  新圣城

星语:  宇宙间一切万有(All that is),万物因爱而生,希望会爱爱相生的。

我们叫她冉儿好吗?是时候了。南船快来了。三天过去了,到夏至了。太阳进入了巨蟹座。晚上七点,天还亮着,楼下的古铜钟响了三下,好像能听见。冉儿没有听见。她坐在书房里看书,看到“爱的感受是你对神的经验”时,放下那本书,拉开抽屉捏着枫叶状的书签插在68页和69页之间,合上书放在桌角。那边有一个沙漏,也叫星时计。她无聊的时候,会举起沙漏玩。玩索。她困了,从书桌前站起来,转身走向窗,望着石老人那片海域。她很想去了。

走下二楼,冉儿站在扶梯口,按开了灯。清幽的灯光洒下来,从冥暗的四周散开。她走在南墙的壁画前,凝望着画里的女神停住脚步。那位女神是阿南刻,端坐在王字形石椅上,手执细长的纺锤。那石椅在白云间,太阳降临在后面。女神身下,有一架纺车,转轮上坐着一个女婴,明眸乌发,长得很成熟,是一个女孩了。她面对她微笑。她是小时候的我吗?她想着也笑了。再看女神,她脑海里浮现出另外一张面容,依稀隐没。她不去回想,在推想,她也是黑夜女神的一面,黑夜女神有三面,她披着星花黑纱衣在此刻一定乘坐黑马拉着的车冲出黑云飞上天,降下星月。她叫倪克斯,强大的权杖也在她手里?她随着女神的目光轻轻转过身,往北墙走去。画壁上是一位男神。他叫克罗诺斯,长着青灰色的胡须和一对白色翅膀,他并没有老去。她走近他时,看得更清了。他左手举着金色的罗盘,右手拿着一把银亮的镰刀。罗盘上印着十二星座的符号,中间有指南针。他的形象是这样吗?他是没有形象的,他的形象可能是一条长蛇,或许是环绕着宇宙蛋的龙。那宇宙蛋在火焰中。那火是炉中火。那个裂开的彩蛋是宇宙蛋吗?但愿是吧。那蛇呢?我怎么想起了那蛇,无论是他还是她,时而会从我的故事爬出来,盘住我的脑子追随时间轴在旋转。她不敢想了,想得太深了,却还在想着。

想来男神克罗诺斯和女神阿南刻必然会是一对夫妻,爷爷和奶奶也一样,那我和他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冉儿不再怀疑了。她漫步在石柱间,走到了石桌旁,拉出藤椅坐下。她需要沉静。桌面上映着八叶莲花的光影,中心处有印记,是闪耀着蓝光微小的六芒星,小如硬币。她才发现。她耷拉着脑袋,像哈巴一样趴在桌上,盯着六芒星,想起在精灵咖啡厅过生日的那个晚上,那个六芒星,和新的火种,许下的心愿,难以实现的夙愿。她渴望着,也很纠结。是心结。她心里暗藏着那个时刻,想来该去了,抬起头望向古铜钟,7:26

黄海淹没了夕阳。金波平静。日轮没有沉寂,是一口会自发光的古铜钟盘,在循环着。红霞蔚然成荫。远空绵长的橙色行云舒卷身姿飞去。青雾朦胧,从临近海岸的小岛上升腾。有鲍鱼岛,狮子岛,兔子岛,还有几座,都在崂山那边。在仰口对面,有女儿礁,是石老人的女儿坐化的。一条幽蓝的海线周转岛屿间隐入天际。风吹紫气,流散在渡仙坊和逍遥谷消失了。也有松风,拂过一簇簇珍红的茶花,从百雀林间穿出,遁入尘间。

冉儿感觉到了,闻着风里的神香。是想。是感觉。可以感觉。哈巴眯眼跟着她呢,走出了别墅区前面的海滨雕塑园,慢跑在海口路上。不然,哈巴在快跑,竟然跑在前面。他步子虽小,四只脚足以。跑到石老人海水浴场那里时,她缓步停下来,粉白短袖被汗浸湿,连天蓝色伞状的长裙也闷得难受,好想脱光去泡个冷水澡。不好,那水会和我的汗味一样香,她想。想来偷着乐,在心里爆笑。好久没有这么怪诞的发泄了。天王星是她的守护星,当然会惹她小暴一下。哈巴还在跑来跑去。她也不想停,得走一会了,右腿隐隐作痛。走在崂山路上,路两旁的花园别墅重峦叠嶂,这是一条超美的旅游路线,感觉是通向了世外桃源。路过卧龙山庄,她想起了孔明先生造的天灯。六岁那年,妈妈陪她点燃了一个红灯笼似的天灯,她放走了。那天灯放飞了就回不来了。那时天黑了,天灯和幽灵一样飘上夜空。妈妈告诉她,天灯里的火,不会灭的,是星星之火。现在她回想起来了,懂得了妈妈的意思。过了山庄,是美林小镇和爱琴海公寓。爱琴海?她想起了美狄亚和伊阿宋。是我和他的故事吗?和他住在这里也好吧。为名而来,为爱而归。还得等多久呢?她想着。有时候,爱会让人很焦虑。走过公寓,她进入了石老人高尔夫球俱乐部园区的中心街,望见了不远处的西岸游三下就能拥抱住的石老人。他驼背拄腮沉思着。他在思念着女儿。她的女儿被龙王的儿子抓走了。他被石化了,被拟人化了。石老人有十七米高,是海蚀柱,在康熙三十一年发现的,形成却用了千百万年。望着杳渺清幽的天光,她遐想了很久,想呆到天黑。她又想起了七岁那年,是外婆带她来这里玩的,那时这里还是荒草遍野。那年她过生日,外婆给她买了小蛋糕,给她炖了奶汤鱼翅,送给她那个十字架。那时她问了,妈妈去哪了?外婆告诉她,妈妈去深海里给你寻找海螺去了,那是美妙的维纳斯骨螺,是准备送给你的礼物。长大以后,你也可以自己去寻找。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妈妈真的去了,去了深海龙宫,那骨螺可能在龙宫里。直到十八岁,她才懂得,落入深海里的是骨灰。

冉儿经常一个人赶海拾贝,见过天边骨灰色的云彩,可是从未遇见那骨螺,可惜始终没能找到,在工艺品店见过的,也只是一个空壳。维纳斯骨螺?和《维纳斯的诞生》那幅画,都和希腊神话有关吗?想到这里时,她和石老人挥手告别了。在她离开时,仙鹤飞来了。

冉儿走到了石老人观光园那边的海岸上,朝着西南方向望去时,已然望见了那从仰口索道飞渡而来的丹顶鹤。她不知道它们有二十一只,看不清的,看清的是它们排成了楔形,知道它们是飞向了太清宫。它们从寒冷的北极圈那里迁徙而来,不屑于停在半途,不只是觉得这里温暖,兴许是来参禅悟道的。丹顶鹤又名仙鹤,这意味着它们得道了。那还需要来问道吗?道的学问是无止境的,在变化着,是妙极的,妙如那仙鹤飞临在空谷发出的天籁之音。她遥想着,望得太远了,收回目光时,看见暮色中飞着一群海鸥,随着海风振翅,在海潮涌来时,追逐着浪花,挥翅拍打,玩累了,该回家了,便悄然飞去了。

一只机灵古怪的小海鸥蝶舞似的从远空翩然飞来,飞得很快,飞了不久,突地直飞而上侧身如陀螺坠下身子,倒挂在她眼前。她看见了小海鸥侧面那一只黄亮的犹如金星发光的小眼球。它会掉进海里吗?她想着,很担心。没有了。小海鸥蛙泳式的缓转身,轻轻的样子,伸长翅膀,猛地一扇扶摇而上,飞在了她的头顶上空。她抬起头,望着小海鸥,觉得太危险了,想来和她小时候一样顽皮。它是她。似乎是。

天已经黑下来了,上空如暗礁一色。她准备往哪里飞去呢?和丹顶鹤一样飞向太清宫吗?她会的。这时已经晚了,那里很遥远,她还小,需要时间,还不是时候。冉儿想着,小海鸥射出了身子,御风超然如燕,飞向一片礁石。她随她的身影望去,那片礁石滩像小石林,高低起伏,并不杂乱。那里不远,黯黑一片。她落脚了。她看不见她了。她看见她了。在凸起的一块略显平坦的礁石上坐着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的女子。她在静坐打禅吗?她是一个道姑吗?不是的,她盘起的发髻就像?像谁呢?真是奇了。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回家?她在想什么呢?应该是在冥想。我过去会不会打扰她?她会不会和我说话呢?想着她在犹疑着,不知不觉走过去了。脚步不出声。她凝视着她的背影。她是阿兰。

那只小海鸥从阿兰眼前笔直的滑过去时,她没有看见,听见了她的翎毛撑着海风微微擦出声波。短暂。清晰。柔和。那时她在冥想着,双手放在双膝上,拈着莲花指调息。她看见的是,海里的世界。忽然看不见了,她想到她来了,感觉到她站在身后的海岸上,扶着栏杆正凝视着她,很想和她说话。其实,她想和她说话,已经等了很久。她不着急,依然坐身不动,没有睁开双眼,双手动了,十指缓缓舒展,花开一样,手背离开了膝盖,双臂轻轻挥起,同时五指并拢,掌心相对,双手置于头顶上合在一起了。

那时冉儿静静地看着,知道她是在做瑜伽,不知道那是哈他瑜伽。哈是指太阳,他是指月亮,在古印度婆罗门文化中,就是这样解释的。很古老了。古老的语言极有趣,总是让人不可思议。虽然太阳已去,月亮不在天上,但并不影响阿兰的境界,她已臻于梵我合一。她将这个同心圆的姿势停留了三分钟,放下手时睁开眼,扭转了一下颈椎,侧弯身向左向右运动着,然后单手托住礁石站起来,从激荡着潮汐险如沟壑的礁石间雀跃而过,踏稳石阶走上去。她看着她。她淡然笑了。她和她说话了。

“孩子,你从哪里来的?”

“嗯——那里,在海滨雕塑园那边。”

“是金海湾别墅区吗?”

“嗯嗯,是的,我家——我住在那里。”

“在中心处吗?是那座——超凡脱俗的小别墅吗?别墅前还有一个长满水杉树的小院子,是吗?”

“是啊,也是小园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的。我和一只海鸥去过。她带我去的。去过一次。那时水杉树还没有那么绿呢。”

“哦。海鸥?嘿嘿,是真的么?”

“你见过的。是那只小海鸥。你看她,要飞走了。”

阿兰说着,伸手指向大海。冉儿望去,在冥暗的天光中,小海鸥飞跃在起伏的海面上,浪花灰白。在瞬间,她啄起一条鲱鱼,欢乐的盘旋着,翘首张嘴将那鱼扔回了海里。她和他玩似的,没有把他当做晚餐。咚!海澜绽开,鲱鱼冲下去,吐出气泡,欢快的摇摆着双尾,赶快往深处游去。那时她没有再看他,长鸣一声飞去了。她望着她飞去的方向懂了。

那时哈巴从她的脚边跑去,跳着叫了两声。冉儿转而看她,心想,把你小子扔下去,看你会不会在海里游泳,能不能捉到那条小鱼。猫吃鱼,那狗呢?他已经在很久以前被神农驯化了,么么哒。不是有骨头他都想吃。他也爱喝粥。想来她笑了,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诞。阿兰在看她。她的容颜。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那一枚紫薇晶耳钉。她看着细想。她早想到来了她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孩。她没有觉察,她在思索她。

“孩子,时候不早了,小海鸥飞去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嗯。那小海鸥真是乖巧,很可爱,也有爱心,给她起一个名字就好了。”

“她有名字的。”

“是吗?嘿嘿!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读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吗?”

“菠萝蜜?嘿嘿,有意思。心经?没有了,是佛经吗?可惜——没有读过。”

“那你怎么会知道呢。叫她舍利子就可以了。她也会是一只舍利鸟。”

“舍利子?我在哪里听过的。舍利鸟?我没有听过的。”

“很多人都没有听过的。也不知道舍利子是什么?舍利是什么鸟?”

“那是什么呢?什么鸟呢?你一定知道哒!”

“其实,我们听过的舍利子是骨灰的精髓,是一种结晶体,是佛陀涅槃火化后炼成的。舍利子很珍贵的,收藏在宝塔里。而心经里讲的舍利子,是一位长老的名称。而舍利,和白鸽和孔雀还有鹦鹉,都是极乐世界的天堂鸟。在这里,我们是可以叫她舍利子的。虽然小海鸥没有舍利鸟的那双金翅。虽然还没有。”

“噢,原来是这样的,我懂了,懂了很多。想来,你是一位佛教信徒了。不像啊!不瞒您说,嘿嘿,从你的衣着打扮上看,您是一位道姑了。您?”

“呵呵。都不是。也是。你看不出我是一位瑜伽教练吧。我更愿意做个老师。呵呵,还有,孩子,我想告诉你,佛道的智慧像是我们眼前的山与海,不局限于崂山和黄海。”

“噢,是吗?想来——一切是那样的。嘿嘿,那智慧真是高深莫测呀!我不怎么懂的。还有瑜伽?那我——就拜您为师了。”

“称不上。我教你几招就可以了。那智慧更重要。你会懂得。”

“嗯嗯。得说不好意思了。你和我聊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叫安小冉,叫我冉儿——就可以了。”

“冉儿?你的乳名吗?叫着很亲切。我叫引兰,叫我阿兰就好了,叫我兰阿姨也是可以的。那样听上去会显得我很老。”

“呵呵。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老,看不出有一丝皱纹。我相信,你和我一样年轻。”

“真的?我也信。我经常用面膜和精油护理。对了,到时候了,我也送你一瓶纯橄榄精油。说实在的,我真的老了,以我的年龄,可以做你妈妈了。”

“嗯嗯。可以的。我想,还是叫你兰阿姨吧。尽管我很想叫你阿兰,那会让人感觉没大没小的。”

“都可以。冉儿,随你怎么叫都好。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看这时间,不知不觉的,已经九点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路上,我会不放心的。”

“嗯嗯,也好。兰阿姨,住我那里吧,那我今晚就不孤单了。对了,忘了问你,你从哪里来?”

“沙子口。那里有我的瑜伽馆。我的家在蛇窑洞那里。”

“哦,那比我来的地方还远呢。”

“是很远。今天是6月21日,是瑜伽日。我们在这一天认识是很有意义的。瑜伽圣祖帕坦咖利会为我们高兴的。不多说了,没完没了的,我们走吧。”

冉儿点点头,点了三下,和阿兰并肩走去。在路上,哈巴翘起湿漉漉的尾梢摇着,紧紧跟在她们后面,不再溜来溜去了,两只一向耷拉着耳朵偶尔听到什么也会竖起来。他是在偷听。听她们的悄悄话。那夜话传递给他一种神秘感。那秘语是神圣的。

那时冉儿问起圣祖帕坦伽利的历史身份时,阿兰表情肃穆,郑重其事地告诉了她,圣祖是一条小蛇的化身,是太阳神在公元前五百年那会,送给她母亲哥妮卡的一份生命礼物。那礼物是永恒的。那时哥妮卡也是一位瑜伽行者,在她感到生命即将结束时,双手掬水闭上眼向太阳神祈祷。在她睁开眼时,一条金色小蛇从水里爬起,转瞬间化作了一个婴儿,真是圣婴,当即对她说:我想做你的孩子,可以吗?妈妈。哥妮卡欣然笑了,当然会答应。那圣婴就是帕坦伽利,完成《瑜伽经》也许是他降临人间的使命。听完,她若有所悟。尔后,在她们走近金海湾别墅区时,她问起她,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的。她告诉她,是在她过生日的前一天,那天出现了日食,发生在双鱼座。你也知道的。她似乎在向她暗示着什么。而她似懂非懂。

冉儿带她进了客厅。兰阿姨表情怪怪的,鼻翼在微微颤动。她转过身去,迈着轻快的步调,走到了沙发旁边,缓缓蹲下身,半张脸贴近地面,头发洒下,窥视着沙发底下。在潮湿的阴影中,一片灰蒙蒙的尘埃上,看见了那颗已经发了黑霉的红枣。那红枣是哈巴踢进去的。她探进右手去,支着手腕,抖动着指头捏住那黑枣取出来,然后左手托地站起来。她要做什么?她想。想着,她走过去,站在兰阿姨身侧,看着黑枣。她早忘了那颗红枣,想不起来了。

冉儿傻了,她不知道兰阿姨拾起这看上去恶心,闻上去腐臭的烂枣有什么用。什么用意?这时,阿兰笑了一下,笑得很阴,笑容故意显得阴森森的,也很委婉。她捏紧黑枣时挤出黑泥,接着抽出了枣核,枣核上沾满了干黄的屎粒,屎粒上蠕动着一只小白虫。它的嘴是黑的。她瞅了它一眼,淡然的冷笑一声,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掐住了小白虫,将它重重地摔在大理石上。它还活着,翻起身来。它是轻浮的,因而,没有被摔死。它不知去向,惊慌了,在乱爬着。它叫蛆,Maggot,一只贼喜欢狂想裸着身子的家伙,生长在已经腐朽变质的果肉世界里,蛀蚀着霉菌,等待成蝇。等不到了。

在这时候,阿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咖啡色的火柴盒,推开盖抽出一根火柴擦着了,将红蓝色的小火苗随着风儿往下移。那火旺了,烧住了小白虫,嗤地一声,一下烧焦了它,冒起一丝弯折的黑烟散开,没有散去的是那股恶臭。冉儿捏紧鼻子捂住嘴时,却已经闻到了。她向后倾身,躲开那里的空气,看见兰阿姨用两根火柴夹起那虫干枯的黑色尸体,走到鱼缸前,双手松开火柴头,那尸体掉下去了,湮灭在泡沫里。那龟和那些鱼儿觑着眼睛,看见了它的灰烬,懒得去嗅。

“兰阿姨,为什么要烧死它呢?多麻烦。直接喂给鱼多好。”

“冉儿,你不懂,它进入鱼肚子里会变成寄生虫的。那是一种有害身体的细菌。”

“细菌?噢,懂了。我忽然想起,你给我讲过的那个会千变万化的小真菌,它是怎么来的?嘿,您一定知道的。”

“其实,那不是真菌。有时候,我也会想错的。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原核生物,名叫古生菌。说起来很久远了,在十三亿年前吧,那古生菌就在地球上诞生了。那是太古宙!那时原始生命才刚刚出现。在极端条件下,那古生菌也能生存,它们有着环状的DNA结构,那DNA结构里藏着什么信息,那信息是否与风有关,有没有遗传给我们的祖先,那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它们如何演化,那就很难说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古生菌?我们的祖先?嗯嗯,很有意思。对了,兰阿姨,我还想问你,那只古生菌——如果真的存在,你带上岸了吗?”

“呵呵。这个问题,我还不能回答你,算是秘密。我怕你会问我一个晚上的问题。过几天,你的问题自然会晓得。”

“额。我不问了。好累啊,我的脑子。”

“那就好。冉儿,你带我上去休息吧。我也晕了。”

上了二楼,阿兰望着那盏莲花形的吊灯,会心笑了。冉儿拉着她那绸缎般柔滑的手,触摸着般若蚕丝的掌纹,回头看见那菩萨似慈和的笑容,鱼似的眼神,莞尔笑了。观自在菩萨,是不言而喻的。她也领会了。哈巴跟上去了。在三楼上,她们有倦意无睡意,去了浴室,一起在鱼缸里泡澡,聊着私语,还用柠檬味的浴盐搓背,搓出了白泥,是多年的角质。她仿佛感觉经历了一次蜕变。她知道她离过婚了。她为她伤心。她不以为然。过去的事已然好多年了。她淡然而笑。不在乎了。她知道她还没有结婚。她告诉她,你的婚姻会比我幸福的。她们从换衣间各自穿上红色睡衣和紫色睡衣走出来时,没有急着上床,一起在吹进窗的微微潮风中,荡漾着的睡衣犹如在花海中舞蹈。她追着她来到一间书房。她开了灯,她说,这里以后就归你了,你和我爸爸妈妈同属于这里,这里的空间名叫Water。而我那里的空间名叫Air。都与星象有关。她听了,也懂。她看了一会。她关了灯。她们走回了卧室,困得受不了,崩溃在床上,背对背闭上了眼。那时已是凌晨两点。

早上醒来,冉儿转身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了。窗口敞亮。太阳升起来了,半张床照耀在阳光里。昨晚她们忘了拉上窗和窗帘。阿兰起床后,走向阳光,感觉海风不是很冷,还很滋润。旭日在海上摇着佛光,金辉初露。她想着,过会儿,阳光就会普照,那时暖暖的七色光会很充裕,让她沐浴在阳光里,好好晒一晒,阴阳互补,补足一些阳气,日后,对她是有益的。那时她又看见了那只小海鸥,看清楚时,她飞走了。她从麦岛上飞来,滑翔在波光粼粼的海浪间,双翅下面雪白色羽绒泛着金黄色的光泽。她飞过了海滨雕塑园,侧转身飞在了金海湾别墅区上空,环绕着飞下来,从别墅阳台前,飞进了小园子。她是从天堂飞来的吗?我要找的那只鸟儿是她吗?她是冉儿吗?她的思绪纷飞,已经有点儿混乱了。她在心里寻问着,转身看着正在熟睡的她,很想吻她,又怕触醒她。她从卧室里走出去了,在想着,匆匆走下一楼大厅,拧开锁轻轻关上门出去了。如果我的儿子现在还在,应该和冉儿一般大了,可惜他没有脱胎。她想着,走向那里。

那里在园子东南角的向阳处,是一口六方形的浆砌石池,由六块梯形的花岗岩拼砌而成,石缝间是白泥浆。池口不大,对角线有一米,三条对角线正中心长起了一朵睡莲,也叫芙蓉,花蕾宛如桃型,繁密的花瓣,初开像小杯的形状,盛开像小碗的形状,盾牌圆形的浮叶下面有红线虫在游动,波动了在池底的泥沙里长长的水松草,草丛间有零零星星长着淡黄色的水菊。池子里蓄积的是雨水,冉儿的爷爷每隔一个星期注入一些清水。那睡莲是奶奶从原来的地方八大关那边移植而来的,品名叫东方明珠。冉儿回来的这三天,心情总是很伤感,没有闲情逸趣在小园子转,她只想宅在书房里,读那本书。她心里需要更多的安慰,只想遥望海滩。看着那本书,她会在不经意间去想他。他在她的天之涯,她在他的海之角。在她想来就是那样的,那样的遥不可及。她走向阳台俯身望着小园子时,想来这小园子就叫海角花园吧。随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这里是海的一角,她发现那一隅之地,但却没有花儿,让人心灵枯萎,怎么能称得上是花园呢。尽管她并不是自闭的女孩,但是将自己封茧起来是不好的,原本找回的心灵家园笼罩在雨云里,会变得阴郁沉闷,她意识到了,没有感觉这样不好。幸而遇见了兰阿姨。她知道了小海鸥为什么叫舍利子。

冉儿醒来的时候,那小海鸥翕动着翅膀飞落在水池台上,低下头饮水。那时阿兰没有往过走,藏在水杉树身后看她。她喝完水,抬起头,扭着脖子抖动着羽毛,伸展翅膀飞走了。她没有回转身看她。她走过去时,坐在水池台上,看见水面上漂着一片白色羽毛。随着拂过的微风划出了一环环波纹。她静静地想了一会,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用指甲摁住那羽毛,压进水里,按进睡莲的地下茎根的粘土上。当她伸出手来时,冉儿走到了她身旁,看见她沾满黑泥的指甲笑了。她也笑了。她想知道兰阿姨做了什么,没有去问。那时她更惊奇于那水池,真想不到,兰阿姨会比她发现的早。她给兰阿姨和小园子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她们回去吃了奶奶早已做好的早餐,然后,她送走了她。她回了瑜伽馆继续授课。她回到Air书房,翻看另外一本《希腊古典神话》。她在神话里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还有她的影子,也有他的影子。还有另外一本书《内在的天空》。她发现封面上那个掌灯的女孩很像她。那女孩的星座符号是一条水波和一条光波。更有可能是两条蛇。

日落时分,书房里的光线暗了,金黄色的窗纱映照在书桌上,留下一片阴影。在阴影里,冉儿双手合上那本书了,右手深深地揉着双眼,从一只眼睛揉到另一只眼睛,左手取过那个白色沙漏颠倒一下,一粒粒细沙和水一样,从一个玻璃球穿过细管流下,那细沙像雾了,也和风一样飘落在另一个玻璃球里,一分钟过去了。一天过去了。白天颠倒成黑夜了。时间就这样漏掉了。从过去到未来,是通过现在。现在,她很想把这个沙漏送给他,想让他懂得珍惜彼此间爱的细节。想来她不想去想他。全是空想。不去想又有什么事可做呢。她想着,很纠结,站起身来,走向窗台。回到现实里,就是这样的。她望着远去的太阳,回想着那个神话故事。那是她合上书时读到的一个故事。她觉得,去想他,比较好。他是普罗米修斯。还有她,雅典娜。

雅典娜是一位智慧女神,也是一位女战神,只有她敢带着朋友圈的普罗米修斯去众神之父宙斯主宰的奥林匹斯山上盗火。那时阿波罗驾着太阳车飞过山岭,普罗米修斯举着茴香杆伸进火光里点燃了。下山以后,他将那火传给人类。人类点燃了松明火把,奉他为先知。在后来,他将那火种缚在高加索的悬岩上。雅典娜去山上探望他时,火种已经熄灭了,她朝着火种吹了一口气,在神奇的瞬间,那火种化作了一块七彩宝石。他想把七彩宝石作为赠品在晚上送给她,她没有接受,他不知道原因。因为,她不再当他是普通朋友,怕他会感情用事爱上她。她和爱神维纳斯的性格不一样,不想点燃内心爱欲火苗,甘愿寂寞,做一个处女。那故事可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呢?

如果雅典娜不是女神,是一个女孩,她会谈恋爱的。她应该懂,爱和智慧是相容的。爱孕育着出智慧,智慧是爱的升华,这像是母子的关系。冉儿循环地想着,转而去想那七彩宝石。那宝石是火种转化的。那火是太阳火。太阳是什么呢?是一颗恒星。如果太阳离我们很遥远,看上去也是一颗星星。星星之火?那宝石闪着七色光,太阳闪着七色光,珍珠闪着七色光,为什么都是七色光呢?七色光里蕴藏着什么,有什么意义,一定有的。想来她有了很多新问题,日后会破解的。今天是22日,兰阿姨说过的那个时候还得等多久呢?她想着,日落了。

过了两天,是25日。傍晚时分,房里很闷热,要下雨了。冉儿去了海边,没有带哈巴,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不见那只小海鸥了,她不知道她的家在麦岛上。海风吹来了乌云。过了不久,海面上黑压压的。她听见了云里的雷声,想起了宙斯。他会降下闪电的。为了惩罚普罗米修斯给人类带来火种,那闪电曾经化成铁链,把他绑在高加索山上锁住,还派去恶鹰啄他的肝胆。那肝胆是可以复生的。那肝火是精神之火。那时雅典难没有救他,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他爱上了潘多拉。嘿嘿,女神也有醋意。她的盒子里有他想要的希望。那他呢?会不会也变心呢?不会的。他听过我的故事。他的心上还有我那颗紫薇晶。那是他的希望,是我们的希望。她想歪了,想着,莞尔笑了。大雨落下来时,她跑回去了,浑身淋湿了,闪电挂在天边。下了不久,雨就停了。晚上空气清爽,她睡了一个好觉。

早上六点,铜钟响了,冉儿起床了。她睡醒了。她比以往早起一小时二十六分。起床以后,她和以往一样,走到阳台上拉开窗帘推开纱窗,放眼望去,碧海和蓝天相映,不见一片云。再看小园子里的水杉树,枝翠叶绿,一片小清新,穿梭来去的云雀不知有几只,喳喳喳叫得很兴奋。她转身跑出卧室跑下楼梯跑到园子里。忘了换去那件紫色的睡衣,还穿着蓝色拖鞋。

那时,哈巴从沙发上起身,跳到地上,尾随她游绕在水杉树之间,和百灵鸟儿一起雀跃。在树丛的湿地里,树荫处,小径中鹅卵石的石缝间,长出了一朵朵小蘑菇。这才是真菌。白的,灰的,黑的,黄的,红的,都有,有猴头菇,有墨汁鬼伞,双孢菇,纯黄白鬼伞,毒蝇伞,芳香杯伞,还有哈巴尿过的地方长起的一堆堆狗尿苔。它们不需要光合作用,就可以野蛮生长的。野蛮,NO,只有原始的意思。Original,最初的,独创的,新颖的,可以这么简单粗暴精准地形容这些——小魔姑。是她。她感觉,有时候,她的脑子和它们一样是奇葩,特诡异。

红日浮起,水池里那朵睡莲花瓣上闪闪发光的露珠滑下去渗进紫黄色的花蕊里,花蕊绽开。这时小海鸥飞来了,和以往一样伫立在池台上,看了一会在水里漫游和钻在泥里颤动的小红虫,再去饮水。今天她不用低头了,雨水溢满了水池,微微倾身就可以了。她喝饱了,伸颈仰头短鸣一声。

冉儿听见了,感觉那叫声很耳熟,不同于云雀。她手里拈着那朵芳香杯伞,准备往水池那里走,疾步奔跑过去,迟了一步。她看着她飞上杉树飞走了。她没有回头看她,飞得很远了。她有点失望。她走到水池旁,望进池水里去,看见了那片粘在泥上的羽毛。是她留下的吗?羽毛怎么没有沉下去呢?是她?兰阿姨的手指纹烙在黑泥上?留在这里多可惜,不如我收藏了吧。和枫叶一样做我的书签,不,我可以做一支羽毛笔。想来她伸进手去,将它放在手心里,细看,是一支椭圆形正羽,从羽根、羽杆、羽枝的结构上看,和水杉叶一模一样。这是造物主的共性吗?还是上帝的思维,她想着,走回去了,还需要想想。

那支羽毛浸入了香水里,是小宝瓶里的粉红色香水。三天过去了,冉儿过得很不舒服。那天清晨,她着凉了,后来就伤风感冒了。是轻微感冒。她感觉浑身虚弱,早上打喷嚏,晚上流鼻涕,没完没了的,整天昏昏欲睡的,坐下来看会书的精神也没有了。夜里,爸爸来看过她,告诉她要吃药。她拒绝吃药,不是因为苦,而是觉得自己能熬过去。她也是药,是草药,需要煎熬。

29日上午,太阳升起在杉树林上方,冉儿躺着,背靠玫瑰抱枕,懒得起床。她捏着那个小宝瓶,看着那支羽毛,发现羽毛也染成了粉红色。那时奶奶推门走进来,端着一碗绿豆清汤递给她。她喝过以后,胃口开了,和奶奶一起下楼,吃完枣泥蛋糕,带着哈巴去小园子里散步。下午,她在水池旁的一株杉树根处,发现了和紫晶一样半透明有着珊瑚草一样形状的胶体植物。她蹲下身,看了很久。那不是植物,是堇紫珊瑚菌。晚上,她搬着小凳子,坐在水池旁,望着夜空中的星光和璀璨的星河。水面上也闪耀着星光。三只萤火虫从远处游绕着飞来,飞过了杉树林,尾梢闪燿着绿幽幽的荧光,鞘翅一闪闪的,十八只小足点在水面上,溜冰似的滑过。那是姬红萤,它们也在喝水。一些灰白的小飞蛾飞来了,飘在水池上漫舞。一只在草丛里打滚的金龟子,看见了萤火虫的光芒,张开背上宝石形的甲壳,展开双翼,飞升而起,飘落在莲花上,摇着触角,呆了一会又飞走了。人们也叫它圣甲虫。她沉思了很久,睡意袭来,抱着哈巴,提着小凳子,回去休息了。

后半夜,冉儿做梦了,梦见了她躺在白色的沙滩上,望着海面上空一颗闪烁着光芒的星星。在风中,一只猫头鹰衔着一条小蛇从星星那里缓缓向她飞来,闪着黄光,越来越清晰。她坐起来,发现身上穿着的蓝灰色连衣裙变成了一支支交织在一起的羽毛。梦结束了。她醒来了。天亮了。她记得那个梦。猫头鹰和蛇都是雅典娜的灵物。她知道的。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上次的梦,她还记得。时隔三个月了。而今已是6月的最后一天,她或多或少有一些焦虑感。

这一天,冉儿去了兰阿姨的那间书房看书。是那本书,《与神对话》。她重新阅读了第67页的那行文字:亚当和夏娃——是人类经验的父亲和母亲。她懂了什么。她在那张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绿色的扁盒。是兰阿姨留下的一包女士薄荷香烟,品名叫ESSE,Aura。存在的光环。或是气味。那时她知道她身上为什么装着火柴了。她也想抽一根尝尝,或许会提神。她没有那样做。书桌上那杯泡着迷迭香药草的茶水,比烟草的气味更能让脑子清醒,记忆犹新。天黑了。她忆起21日和兰阿姨的偶遇,或是奇遇。她有十二天没有来了,会来的。一个星期结束了,她的生活似乎没有发生什么。

7月4日是星期一,阴历初一,晚上有新月,我们是看不见的。在下午5点时分,阿兰来看冉儿了。她拎着一瓶法国干邑产的爱之喜白兰地葡萄酒,盒子和酒是同一种颜色,琥珀色。荷兰人称白兰地是燃烧的葡萄酒,是葡萄酒的灵魂,也是生命之水。这酒散发着果香、木香和花草香气,经年贮藏在橡木桶里酝酿而成的。那盒子里还装着紫褐色的瑞草,如来的长耳一样的灵芝菌,和被古印第安人喻为“神之肉”的形如盔孢伞一样的致幻蘑菇。

在下过那场雷阵雨以后,阿兰去了崂山东南角的一处峡谷里。是在明霞洞那里,她采到了一朵灵芝菌。那里有“万年船”,是玄武峰上横置着的一块船形巨石,巧夺天工。在巨石下面,她采到了那朵致幻蘑菇。她将那灵芝递给奶奶,然后和冉儿一起上了二楼。她开了灯。她们一起坐在了石桌旁。她取来两个口杯,打开白兰地,倒了一杯。在她那杯里,将那朵致幻蘑菇放进去,冒出小气泡。她告诉她需要泡一会再喝。她没有多问。过了一会,奶奶端着两碗熬好的灵芝汤端上来,还有一碟烫好的清油盘丝饼,和一盘蛤蜊炒韭花。她们一起举起筷子用餐。那时晚上六点了。

“冉儿,最近过得好吗?”

“一般般吧,平平淡淡的。”

“看你气色不太好。”

“嗯嗯,上周日感冒了。”

“没有吃药吧。也好。”

“喝完你的灵芝汤,身心就会恢复的。”

“是啊,林中灵会帮你补气安神的,也会祝福你的。”

“林中灵?我懂了。兰阿姨,你最近过得好吗?”

“和以往一样,时而忙碌,时而清闲,讲课是我的乐趣,我不觉得有多累。”

“呵呵。今天晚上,也给我讲讲瑜伽,好吗?或是教我——蛇形瑜伽,如何?”

“好啊。可能——没有时间了。”

“你要回去吗?天快黑了,路还很远呢。”

“不回去了。陪你一起睡。”

“额,那就好。那你刚才说,没有时间了,为什么?”

“可能是,你没有时间陪我了。”

“噢?嘿嘿。我的时间都去哪了?”

“可能——去了大海的彼岸,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地狱!不会吧。你在吓我吗?”

“冉儿,你害怕了吗?其实,那是炼狱。”

“呃!不怕的。我是冉儿,我是一个男孩了,不是吗?”

“是的。你领悟了。我很高兴。”

“我还有很多不懂的。比如天堂,真的存在吗,在哪里呢?在天上吗?”

“我不知道。也许,满怀爱心的耶稣会指引你去的。”

“我真的会去吗?那太好了!”

“我也不知道。但愿吧。”

“兰阿姨,你还说过,大海的彼岸?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在你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呢?”

“我的时间?想来也是。我们的时间是不同的。时间里的空间?”

“对!冉儿,你的悟性,已经进入了一个神妙的境界。”

“是吗?呵呵,我是随想而说的。你能告诉我,我会到达彼岸吗?”

“会的。菩萨会保佑你的。最好是——心无挂碍,无有恐惧。波罗蜜多时,你会到达彼岸的。会很顺利的。”

“嗯嗯,懂了一点。想来——那是智慧的彼岸,也是爱的彼岸。象征而已。”

“是的。你懂了,就可以了。”

“噢。真的会——一帆风顺吗?”

“你担心吗?风——会很顺的。全能的真主安拉告诉我们,求知是我们的天命,更是你的天命。那是求知之旅,你应该放心的。”

“嗯嗯,求知之旅?那什么时候启程呢?”

“也许快了。我也说不准。我们看见的这位男神和那位女神决定着那个时刻。”

“噢,好神秘的。我懂了。顺其自然吧。”

“是这样的。是大自然。大自然是神秘莫测的。”

“就像——你泡在那杯红葡萄酒里的——那朵蘑菇。它叫什么名字呢?”

“叫迷——致幻蘑菇!冉儿,你听过吗?”

“没有。致幻?好有趣。它有毒吗?”

“没有。可以吃的。别吃。最好是,泡在酒里再去品尝。”

“嗯嗯,知道了。就像灵芝,炒着吃,不如熬成汤喝,才会有营养。对吗?我已经喝完了,也吃饱了,胃口好像还没有合上。”

“很对。我懂你的意思,你还想开胃。是吧。那杯葡萄酒是——送给你的。如果你想喝,那你就喝吧。是时候了。”

“当然想喝!不过,我害怕喝完酒会很晕的。平常,我什么酒都不喝。”

“喝半杯,是没事的。”

“额。我还怕——那蘑菇名叫致幻?不会产生幻觉吧?”

“你害怕幻觉吗?那就不要喝了。其实,幻觉是很美妙的,我们听到的音乐,不也是一种幻觉吗?”

“想来,也是。是感觉。这个有趣的——小真菌!嘿嘿,我感觉,我们的生活,不也是亦真亦幻的吗?”

“冉儿,你终于懂了。记住,幻觉不是错觉。”

“哦,记住了。兰阿姨,你说,我喝还是不喝呢?”

“选择在于你。我希望你有接近神的机会。”

是上帝?冉儿想到了,莞尔笑了。她没有再问,端起放在胸前的那杯白兰地,摇晃着杯中的葡萄酒,看着那沉在杯底小短裙一样的致幻蘑菇摆弄身子旋动着,跳起了圆舞。那菌柄像一条纤柔的玉腿站立住静止不动时,她将举高的杯子放低了,挪到蠕动着的嘴唇间,抿了一口,喝了半杯。她闭上眼放稳杯子时,回味着口感,那醇和的果木香从舌尖沁入心脾,美韵缭绕。她并没有感觉到那小菌菇的味道,感觉头也不是很晕,眼前并没有出现什么幻觉。兰阿姨还坐在那里,对她淡然地微笑。

冉儿安然若素,心灵空静,略感失望,微微有了一些睡意,感觉脑海里浮起了浓浓的云。阿兰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变得朦胧了,走到她身旁,伸手拉起她来。她靠住她的肩膀,她揽住她的腰,扶着她上了三楼。进了卧室,她躺在床上时,就睡着了。她想给她盖上毛巾被,却没有。她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走出去了,走进属于她的那间书房,坐在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那包烟,抽出一根,随手擦着火柴点燃了。她吸着烟,望向窗外。天阴了。看见的那片海上,不再移动的一团烟灰色雨云遮挡住半个太阳与海相连。海面上飘起了浪花。她掐灭烟,屋里暗了。从抽屉里取出的那包迷迭香草,撒在杯底,倒进热水,端起杯走出去了。

那时冉儿醒了,心里一片平静,胸口有些憋闷,感觉脑海里有雾升起。这时,她看见兰阿姨走进来坐在她身旁,扶起她来,递给她那杯香草水。她喝了三口,清醒多了,感觉脑细胞隔离开了,泡在清水里一样。兰阿姨没有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一阵海风猛地吹过阳台吹进来,吹散了她的头发。她不再瞌睡了,很想去看看海。她不冷,没有加衣服,只是心里空荡荡的,缺什么。她想到了,蹲在床头柜前,拉开第二层抽屉,右手取出那个小宝瓶,关上时,又想起那枚铁钉,再拉开,捏起它握在左手手心里。

冉儿站起来转过身时,兰阿姨看着窗外对她微笑了。她有话想和她说,没有说。她懂了,走出了卧室,下了二楼,径直走到石桌旁。那半杯酒还在,闻着酒香,她忍不住端起来,喝下去了。那小蘑菇留在杯底。那时,她看着那个泛着靛蓝光的六芒星,好像在旋转。南墙画上的阿南刻和兰阿姨一样对她微笑了,也好像是蒙娜丽莎。北墙画上的那个罗盘金光闪闪。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古铜钟,依然是那个时刻,7:26。那时刻是准确的。是时候了。

扶梯挂画上的鸟儿从悬崖边飞起,冉儿看着,下了一楼大厅。爷爷和奶奶正在看电视,没有和她说话。哈巴看见她了,从沙发上跳下来,跟在了她脚两边,摇起了尾巴。她望向鱼缸,那红金鱼和黑金鱼,还有绿毛龟和小黄鳝,它们的眼睛放大了,都在盯着她。她匆匆走过去了,走出去了。哈巴撞在了门上。她走向海边,蓝灰色的连衣裙飘卷而去。走到沙滩上,她坐下举起小宝瓶,看着那颗离海面只有一米远的星星。泡在香水里的那支羽毛发光了,闪着金粉色的光芒。过了一会,风大了,她闻到潮汐里有一股柏油香气。

大风从海面上由南向北刮着,吹来了一条长一百三十二点五米、宽二十二点三米、高十三点四米的白色帆船。船身是橡木刨制的,涂了一层厚厚的柏油。谁造的?神知道。船头上伫立着一只长着赤红色羽毛的苍鹰,它的勾爪攥紧连接着龙骨的船头柱上,眼珠凝神不动,注视着前方。在船尾处,卧着一头雄狮,黄鬃毛在风中舞动,它的两只前掌抱着舵轴,双眼盯紧上方的舵盘。船上没有舷梯和船桨,只有一层船舱和下面的隔舱。

船中央甲板上耸立着一头小雌象,露出了白闪闪的长牙。它全身的皱褶很深,像刚洗过了一个泥土浴。小象迟缓地甩动着扇大的耳朵,用长鼻缠卷住桅杆向上探着铃铛。铃铛在响个不停。在小象身子的西面,有一只牡羊和三只小绵羊平躺在船舷边上。牡羊靠在侧板上,望着那颗渐渐升起的星星,小绵羊们都睡着了,嘴边染绿了,残留着棕榈树叶碎末。船身东面站着一头青牛,银闪闪的牛角像一对发亮的月牙。它在想什么?老子知道。它透过船眼,凝望着崂山那里。

在船尾那端飞着一只白鸽,轻盈的身姿起伏着,无聊时也在玩,用两只小红爪捞起铁锚,旋转地飞着,将缆绳从将军柱上绕下来,挂在船尾的托浪板上。它歇了一会,飞起身,顺着帆布飞上桅杆,站在帆线上,抬肩望着一面是金色一面是银色的小旗。那小旗名鳌鱼。在传说中,鳌鱼是龙之子,龙头鱼身。

冉儿站起身,远远地望见那大船,离她越来越近了。船帮上闪烁着靛蓝色的光芒。她跳起身,欢呼着。那只大红鹰看见了她,扭转着僵困的脖子,欢喜地尖叫了一声。她听见了,看清的只有那头小象。白帆鼓动着,风势很大,那大船徐徐然漂来,很快的搁浅在沙滩上。

这时风停了。忽然停的。冉儿踩进海水里走过去,往船身的左面走去,船帮上闪着蓝光的数字和字母:10S CWULSBUSFK;再往右面走去,船帮上记录着:3P MMS 4W ACFN 22Ps。她都看不懂,看懂的是那只大红鹰身下头狮板上闪着石榴果晶光的一个熟悉的单词:Argo。南船座!南船?长老和那条大船……迷迭香唤醒了她的很多记忆。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南船波动了。铃铛摇摆着响了。大红鹰张开翅膀从船头上反转身飞起,落在了桅杆顶端的支架上。那时白鸽飞下去了,迎风站在船尾。船尾慢慢往后移。冉儿着急了,将小宝瓶放回兜里,朝南船走去。我要不要上去?我要上去!是时候了。我不能害怕。可是,我怎么上去呢?船身这么高。上面有人吗?她寻思着,喊了三声,没有人回应。小象听见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船头。它探出脑袋,睁大双眼看着她。她仰望着它不害怕,想了一下,举高了左手,扁着嘴露出想哭的表情。小象压低了脑袋,往深看她,看了一会,像是懂了。它伸长鼻子耷拉下去。她闻到了从它的鼻腔里喷出的野果香味莞尔笑了,踮起脚尖摸不住它鼻孔间的肥肉。她竭力从海水里跳起身,双手还是探不住它的鼻头。它的眼神显得无可奈何。她的裙裾都湿透了。

这时,白鸽飞过来了。冉儿看着它停落在小象的鼻梁上,合上翅膀看了她一会,然后俯身飞下来。从她的眼睛前面飞过去了,飞在船尾上抓起那根缆绳往高飞了一截,扇着翅膀悬在半空。她看着白鸽飞着的样子,懂它的意思了,踩进更深的海水里,走到船尾处,伸起双手勾住了锚拉下缆绳。那时海水已经没过她的腰,海浪涌在了她的胸口处。她摇晃着身子,双手拽着缆绳,两脚叉开蹬住挡板往上攀,右手扳住船舷时,手臂上用了一股蛮力终于爬上去了。白鸽舞动着身姿,游绕在她身旁。她伸出手展开,它飞落在她手心里。她想手里有米就好了。

那时青牛转头看了冉儿一眼,牡羊站起来也在盯着她。小绵羊们都睡得很香。小象从船头走回来,她走过去,站在它的大腿处,抚摸着它的鼻子和像一堵墙的背。那腿和她一样胖。执大象,天下往?它只是一头小象,看上去并不小哦!她想到了,莞尔笑了,往船尾走去。那只雄狮看见了她,立刻站起来,抖擞着鬃毛,甩了一下尾巴,张开大口打了一个哈欠。她也看见了它,吓得不敢往前走了,退步走到了青牛身旁。那狮懒得理她,昂起头走出舵舱,往前走去,踏上一级甲板,站在船头遥望而去,身形岿然不动。这时她才敢往过走,走到了它刚才蹲着的那里,伸手握住舵柄,上下旋转着舵轮,舵轮中心有一个指南针。那八根水平舵柄组成了一个米字形,好像两个十字架组合而成。

当舵叶转动起来时,船头微微掉转了,风刮得猛了,扯着船帆哗啦啦瀑布一样响着。大红鹰还站在上面定睛注视着冉儿。她没有忘了它,也没有去看它,回头望去,从船底跃起一条灰褐色的剑鱼,像抛锚一样溅起在海面上,尖长的上颌直刺天空,流线型的身体摇曳着,尾巴像新月一样摆动。当它一头栽进水里时,她想,那鱼不会捅破船底吧。不会的。剑鱼游行时快如风,自然也是上帝的使者。

南船离岸了,冉儿再次回头望去,离家越来越远了。那间书房的灯还亮着,阿兰在看着她。她望向前方,海面上乌黑一片,天边冒着黑烟。她凭着感觉在掌舵,俨然是一个舵手。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那风由西向东剧烈地推动者南船飞快地航行着。冉儿看清了那一朵朵垂挂在半空的灰褐色云层,云形在风中变幻着,有的像墨汁鬼伞,有的像死亡帽,有的像恶魔雪茄。云朵绵延而聚低沉着,一缕缕黑烟如烟丝缭绕其间。她感觉离那些阴翳的云朵越来越近了。那狮子忽而仰面朝天吼叫着,怒吼声惊醒了那三只小绵羊,它们睁开了眼,望着牡羊,咩咩地叫着,恐惧的眼神。白鸽也受到触动,越过了她的头顶飞到了船头上,站在狮子的右边。

这时大红鹰俯冲而下,划出凌厉的风声,也飞到了船头上,站在狮子的左边。冉儿看着它们,忍不住了。她放开舵柄,走向了船头。她轻轻地走着,害怕狮子会发觉,猛然转身朝她吼。尽管她不再像最初见到它那么害怕了,然而听过它的吼声以后也会心有余悸。随着它们望去的方向,她看见了一座扁长的小岛。从高空望下去,那小岛的形状像翘起毒针的黑蝎子。岛上布满了燃着火焰的岩浆岩。

在漆黑的夜色中,那火焰有红的,有蓝的,也有橘黄的,像鬼火一样闪烁着快熄灭了。冉儿以为那是一群群萤火虫,没有丝毫的感觉,南船已经撞到了小岛的岸上,参差错落的暗礁卡住了船底。那时船头荡起,船身猛烈地震动着,她摇晃着身子,没能撑住腰站稳脚跟,摔倒在甲板上,滑落到了青牛身下。紫薇晶耳钉脱落了。它低下头,看着她,抬起一只脚的蹄盘向她伸去。她看着它慈善的眼神,感到很欣慰,拽住那蹄站起身来。她摸了摸它的背,它蹲下身望着她。她懂它的意思,没有坐上去,还在观望小岛。这时,她看清那火是岩浆流,想来岛上刚历经一次火山喷发。

火山已经熄灭了,浓烟已经升上天化为烟云。那火山口在哪里呢?这是一片孤岛,看不见有房子,荒草丛生,人迹罕至。那烧焦的草丛间白花花的有什么闪动?要不下去看看?反正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一个人可不敢。冉儿正想着,青牛看了她一眼。她想到了,琢磨了一会,决定扳起甲板,带着青牛往下走。那甲板很厚重,卡的很紧,比她想象中的难扳,抠不起来。小象看着她,想笑了,往前走了两步,伸过鼻子去,猛地甩打了一下甲板。甲板顿时弹起来,那鼻头趁机翘起,卷住了甲板。她拍手鼓掌,撬起大拇指给它点赞。小象不亦乐乎,跺脚时扭转身,平移鼻子,将甲板靠在船舷上斜着放下地面,放好时松开鼻子,用鼻头拍打了一下甲板。那甲板稳稳的不打滑。

那时,冉儿很激动,也很感动,走到小象前,抱住它的鼻子,抚摸着它的长牙,吻了它的眼睫毛。它的眼神露出了笑意。它清莹的大眼睛就像一面圆镜,她看见自己沾满泥水的脸莞尔笑了。她松开手时和它挥挥手,走到青牛身旁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背。它站起身,跟着她越过船舷,一前一后慢慢地走下甲板。那时青牛自觉地蹲下身,她抬起脚托住背坐上去。青牛感觉她坐稳时站起身走去。

杂草丛里的火已灭,一片黑,一股焦臭味扑鼻,含有骨髓油味。冉儿捏住鼻子,只听周边阴风阵阵。青牛载着她走进了一片杂木林,林子里的树也被烧死了,残余的枯枝败叶随着哀号的风哭泣似的,抖簌着发出飒飒声。忽而有一只红嘴山鸦飞过。有的树根处火还未灭。火光映照处,她看见了焦黑和灰白的枯骨,枯骨上蠕动着一些小白虫。那山鸦从树梢飞下来时琢食着那些小白虫。

走出林子外面,刮起了犀利如刀的冷风。青牛抬起头望去,矗立着一座白雪皑皑冒着热气的小山峰。冉儿也看见了,想来上面有火山口。青牛没有停下,继续走着,走在泥泞的羊肠道上,盘着崎岖的山路往山顶上爬。在半路上,她感觉青牛爬不动了,就跳下身步行。爬上去时,青牛累得爬到了,倒在了火山口。火山口两边裂开了长缝,像张开的一张嘴似的。长缝间各有一条锁链拉下去。她趴在火山口,小心翼翼地探出眼睛往下望,看见了地底炽盛的岩浆流在流动着,时而有烈焰冒起,一片红光。那是炼狱之火。

这时悬浮在山峰边缘的那些鬼伞云被漫天呼啸的狂风席卷成一团,形如灵芝,又散裂成一条条,像一片堇紫珊瑚菌,可惜是黑灰色的。青牛望向云端,打了一声喷嚏。从云间倏然射出一道道蓝白的紫的银灰的闪电。那闪电四分五裂,是不间断的,裂开了天穹。轰的一声,雷声震响,吓得冉儿撤回身子,转望那片猴头菇一样的卵状云。那云还在随风变形。云间有一条金色的闪电乍现,一条长蛇一样忽隐。一团黑红的雷火恍如握紧的拳头从天顶轰然而下。她听见了那只牡羊的惊叫声,掺和着喜悦的音色。那雷火逆着风斜斜地划下来,形如一把双刃剑,向她袭来似的。似乎是,也不是。她吓得往后挪着身子,忘了背后是断崖。她两手托空时,头猛地向后倾,披肩发散开飞扬着。

那雷火瞬间擦过冉儿的右肩,和她一起从火山口掉落了下去。她伸开双手,并拢双腿,像一条鱼倒坠而下。她的眼前是一片火湖。是那岩浆流汇聚形成的。不!不要!她在心里呐喊着,转眼看见那铁链,伸出右手拽住链条,左手也伸过去抓住。那铁链在发烫,还好没被烧红。那时她想着往上爬,可是,当她顺着铁链望见那块黑色的菱形石块上闪闪发光的朱砂红字母和血红色数字时,改变了主意。可恨,看不清,她想。那是玄武岩,在火湖中央。我必须得看清,她想。想着,她拉着铁链,用脚猛地蹬了一下岩壁,返回去时蹬得更猛了。这一次她的身子飞到了玄武岩上空,有两米的高度。她放手跳到了玄武岩上,站稳时右腿略感疼痛,心想小宝瓶没有摔碎吧。她摸着气孔看清楚时明白了,那一行字母和数字是:saduJ 1945430。

这时周边那炙热的岩浆把冉儿烤的浑身冒汗,她腿上那道像小蜈蚣一样的伤疤锥刺般灼痛,头有点儿眩晕,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那五个字母上时,那字母变成了雪白色,那数字没有变色。那时她听见了小绵羊们凄厉的叫声,好像就在耳旁。她仰头望去,是那三只小绵羊,还有牡羊和青牛,都站在火山口鸟瞰她。它们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那时她流泪了,不知道为什么。那青牛朝天忽然摇动着双角,哞哞地叫起来,未曾这么兴奋。牡羊前脚跳起,纵身挡住了三只小绵羊,往后推它们。上面发生了什么?她想着,口干舌燥,感觉快被烤焦了,还好连衣裙被烘干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那是一股旋风。从南海上刮来的。刮过了七星岩,刮过了火烧岛,刮过了琉球群岛,终于刮来了。会刮到哪里呢?很难预测的。那风从海上蟠旋蜿蜒刮到了天上,风头席卷着残云,星光洒下,风形犹如田螺。横卧在船头的狮子忽而听见风声,翻身站起来望去,竖起鬃须,晃着灯笼一样的大眼睛,伏地叩首弓背,前脚交叉,在原地跳步绕头,没有吼叫,活跃了一会。

大红鹰也看见了,收敛回锋锐的目光,放松勾爪,抖动着翎羽飞去。白鸽拍了三下翅膀,从船尾盘旋而上,朝着大红鹰飞去的方向飞走了。小象慢慢摇起了鼻子,炫了两圈,抬高前腿也想跟去,只好拖着后腿欢送。

那时旋风刮到了火山峰顶,风里的云气,像黑雾与白雾想分离开,恍如太极图里的两条阴阳鱼旋绕着,陡然间呼的一下钻进了火山口。冉儿瞪圆了眼睛张望,那旋风扑下来,岩浆里的火焰高高冒起。她赶快爬下身,抱住玄武岩。旋风裹住她,撩动了她的裙子。裙带飘舞。她感觉那风像鸟儿蘸湿的绒羽一样柔滑,也像拍打着的翅膀一样迅猛。她口袋里的小宝瓶被风涌动,漏出来从岩石上掉下去。没有掉下去。被风卷起。小宝瓶在旋风里绕着环形转动着,闪耀出一个粉红色的光环。那风升在半空,高度和挂在峭壁上的那团雷火平行。那火快燃尽了。风刮得慢了。小宝瓶会掉下来的,千万不敢掉进火湖里。她想着,赶快站起身,举着手,盯紧小宝瓶。

小宝瓶不转了,从灰蒙蒙的云气里落下来,画下一道纺锤形的线条。这时,冉儿跳起身,探出右手,甩动手腕,轻轻一挥臂,接住小宝瓶,稳稳地跳下来。看着小宝瓶完好无损,她莞尔笑了。那木塞松了。那支羽毛在香水里摇曳着。她捏住小宝瓶不动。羽毛还在动,小火焰一样跃动,羽根似乎想顶起木塞。你真的想飞出来吗?她在心里问,随手一拧拔出木塞。果真,那羽根从瓶口冒起,露出半截,羽枝被瓶颈卡住。羽毛动不了了。她叹了一口气。

这时那风又起了,还是旋风,风气凝成一团化作螺形刮下来了,吹起了冉儿的乌发。火光照耀中,发丝烁烁生辉,在她的头顶上飞舞。她急忙握紧小宝瓶,那风旋即卷起那支羽毛急转而上,冲向那团挂着的燃烧殆尽的雷火。那火噗地一下膨胀,烧得很旺盛。那支羽毛哧地一声在火焰中绽放出彩光,七色绚烂!那焰火在彩光中显形了,投射在岩壁上的是一只大鸟拍着翅膀拉长的影子。那影子在晃动,渐变成一个“义”形。那一点是头,那个叉是双羽和双足,她推想着,心领意会。那大鸟是一只火鸟,是一只太阳鸟。在美洲,它叫叶尔;在阿拉伯,它叫安卡。它身长两米,长着锦鸡的头,燕的下颌,蛇的颈,龟的背,大鹏的双翅,仙鹤的双腿,孔雀的尾羽,都一样样的。它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她。他叫凤,她叫凰。在商周那时,甲骨文中的风就是凤。这只百鸟之王可能五百年才来一次人间,也可能是三百年。它来这里干吗?神知道。

这时风火声势浩大,那火鸟的羽毛都被点燃了,猛烈地烧着。它扬起头,扑凌着丰满的翅膀,很激昂也很难受的样子。冉儿看着它。它侧转身,看见了她,长啸一声。那声音在火山谷底回旋着,就像白玉洞箫吹出的复滑音,由高到低又到高,由缓转急,圆润而婉转且连贯。她看着它的眼睛里闪露出金光。它飞起身,飞出了火山口,翱翔而去。

那团雷火消失了,云气也散去了。火星洒落下来,在半空化作了一缕缕青烟。是它卷走了旋风,还是旋风卷走了它?冉儿在想着。她不知道它是凤还是凰,知道它是凤凰,想来是那小海鸥火化的。不只是她。也会是她。那时她看见了大红鹰悬在火山口上空,鸽子落在牛角上,它们一起瞩目,目送涅槃后的火凤凰没入星河。

羽毛没了。它飞走了,我怎么办?它为什么不救我呢?那会儿它飞下来就好了,我会抓住它的双脚一起飞上去了。可是——它身上有火,会烧着我的。那有什么?我不害怕。来一次浴火重生不也挺好的吗?我现在在这炼狱一般的火山里不也重生了吗?不,目前还没有。那鸽子会来救我的。它在眼睁睁地看着我。它那么弱小,力不从心的。那只鹰呢?它有没有想过要救我?它好像没有看见我,还在那里徘徊地飞着。我相信它会救我的。只要相信,就有希望,试一试吧。她想着,盖上木塞,将小宝瓶放回口袋,摸到那枚铁钉还在。她忽而想他了。他和他。想来又能如何,不如靠自己了。冉儿想着,试着吹了三声口哨,感觉没用。那哨声太低传不上去。

大红鹰在自顾自地飞着。冉儿又想了一会,想到了一个办法,决定冒一次风险。她相信它,她的白鸽。她掏出了小宝瓶,拼尽全身气力,使劲往上扔。小宝瓶像离弦的箭一样快,顺着风飞出了火山口,粉红色的光闪烁在星空中。

大红鹰看见了那光,掠过去一把抓住小宝瓶。它用鹰钩鼻闻了一下,松开了爪。随着小宝瓶掉下去的方向,它看见火山底下站着一个小女孩,是船上的她——一只长着蓝灰色羽毛没有翅膀美丽的怪鸟,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正张开双臂扬起手做出拥抱的姿势——它以为,是这样的。不救你显得我很无能,它也许会这样想,猛地拍了一下翅膀,从火山口俯冲下去。

那时白鸽看见那个小宝瓶,飞起来探出双爪接住,缓缓飞下去,远离火山口,将小宝瓶轻轻平放在地上。这时大红鹰已经盘旋在冉儿头顶上空,她望着它惊喜万分,不再担心它会啄她的眼睛。它伸下双爪,抓住她双肩上的吊带,提起了裙子,吓得她抱住裙子往下拉。上帝保佑,但愿它也是雌性,她想着偷笑了。大红鹰用力往上拽,拽不起她来。那吊带快被拽断了,它还是不想松手。她朝它怒目圆睁,大喊了一声Don’t。它终于松开了爪,飞落在她肩膀上合上翅膀。它的爪抓紧她肩上的肉。她感觉很疼,也很无奈,觉得它也无能为力了。

冉儿真的会被困在这炼狱般的地狱里吗?不会的。她并没有负罪。当她看见那条垂挂在峭壁间的铁链时,有希望了。虽然她探不着,除非走过火湖,但是她知道它能。她伸手指去,用妩媚的眼神示意。大红鹰懂了。它不犹豫,展翅飞过去了,用单爪抠住链环往她那边拉过去。拉近时,她看见那铁链末端挂着一个骷髅头。想来那条锁链上还有一个。她不想再看,跳起身,拽住手边的铁链,趴上去双手紧紧攥着往上爬。大红鹰飞在她左右,伴随着她。她终于爬上去了,双臂酸痛,两腿已经麻痹了。

冉儿平躺在地上,不想往起站了。这时青牛走过来扭转身子,甩着牛尾巴。那牛尾巴像鞭子一样落在她手上。她懂了,抬起右手握住牛尾,左手托住地站起来。青牛蹲下身,她坐上去了。这时白鸽飞过来,将小宝瓶还给她。大红鹰先飞去了。她抚摸着牛背,望着它飞去,再看看飞在她身边的小白鸽,心里有一股岩浆一样的热流往眼睛里涌。她的小眼睛浸泡在滚烫的泪水里。青牛已经走起,牡羊领着小绵羊跟在后面,它们一起下了山往回走。

回到岸边时,南船还在,冉儿倍感欣慰,想来那风——是有意图的。小象在看着她,面露喜色。那时狮子又睡着了。青牛和牡羊还有小绵羊从甲板上爬上去了。她没有急着上船,扑通跳进了海里。海水清凉,她感觉浑身舒服了。泡了一会,青蓝的海面上静如止水。她从水面上看清了自己的脸,红扑扑的,突然发现紫薇晶不再闪烁了——那枚耳钉不见了!不会是掉进那火山里了吧?她凝虑着,扼腕叹息,狠狠地拍打水面,水花溅得很高。

这时冉儿听见那只牡羊咩咩地叫了,叫声拉着长长的高音。她看着它时,它也在看她,点了三下头。它向我点头,什么意思呢?她怀着疑问,游到了礁石边,爬上岸,快步踩着甲板上了船,走到牡羊身边。那时小象卷起甲板。牡羊领着她走到了帆布下面,低垂下头用羊角抵在桅杆根部。她看见了紫薇晶在星光下闪烁。我的耳钉原来在这里,没有丢就好。嘿嘿!她想着窃喜,心里舒坦了。她拾起耳钉,想了一会,没有戴回右耳。她再次掏出小宝瓶,拔开木塞,将那耳钉扔进去。她为什么要扔进去呢?神知道。

冉儿看着沉在瓶底的小耳钉,心里却在缅怀着那支羽毛。她没有多想,困得直打哈欠。那牡羊跑回去了,躺在小绵羊身旁,看着星星睡着了。她也跟着走过去,坐在了牡羊身边,靠住船舷,仰望星空。那白帆没有被风吹动,南船会不会起航,对她不再重要,她已经释然了,不是那么着急地想回家,听上帝使唤就可以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那风朝东南方向刮去。南船航行得越来越快。大红鹰在猎猎风声中抵抗不住,撇着翅膀飞下来,落在了狮子身旁。狮子被风吹得着凉了,醒来时侧眼看它,开口嘘了它一下。大红鹰也斜着眼懒得搭理它。那时白鸽也从船尾摇曳着翅膀飞到了船舱中央,躲在了小象耳扇下面。小象已经蹲下身,鼻子紧紧卷住了桅杆。青牛不慌不忙,仍然站在原来的那里,略微低头卡住了船舷。小绵羊已进入梦乡没有察觉。

那时冉儿抱住了牡羊酣睡着。那里像是一个避风港,她感觉不到风力很大。有多大,神知道。大风吹去,停不下来。南船浮起在浪花之上,风一样飞行,与夜空中的星星相向疾驰。途经五座岛屿时,牡羊突然睁开了眼,眼光奇亮。它倏地站起身,她被惊醒了,小绵羊也苏醒了。那时她去想,这么快,那么远,糟啦糟啦,回不去了。南船还会往哪里漂去?哪里是彼岸呢?她往船尾望去,一片汪洋。她看着牡羊走向船尾,朝那群岛的另一片海望去。这时从那海上飘来了忧伤而又优美的歌声,仿佛是一位男神在唱:

暴风雨来临那一天

迷途的羔羊还没回来

铁匠铺传来了叮当叮当

这一切没有想象得那么糟

丰盛的酒席已准备好

尊贵的客人却没来到

熟睡的女儿露出笑靥

这一切没有想象得那么糟

冉儿听着,莞尔笑了。歌声停落了,南船停靠在一座岛屿边上。牡羊朝天叫了三声,三只小绵羊兴奋地跳起来,跑到了船尾,一起看了一会牡羊,然后直接从甲板上跳下去,跌倒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她感觉很欣慰。牡羊仍然留在她身旁。

大风吹动着南船离岸了,风向没变,继续往前驶进。这时冉儿才感觉到风速超快,想来南船不是在航行,而是在飞行。经过一座三角形的小岛时,大红鹰扑着翅膀,伸展开每一支羽翎,有节拍地拍打着身子,在南船上空盘旋一圈,欢欣鼓舞的样子,然后箭一样往东北方向飞去。它不会飞回来了,是凯旋而归了吗?她想着,望向小岛。她不知道,在很久以前,岛上有土著时,他们称这里是“宇宙中心”。

小岛呈三角形。在那斜坡上耸立着十五座七米多高的巨人石像。有的巨人耳朵长,有的巨人耳朵短,有的还戴着一顶大毡帽,眼窝里闪着黑曜石之光,也有贝壳之光。想来那里是绅士和他们的夫人。

这时白鸽飞走了,冉儿望着它的身影,看见离小岛两公里处有一座礁屿。那礁屿上空有几只海鸥在飞。白鸽飞过去时,和它们嬉戏了一会,低下身巡视着,飞下去时从一个鸟巢里捉起一颗海鸟蛋,返身飞回去了。她看着白鸽飞回来时,心里放心了。它将那颗海鸟蛋递在她手里,飞到了小象的肚皮上,划着爪子像是在给它挠痒痒,随机啄住那一只像蜘蛛一样大的黑蚊子吃掉。小象还没有睡醒,呼哧着鼻子。她没有睡意,头脑清醒,盯着那个布满黄褐斑的海鸟蛋细看,想着这会是我的夜宵吗?她不忍心喝掉里面的蛋清和蛋黄,想来里面孕育着新的小生命。她将海鸟蛋放回口袋里时,触摸到那枚铁钉,感觉发热了。她捏出铁钉一看,发现变色了,变成了火山岩一样的暗红色。她很惊奇。

这时那小岛上飘起了烟雾一样的火烧云,密集地笼罩在那十五尊巨人石像上方。那云随着风变幻着,形如一个十字架时,云里散发出了金光。那光芒直射冉儿的眼睛,她望去,看见那些巨人也变成了金色的。那十字形云彩和铁钉的颜色一样了。她知道是谁降临了,在胸口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那云形忽而消散了,金光隐没在海水里。这时南船离小岛已经很近了,她看见海岸边影影绰绰漂着一条渔船,奇怪的是,船上并没有渔夫,空荡荡的。

那渔船由二十五块木板钉成,每一块有两米长,木板上刻有方形的图文,有的像鱼,有的像鸟,有的也像人。从那渔船上隐隐约约传来了仿佛是长老的话音:

我的女儿,喔,我的女儿。强大的海洋把我们天隔一方,我如何自慰?喔,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无尽的水路伸展到天边。我的女儿,喔,我的女儿。我要游过这深不可测的海水找到你,我的女儿,喔,我的女儿。

冉儿听完,莞尔笑了,很吃惊。喔?女儿?是在叫我吗?我叫冉儿。她想着,答应了。那渔船忽而消失了。

这时,刮起了大风,推走了南船,继续往东南驶进。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南船进入了南极洲。她和牡羊一起靠着小象的背取暖。途经南北走向的海峡时,海上起了大雾,还有浮冰猛烈地击打着船帮。这里暗流急湍,南船险些触礁,绕着迂回曲折的海岸线,在海岬间缓缓向北行进。

风向忽然转为东北时,船头转而向上,船身像游艇一样冲去。经过一座有许多彩色珊瑚礁环绕着的小岛时,在星光下,冉儿看见海岸平原上飞着一群和她的白鸽一样的粉鸽。它们在向她吹着口哨。她在向它们招手。那时她想,如果和他结婚了,一定要求他带她来这里度蜜月。她想着傻笑了。

这时风微微吹着,从海面上漂来了一盏小灯,小灯点在香蕉叶上,叶子上还放着一个花环,花环套着小灯。那花是紫金花。那小灯是从不远处的圣水湖上漂来的。冉儿看着,很想要,想来自己探不着,只好拍醒了小象。小象乖乖跟着她走到船舷边。她指向小灯,小象明白了。它伸下鼻子,鼻头伸进水里,鼻端像它的嘴唇一样轻轻抿住香蕉叶背面,慢慢往上移。那鼻头像她的手一样灵活。过了很长时间,它终于将那香蕉叶、花环和小灯平放在她眼前。她轻轻接过,端放在甲板上。小象打了一声喷嚏,差点儿吹灭那桔红色的小火苗。

那小灯是煤油灯,没有灯罩,底座是一片扇贝。那也许是湿婆送给冉儿的。为什么要送给她?神知道。她害怕一会再起大风,护着小灯走下船底放在隔舱里。走上来时,她梳理好乱糟糟的乌发,将那个花环戴着头顶上,感觉自己美美哒!牡羊眼巴巴地看着她在发呆。她拾起那片香蕉叶,走过去喂给它。它一口一口地咬着,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小象看着它,也想吃点什么,再忍一会吧。

这时风变暖了,风向转至西北,南船驶入一片游着许多沙丁鱼和金枪鱼的海湾,那些鱼时而会浮出水面,或是从浅海里直冲上天。惹得狮子坐起身,摇头摆尾,张嘴流出了口水。当南船靠近海湾的背岸时,青牛哞哞地叫出身,目不转睛地向岸上望去,它抬起前脚,踩在船舷上,想往下跳的模样。它也要走了。她懂了,心里酸酸的。这次她搬起了那块甲板,放下去时,青牛踏上去走下了沙滩。它回头看着她,转身向东走去。小象目送它远去以后,依然用鼻子卷回甲板,放在西南的船舷边上。

这时大风向南岸徐徐地吹着,南船慢慢地靠过去了。小象兴奋地竖起鼻子长嘶一声,摇摆着尾巴。它也要离开我了吗?不,我不会放它走,它真的想离开我了吗?不,我不想离开它。冉儿想着,从小象身边跑过去,抱住了那块甲板。然而她没有上帝考虑的周到。

南船靠在了南岸上一块巨大的礁石边,小象举步走去,抬起一条腿跨过船舷时,回转鼻子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她的眼睛红了。小象眼睛里也含着泪,它踩在礁石上,久久望着她远离海岸,消失在另一片海上。那海水看上去是深红色的,表层海水中长着一堆堆红色海藻。

南船继续向西北角航行,仍然是那么神速,大风吹响了号角似的。风声迅猛。海面上吹来了红黄色的尘雾。是沙尘。冉儿看不清星星了,半睁着眼,急忙捂住鼻子和嘴,随牡羊逃窜似的,跑下船底的隔舱里。听不见风声时,南船航行的越来越慢时,牡羊跑上去时,在灯的火光中,她弯着腰站起身,看见了影子,想起了那蛇,感觉到了那个苏美尔女孩伊南娜的存在。她不敢多想,快步走上去,站在船中央,找不见牡羊了,那只狮子也不见了,张望着发现南船正滑行在一条运河上。

河岸两面黄色的沙滩上有红色的珊瑚沙,流沙淹没了它们的脚印。那狮子也许走向了金字塔。那牡羊也许走向了新圣城。冉儿怅然若失,感觉很孤独,不再喜欢一个人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南船顺流而上,进入了一片新的海域。这片夜空的星座明耀显眼。从夜空中鸟瞰,这片海域的外形,也就是四周环绕的海岸线,像一条远古的金龙鱼。貌似鱼眼的那座海岛上空聚来了银灰色的雨云,愈积愈厚。

从云间射下一道湛蓝的闪电时,白鸽从冉儿的右肩上猛地伸直翅膀飞去了,像一只随风招展的风筝一样飞上顶空,朝着雨云盘旋身形飞进去了。它不要命了吗!它进去干什么?它不回来了吗?她气愤地想着,很费解,觉得它不可理喻。天气异常闷热。那雨云随风变动。银灰色的云层变得煞白,和一片横飞而来的乌黑云朵相撞,击出一道道交织的猩红色闪电,仿佛是骨架映照在海岛的天际,吓得她浑身哆嗦。再看那云,像是斗笠。

这时船身剧烈地颠簸,海面上卷起三米多高的浪潮,拍打着船帮,浪尖的潮水扑到船舱里。冉儿摇晃着身子前俯后仰,没能站稳,摔倒在甲板上,连衣裙又被浸湿了。她半跪着,爬到大帆下面,抱住桅杆站起来。帆布上的海水流下来,浇灌了她的全身,乌发和裙子都湿透了。

这时船头边泛着泡沫的海水里冲出了一个乳白色的巨大的锥形体海螺,耸立而起,尖顶没入那片雨云。闪电没了。风小了。海浪退去了。涛声沉默了。南船平静下来。冉儿松开手时也松了口气,走向船头,惊心动魄地仰望着眼前这个奇异壮美的大海螺。是维纳斯骨螺耶!她惊喜地感叹着。它在她心里已经埋藏很久了。它真的是维纳斯骨螺吗?是,也不是。是像维纳斯一样的维纳斯骨螺一样的维纳斯骨螺塔。

塔基呈管状,一面张出梯形的棘刺;塔身呈圆锥体,一层层螺纹旋至塔尖;塔尖留有一个露台,眺望角的四扇窗都是心形的;三根肋骨一样的塔柱指向三个星座。白羊座,狮子座,射手座。假如骨螺塔旋转开,塔柱会指向其他三组星座。这骨螺塔会是女神维纳斯的化身吗?还有可能是,维纳斯在骨螺塔里,但愿吧。我要不要上去?钻进那黑洞一样的塔门里,会遇见她吗?但愿吧。那黑洞里也许有猫头鹰和蛇,我不害怕的。我一定要上去。我一个人吗?我的白鸽也飞走了。一个人在寂静的黑暗里会更孤独的。小灯?小灯!冉儿站在船头上仰面观览着骨螺塔,想了很久想多了灵感来了。她掉转身匆匆跑下船底,看见隔舱那里还亮着,小灯的火没有摇灭。她走过去时,从船舶龙骨上方,捏起那片扇贝,将小灯护在手心里放慢步伐走上去。

再次站在船头上时,冉儿傻眼了,感觉困难重重心塞。那塔基有九米高,那棘刺间距有一米宽。如果她一只手端着小灯,用另一只手攀爬,是不可能的。她没有力气,也没有那种能力。如果我把小灯放在头顶上,不也挺好的吗?是顶好!会掉下去的,会被风吹走的。不会的!上帝会保佑我的。她想着,莞尔笑了,举起小灯,放在了花环中央。湿婆也会保佑她的。

船头已经飘移在塔基边缘处。冉儿举高双手,抓住那粗糙的棘刺,努力往上爬。那小火苗在摇晃,烧断了她那飘起的几根头发。她终于爬上去了,伸手取下小灯,感觉手腕和胳膊肘酸痛不已。她平步走进塔门里,在火光中,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螺旋向上延伸的悬梯,还有一股咸咸的海藻味扑鼻。那梯板是椰枣木制的。真主也会保佑她的。

冉儿没有再去幻想,踏着阶梯往上走,在火光中,发现壁环闪着珍珠般的彩光,和珍珠一样光滑。往上走了二十六步,她停下来了,看见裙兜里小宝瓶发出红色的光芒。不可能吧?她掏出小宝瓶察看,那颗耳钉上的紫薇晶在闪烁。那紫晶变成了红色,在香水里像一只小蝌蚪在游动,画出了曲线,线形像一个单词。她看清楚时,那线形模糊了,红光消失了。那个单词是nous。她继续往上走,还是走了那么久,看见小宝瓶里发出了橙红色的光,还是紫晶在闪烁,在游动,也画出了一个长单词:perceptual。她盯紧小宝瓶,接着往上走,发现也是走了二十六步,紫晶闪着黄色的光,画出十五个字母。她用心记住了,拼出一个单词:intellectual。她懂了,走着想着,往上依次会看到绿光、青光、蓝光,最后还会是紫光。至于是什么单词,她就不得而知了。如她所想。在同样的时间节点,小宝瓶里随着紫晶光闪现出的单词有moral、comprehend、afflatus、godhood。

最后一个单词消失时,冉儿走上了露台,从心形的窗口往外望,缭绕着白色的薄云。有云涌进来了,飘下来了,从木塞渗进去。她看见小宝瓶里的一缕云化作了一位穿着白纱裙的小小天使从空气里飞入了香水里。她站在瓶底,睁开了眼睛,两只小手握在胸前时,抬起头温柔地望着她。她也在看她,看清楚时,看见了一张老照片上的脸。她知道她是谁了,想和她说话时,她忽而化作了气泡漂起升空了。她很失望,生气地将小宝瓶扔回口袋里。这时白鸽衔着一片沾着露水的皂荚叶飞回来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冉儿离开以后,阿兰心潮起伏,不愿意再去望那片海,也没有回到那间书房。她走下二楼,没有开灯,坐在石桌旁,掏出火柴盒和那包烟放在桌上。她向左向右望着那两幅幽暗的壁画心神安宁了。晚上九点二十六分时,她点着了一根烟自燃。海风从窗孔往进吹着,拂动莲花灯旋转时,已经深夜一点二十六分了。她听见灯叶响时,在想,佛主会保佑冉儿。

那时小灯灭了,风雷从天宇咆哮而来,仿佛海岸上有群狮在吼。雨云间的闪电像一条条金蛇游弋在冥暗的海雾里狂舞。暴风雨来了,雨点打下,锋刃般划着冉儿的脸,她想闭上眼,只是眨了眨而已。雨帘席卷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她趴在窗口,抱紧窗框,俯身往下望,南船上桅栏被风刮断,帆布被海浪冲去,船尾不停地颠簸,船头猛撞着塔基,托浪板被那棘刺捅破,甲板翻起,劈断了舵轴。

整个船身飘摇着,快要翻倒湮灭了。然而骨螺塔却纹丝不动,稳稳的。冉儿在心里感谢着上帝,露出欢喜的笑靥。分分钟不敢松手,怕被风刮走。这时白鸽突然冒雨飞回了南船上,抓起铁锚朝她尖叫。什么意思呢?叫我下去吗?我要不要下去?也太危险了吧?还是得下去!她想着松开窗框,返身快步往下跑。当她站在塔门口时,身子摇摇欲坠,前脚尖往前滑动着,后脚跟也向后一滑。她挺不住身子,掉下去了,重重地摔在船舱上,滚落到了船尾。还没等她爬起来,白鸽将那铁锚递在她手里,然后它就飞进了塔门里。

这时那暴风旋即化成了一股龙卷风,卷起了海水,海面上涌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向骨螺塔转移。冉儿紧锁眉头,闭上了眼睛,双手牢牢抓紧锚钩。她忽而懂了,很感激白鸽。在瞬间,南船被那龙卷风卷上云端,那骨螺塔从海底拔起,也被风拽着抛上天,渐渐地变小不见了。她听见风声还在耳旁呼啸。南船拉着她冲出了臭氧层,进入了太空中平衡地飞行着。静悄悄的。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感觉脱离了地心引力,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拽着一条锚链追随着船尾飘浮在茫茫夜空中。

夜空中不冷不热,星星显得很大,仿佛就在身旁。我真的进入宇宙太空了吗?怎么感觉不缺氧呢?缺氧我就完蛋啦!也许我在梦里吧!一定不在我的梦里,我感觉头脑超清醒。如果我放开手,会飞到南船上吗?我想我会飞的。她想着放开了手,轻轻地划着双臂,两条腿分开向后蹬着,像游泳一样游到了船尾,没有再依赖缆绳,往船侧靠拢,压住船舷翘起屁股翻上身倒立在了甲板上。她努力翻下身,飘到船头坐稳,握紧将军柱不让自己再漂走。

看着南船被摧残的破烂不堪,冉儿心疼了,转念再想,南船已经升华为宇宙飞船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她莞尔笑了,静静地坐着,环望着四周,一片缥缈。她不知道南船会将她带往何处,也许会穿越星系,也许会落在一颗小行星上,也许会进入黑洞。她不再关心现在,也不再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都会过去。她什么也不想,观览着太空中的美景,星河流过身旁。

时光过得很慢,时间过得很快。是宇宙膨胀中的时间。在朦胧的睡意中,冉儿遥望着前方,看见一片半椭圆形环状星云越来越近了。那星云好像一只晶莹的眼睛。内核是晶状体,由年老的红色恒星组合而成;外环是眼眶,由年轻的蓝色超新星连接着。外环和内核之间的气体云中又衍生出蜘蛛一样的星云,还有紫罗兰色泽的波光。

那片大星云有着二百多亿颗恒星,都在环绕着银河系运转。南船悠悠忽忽钻进了仿佛是瞳孔的星云中心,慢慢沿着返航线程归位了。那时冉儿已经睡着了,身上披上了银白色的恒星光辉。那星光多数源于银河系的白炽光。那时银河旋臂上的太阳系在水瓶座星系的位置上缓缓运行着。当她醒来时,发现南船已经停住不动了。停泊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她飘摇着身子,感觉像美人鱼一样摆着双腿站起来,从船头俯望时,一股紫红色的大气从那片星云扑来,忽然压倒了她。她从船头上落下去了,在大气压力下,穿过尘埃和射线,向水瓶座星系那里飘去。她感觉自己像一阵风飞得很快不由自主。

真的会掉进宇宙的深渊——黑洞里吗?应该不会。其实,黑洞是不存在的。冉儿很理性地想着,飘进了浓浓的乳白色大气层以后,眼前模糊了,头也很眩晕。她在加速地往下落,感觉到引力的存在。她闭上惺忪的睡眼,想躺在这摇篮一样的大气流再睡一觉,希望能长眠不醒。在历经如此短暂却又漫长的南船之旅,疲惫感让她有一些神志不清了。她太累了,在云里睡着了。那是白云。

冉儿落入了一片清澈见底的泉池里。是温泉。天然的。泉水从地底往出涌。她沉下去时,又浮起来了,只是露出了头,身体还潜在水里。这时一位身着枣红色丝织上衣深褐色布料裤子的女子,正半跪在泉池边的草地上,双手都拿着水壶,左腿的膝盖跪在草丛间,右脚丫踩进浅水里。草丛间长着一朵朵小花,有蝴蝶停落在花瓣上。她用左手舀起一壶泉水倒在草地上,那泉水又流回了池子里。

那水壶像古典花瓶,瓶里咣啷咣啷地响。她右手水壶里乳清色的水也流下去了,水流细如小指,顺着冉儿的一绺绺发髻流过她的脸。她感觉那水和游丝一样柔润,用舌尖去舔,发现有一股奶水的味道。那奶是牛奶,还是羊奶,也可能是母乳,她用心品尝,感觉是一样的。那水流完时,她也喝饱了,望着眼前这位长着金黄色波浪卷发,眼神很温和的妙丽女子,不知道她是谁,面熟却想不起来了。那女子没有开口说话。她感觉她很奇怪,想着问她一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心里很矛盾。

你好,这水壶里的水不是泉水吧?冉儿想好,终于问了。

是的,是那座小山上的——希望圣水。那女子说着,放下水壶,像西北方位指去。冉儿望去,看见了那一座蓝灰色的小山,山峰上立着一个白色十字架。

噢,我懂了。你为什么要将这圣水浇灌到我头上。你是从小山上来的吧?冉儿问。

是的。你想对了。你的想法充满了智慧。那女子说。

嘿嘿!可是,我好像没有希望耶。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不知道去往哪里?唉,无奈。冉儿说着,叹息一声。

冉儿,不要灰心,你应该开心。因为,你已经来到了这里——新圣城。希望在那座大山上。那女子说着,伸手向东南方位指去。冉儿望去,那座大山上长着一棵树。她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树。

你怎么知道我叫冉儿呢?新圣城?这里是吗?我怎么没有看见呢?冉儿问。

新圣城也许是天堂。你懂得,呵呵,我还知道,你姓安,名小冉。那女子说着,微笑了。

噢?想来——你是一位女神了。我在天堂里吗?是真的吗?冉儿问。

是真的,我是你外婆。那女子说。

不会吧。我外婆的头发不是金黄色的,也和你长得不一样。我不信。冉儿说。

你真的不信吗?不认我吗?那女子说。

我不信,怎么会认你呢?冉儿说。

我是我年轻时的我,你信吗?那女子说。

我不信。我还是觉得你和她长得不像。冉儿说。

呵呵,外婆很悲哀。你胸口的那个十字架是在你七岁那年送给你的。那女子笑着说。

嗯嗯!原来您真是我外婆,您准备带我去哪里呢?冉儿认了,问着,忽而听见了鸟鸣声。那声音她似曾听过,是那只小海鸥在欢快的鸣叫吗?她在想,她是一只舍利鸟?想来觉得这里真的是天堂了。

冉儿,你已经长大了,二十一岁了,你一个人去那里吧。那女子说。

那里?在哪里?冉儿问。

沿着溪流往过走,一会你就会走到那座大山下,那大山上有一个洞,你进去就明白了。那女子说完,伸手拉起冉儿。

外婆坐在冉儿身旁,陪了她一会,望着那山。和她告别时,外婆从左手上的水壶里倒出了小宝瓶给了她。这时她才发现差点丢掉小宝瓶。小宝瓶和那幸福的源泉一样对她很重要。她将小宝瓶放回口袋,看见那鸟蛋和铁钉都在。她掏出鸟蛋,送给了外婆。然后,沿着溪流往那座大山走去。

途中遇见的是一棵棵长出新月形皂角果的皂荚树,还有升起在树上的八颗星星。七颗小星星左三右四围绕着一颗金光闪闪的大星星。那是一颗天狼星,也有可能是金星。冉儿望着那颗星走着,走到一条峡谷前停住脚步。大溪水流到这里时,化作了飞瀑从断崖流下山谷。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在山上,大山上,对面是那座小山,山峰上升起了丹红的云霞映照着乳白的十字架。她望了很久,想的更远了。她转身往山顶走去,看清楚山峰上的那棵树是橄榄树的同时,她也发现了外婆告诉她的那个山洞。

那时冉儿听见了羊的叫声。那声音她似曾听过。是那只牡羊在山下欢乐地叫。叫声停息以后,她走进山洞里。是一个溶洞。洞里不冷,不是很黑,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能听见水滴落在石笋上清脆的响声。她吐舌舔了一滴,感觉有甜酒的味道。那石笋形成了一小片石林,其间折射出奇光异彩。那彩光是从石壁上照下来的,上面镶嵌着形形色色的水晶石,有天青石、烟晶、芙蓉晶、蛇纹石、褐松石、霰石、石榴晶、天使石等等。她望着这些美轮美奂的水晶,伸手摸得着,感觉不是幻觉,仿佛走进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晶博览馆。

这么多形异的水晶是怎么容积到这里的?冉儿不知道,神知道,想来觉得神奇。她托住坚挺的石笋,跨越过石林,不觉间,力气陡增,继续往前走着。这时小山上空的那片云霞骤然间被一阵风像一条燃烧着的火蛇一样吹去了,划过长空,飞到了大山上空,呼一声钻进了山顶上的洞口。

冉儿站在洞口下面,望见了头顶上的光。那光恍如一团火光时,羊毛一样的云气像一泓清泉汩汩涌入,一声狮吼过后,那云现形了,仿佛是一位天使降临了。她长着六只绯红的翅膀,两只翅膀遮住了脸,两只翅膀拍打着,两只翅膀挡住了脚。她会是谁呢?真的是天使吗?是哪位天使?她仰望着她,想着,仔细地观察。她的左手里握着一把天蓝色的圣扇,上面有羽毛笔墨迹:圣哉,圣哉,圣哉,万王之王。她的右手从怀里取出的竟然是那维纳斯骨螺塔,已经变小了,只有半米高,闪着七色光。

这时那只白鸽从塔里飞出来了,从洞口飞出去了。我的白鸽?冉儿望着它,一阵惊喜。过了一会,白鸽飞回来了,衔着一根橄榄枝,飞下来停落在她肩膀上。它张开嘴时,咕咕地叫出声,那橄榄枝落下来了,插在她左脚边的小土丘上。这时那天使摇动着扇子,风吹下来了,她感觉那风像一股热流,聚焦在小土丘上。那橄榄枝忽而着火了,没有化成灰烬,而是化成了一把火剑。火影在地上呈八角形。剑渐渐地冷却了。白鸽转动眼珠,看着剑,看着天使,在示意。她懂了,俯身伸出右手握住剑柄,感觉还很灼热,拔出时举起来。

那剑闪耀着古铜辉光。那天使依然遮着脸,没有看冉儿,鼓翼盘旋地飞舞着。她想了一会,她飞了一会。她停住时,她扬起手,那剑飞上去了。天使猛地摇起扇子。那剑被风吹动继续往上飞,飞出洞口眨眼间,化成了一顶皇冠,金光闪闪!她眨巴眨巴眼在想,我看见的都是真的吗?天使也爱玩魔术?那魔术是魔法吗?兴许吧。

这时,白鸽飞起来了,从天使身旁飞过,飞出了洞口。站在皇冠之上,兴奋地扇动着翅膀。它身边渐渐闪现出一个光环,是白耀光。白光和金光交叉成一个十字形,从洞口洒下来,照亮了她。那时,天使终于说话了:

冉儿,你看见的光,是真光,是人的光,是听见的光;那人的光是荣耀之光,是全然之光,是生命之光,都源于宇宙之光。宇宙间一切万有,万物因爱而生,希望会爱爱相生的。

说完,天使将骨螺塔和圣扇放回怀里,双手合十,和白鸽一起飞走了。那皇冠消失了。天使的声音,在十四年前,她似曾听过。虽然她始终没有露脸,但是她知道她是谁了。天使飞走以后,留下一片昼光。

冉儿记住了她的话,用心琢磨着,想着掏出了小宝瓶,高高的举起。小宝瓶里的紫晶在那光里闪烁着七色光。那光芒太耀眼了。我也是一位女神吗?她闭上眼天真的想。是天真。她莞尔笑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风又起了。

三楼的窗户被大风震得哗啦啦像溪流一样在响。阿兰听见了,从藤椅上站起来,把烟盒扔进垃圾筐,将火柴盒装回口袋,望向古铜钟。她在想,她回来了。她笑了。

冉儿从海边回来以后,从一楼上了二楼,没有注意暗中微笑的兰阿姨。那二楼其实是sanctum。她走得很快,上楼以后,走进了书房,打开了灯。那间Air书房。她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蓝皮笔记本和中性笔,打开作了记录:

New Gospel …… An,冉儿,7:26 ~ 2:26,Heaven And Earth

写完以后,冉儿放下笔,扭头望去,看不见的那片海上风已经停了。她知道南船去了哪里,在南半球的夜空中。在这里,看不见那里,想得见。这时,她想起了南船上的小伙伴,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在大自然中。想来她潸然泪下,抹去泪痕时笑了。

而他们呢?生活中的那五个小伙伴,过得好吗?我很想他——他们了。他们什么时候从北京来看我呢?也许快了。关于火的节日快到了。想完,冉儿将蓝皮笔记本放回抽屉里,走回卧室。灯开着。兰阿姨站在阳台上,她走过去和他一起望向窗外。看见那颗星还在那边闪烁着。那边是彼岸。她想和兰阿姨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们对望着,彼此沉默了很久。

“见到天使了吗?”阿兰问。

“嗯嗯,见到了。你怎么知道的?”冉儿问。

“我猜的。她应该是炽天使,名叫撒拉弗,是上帝的使者。”阿兰说。

“噢!我明白了。能见到她,我真是太荣幸了。”

“是啊!她不仅仅是她。好了,不说了。冉儿,你和你的小宝瓶,顺利归来就好。彼岸即此岸,你懂?”阿兰问。

“我懂。一切安好。想来即到来。您懂?”冉儿问。

阿兰点头,淡然笑了。冉儿掏出小宝瓶递给她,告诉了她七色光里的蕴涵。然后,她们回到床上睡去了。

4.  圣婚之夜的新会议

【电影文学】苏美尔女孩

关键词:生命之树      新福音

水瓶纪元(Age of Aquarius)

星语:  那个小宝瓶就是文明的礼物,闪耀着理性的感知品悟神灵的七色光。

二十二天以后,火把节到了,小伙伴们来了。冉儿是在微信里和甜甜预约的。她没有给唐昊打电话,也没有给他发微信,想过要去联系,想想算了,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他也一样。他们是上午来的。她和他见面时,还是穿着那件蓝灰色连衣裙,感觉特别尴尬。好久不联系,自然会这样。他一个人走进了她的书房关上门。她不知道。她在一楼大厅和晓绽还有刘向聊天,说着他们的婚事。

那时甜甜带着安东尼奥跑遍了别墅里的每一个角落,她心里满是羡慕嫉妒恨,他觉得精灵咖啡厅里的装饰与这里的元素相比略微逊色。中午他们一起去外面聚餐,喝啤酒吃海鲜畅谈着去哪玩。下午,她带着他们去了石老人海湾那边和极地海洋世界里游览观光。黄昏,他们望着海上的红日和落霞回去了。那时,阿兰提着一个竹篮也来了,和他们一起共度晚餐。晚上,他们七个人围坐在莲花灯下的石桌旁,品尝着竹篮里的水果和坚果,还有那瓶白兰地。那水果有葡萄、石榴和椰枣。那坚果是松子。那时她给他们讲述了她在南船上和其它小伙伴们的经历和遭遇。讲完以后,他们都凝视着她,陷入沉思。

“小冉,不,得叫你冉儿了,那南船可真够大的,船帮上的那些数字和大写字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甜甜问。

“现在,我懂了。不过,很难解释的。和卡巴拉生命之树有关。或者说是生命之木。你搜索一下,也会知道的。呵呵。”冉儿说完,莞尔笑了。

“卡巴拉?听说,是一种神秘的哲学。关于宇宙的——我不知道。生命树?一定和伊甸园有关。冉儿,你乘坐南船去的那里应该是——现在的伊甸园了。”安东尼奥说。

“嗯嗯,是的。想来,伊甸园就是我们的天堂。天堂——其实,就在我们的地球上。你们觉得呢?”冉儿问。

“也是。在我看来,这真是一个——精妙的见解。冉儿,你最后抵达的那片海,是地中海吗?”刘向问。

“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只看见了一座小岛。骨螺塔就是在那片海上出现的。”冉儿说。

“我想,是的。那座小岛的岛形也很像维纳斯骨螺。还有,你最后从太空中掉下来的那座山,应该就是橄榄山!”安东尼奥说。

“噢,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我在那座山上看见了皇冠。想来——那是橄榄枝变成的一把火剑以后转化而成的。你们觉得呢?”冉儿问。

“我不怀疑。你已经找到了新的火种。”唐昊说。

“原来是一根橄榄枝耶!呵呵。”甜甜笑了。

“严肃一点好吗?”安东尼奥说。

“冉儿,当时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是在梦游?”晓绽问。

“我不觉得。我感觉很真实。那些小伙伴们都在我身旁。是触手可及的。它们都帮过我的。”冉儿说。

“如果真的是一次旅行,那你觉得,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漂过那么大的几片海,经过那么多的岛屿。”晓绽疑问。

“我不清楚了。那时南船在大风的推动下,飞快地航行着,简直就像后来的宇宙飞船了。嘿嘿!”冉儿说着,得意的笑了。

“冉儿,在我看来,那只是你的幻觉。那风和风向会变化的那么快吗?”刘向问。

“会的。上帝在左右——使唤着。冉儿,我想,你看见的那雷火,是上帝的一只手。那片星云,应该就是上帝的一只眼。而你看见的泉池和两座山,是天堂,是伊甸园,那也是上帝之城,是我们的新圣城。”安东尼奥掷地有声地说着。

“我不怀疑。我没猜错的话,那星云无疑就叫大麦哲伦星云了。是河外星系。冉儿,你飞得够远的。”唐昊说。

“嗯嗯,我也没有想过我会一个人飞那么远。嘿嘿,我的孤独,你不懂的。”冉儿说。

“上帝之城?想着都很美。那小山上有白色十字架,那小岛上也出现了红色的十字架,那意味着,我们的基督——耶稣一直在关注你。阿门?”甜甜说。

“嗯嗯。我确定。在耶稣的指引下,我见到了她们,实现了我多年的愿望。”冉儿说。

“听说,你遇见了天使,那天使还传给了你——福音。能告诉我们吗?”甜甜问。

“当然可以。是新福音。不过,我感觉,得过一会。”冉儿说。

“好吧。冉儿,在这次旅行中,你受尽了这么多磨难,也是值得的。”晓绽说。

“嗯嗯。是啊,真的很艰辛,感觉也很可怕。尤其是在那炼狱一般的火山里,我差点就上不来了。还好有它们在我身旁。就像你们在我身旁一样。This too shall pass! 正如所罗门王戒指上写到的一样。这一切都会过去。我已经安全的坐在了你们身旁。”冉儿说。

“呵呵,我没猜错的话,你听见的那歌声,就是所罗门王唱给你听的。”唐昊说。

“额!想来是他——的魂灵。那时我听得陶醉了,没有感到害怕。”冉儿说。

“冉儿,你真的很勇敢,你比我们都有勇气去接受——大自然的挑战。对了,那玄武岩上的字母和数字,会是一种——诅咒吗?”刘向问。

“我不知道。也许吧。也许是警示!我没有多想。”冉儿说。

“那也许是上帝的审判!冉儿,我想,你也许经历了上帝的一次考验,你很坚强,你已经荣幸地拥有了上帝的意志。那个皇冠是属于你的,也是上帝对你的安慰,毕竟你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噢,不,不说伤心的话。让我们为上帝的喜悦一起干杯吧!好吗?小伙伴们。”安东尼奥说着,举杯站起来了。

“等等,孩子们,我好像听见了敲门声。”阿兰说话了,起身走去了。

这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谁会这么晚来呢?是爸爸吗?他习惯晚上出行,经常很晚才来看我。也不可能,他上午把他们从机场接回来,说明天晚上再来。那会是谁呢?冉儿想着,嚼着葡萄。安东尼奥只好先放下酒杯。甜甜笑了,抓起一颗椰枣,塞在他嘴里。他也笑了。晓绽一边剥着石榴皮,一边将抠出的石榴果放在刘向手心里,一颗颗的垒起。唐昊握紧松子,侧眼看她,发现她右耳垂上的紫薇晶耳钉不见了。哪里去了?他想着,心里发虚。她坐在他身旁,吐出葡萄皮时,看了他一眼,很认真的表情。他笑了一下,两只手扳开果壳,捏出了松仁,送到了她嘴边。她莞尔笑了,用嘴唇抿住,咬进嘴里细嚼,还啜了一口葡萄酒。哈巴在她和他之间打转,他咬烂了一颗葡萄喂进了他嘴里。

那时爷爷和奶奶已经入睡了。阿兰轻轻推开门,在灯光中,看见了一位身着白衫,扎着白头巾,留着山羊须的外国长者,站在走廊石柱旁,左手握着一根木杖,右手放在背后,俨然是一位牧师,或者说是长老。他笑微微的,脸上发着黑光,露出一些波纹形的皱褶,一双深海蓝眼眸里聚焦着睿智的眼神。她打量了他一会,不知道他是哪国人,更不知道他的身份,心里嘀咕着,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他年纪大了,看上去长得十分俊俏雅趣。他先和她说话了。

“晚上好,你一定不认识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共进圣餐吗?”他不会讲中文,勉强说了一句,说得结结巴巴。

“圣餐?您也懂。当然可以。呵呵!Welcome。”她说着笑了,双手伸下放平,做出邀请的姿势。

“非常感谢。呵呵!我刚学来的汉语,你真的听懂了。”他说着,也笑了。后面一句,她没有听懂。

长老关上门,跟随阿兰上了二楼。他轻轻走着,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挂画和壁画。走上去时,他们都站起身,感到惊讶。他看着安东尼奥笑了。安东尼奥回想了一会,也笑了,认出了他是谁。他是两年以前他在开罗尼罗河畔见过的那位牧师。他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呢?这不太可能吧!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安东尼奥怀疑至深,忘了问候。他先和他说话了。

“孩子,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长老!我没有忘了您,一见如故。”

“你一定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呵呵!你们叫我伊恩长老就好。”

“好的。您是怎么来的?坐飞机吗?”

“噢,不,是徒步。我是从新圣城那里,沿着一条条河流,绕过一座座山来的。真是一次长途旅行。路比我想得要远。孩子,不可思议吧?”

“呵呵,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那您一定走了很久吧?您一个人吗?”

“是啊,有两年之久。是我一个人,还有三只羊。”

“哦!那您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呢?您——预感到我在这里吗?”

“没有。是碰巧路过这里,羊儿口渴了,我在小园子里,给它们找到了那个水池。哈哈,那也许是圣水。”

“噢,原来是这样。呵呵,我们又是一次偶遇。”

“也是必然的。我预感到,坐在你身边的那位,是你的精灵女王了。”

伊恩长老说完笑了。甜甜笑了,她能听懂。安东尼奥大声笑了。他们没有怎么听懂,随而也都笑了。然后,她给他们描述了他和长老在金字塔那里相遇时的情景。接着,他一一介绍了他们,尤其是冉儿。她大概重述了一下她在南船上的经历和奇遇。长老听完,思索了一会,懂了什么笑了。

“孩子,你真是不凡啊!上帝很信任你。”伊恩长老对冉儿说,安东尼奥作了翻译。

“嗯嗯。我也觉得,我是一个——幸运儿!感谢上帝。嘿!嘿!”冉儿说着,笑了两声。

“是的,感谢上帝——你的那个小宝瓶,我预感到,也许那是水瓶纪元的一个小标志。你感觉呢?”伊恩长老问。

“想来——也是。水瓶纪元,那什么时候开始呢?”冉儿问。

“也许快了。那时候,我们的地球上都是伊甸园,你们信吗?”伊恩长老问。他们听了,愣了,都点头了,和长老一起笑了。

“呵呵,我信。长老,那您还有什么预感呢?可以告诉我们吗?”冉儿问。

“好的。让我想想,孩子,你和你的小伙伴们的故事,会被一个书童写成一本书,一本正三观有价值的天书,让更多的小伙伴们分享上帝的福祉。”伊恩长老说。

“那好啊!那个书童会是谁呢?帅不帅啊!是男神吗?”冉儿问。

“我也不知道。不会是男神,是一个男生。哈哈!应该会和你身边的他长得很像吧。”伊恩长老说完,唐昊笑了一下。

“会被拍成电影吗?那会更精彩的!”甜甜忍不住插嘴。

“可能会吧。那更好啊!”伊恩长老说。

“嗯嗯,也好,广而告之,告诉每一个地球宝宝。对了,那位导演会是?”冉儿问。

“你的姓,他的名。也许吧。说的多了,我口渴了。孩子,也给我来一杯你们的喜酒吧,好吗?呵呵!”伊恩长老说完笑了,将手里的橄榄木杖递给了冉儿。

这时阿兰取来一个新的口杯,安东尼奥拿起那瓶白兰地,将红葡萄酒注入口杯里。瓶底空了,满满一杯。他将那杯酒递给冉儿,继而她递给了伊恩长老。他接过酒杯时,伸出了那只藏在背后的右手,将手里的无花果放在了石桌的圆心处。那个六芒星符号上面。他们看不懂。她似乎懂了。然后八个小伙伴一起举杯共饮。他们诚心实意是在为上帝干杯。喝完了酒,她忽而想起了什么,跑上楼去。

在书房里,冉儿发现了那枚紫薇晶耳钉和那条粉晶手链,都放在抽屉里的蓝皮笔记本上面。是唐昊悄悄还给她的。她将耳钉和手链装回口袋里,取出笔记本时,感觉里面还夹着什么,翻开一看,是一枚银色戒指。是铂金钻戒,上面点缀着一颗六方柱面的海蓝宝水晶。那水晶是真是假?她没有去识别,觉得那不是重要的。在翻开的那一页上,她看见了三行字迹:

冉儿,我不怀疑,你是一个苏美尔女孩,如今已是我心里的女神。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小宝瓶就是文明的礼物,闪耀着理性的感知品悟神灵的七色光。

落款处写着:爱你的小兔子,7.27 7:26。冉儿看了很多遍,在心里默念着,莞尔笑了。她将那枚钻戒放进口袋,捧着笔记本,走出了书房,走进了卧室,拉开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拿出小宝瓶,走出了卧室,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她将笔记本夹在腋下,放下小宝瓶,戴在左耳上;掏出手链,戴在左手手腕上,掏出钻戒,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尔后,她捏住小宝瓶,拔开木塞,再将小拇指从瓶口伸进去,用指甲盖抠住香水里的那颗紫薇晶取出,戴在右耳上。最后,盖上木塞。照着镜子,她发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表情,那么自信。

下了二楼,冉儿站在小伙伴们面前,全身的珠光宝气,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麝香味,惊艳了全场。她把小宝瓶递给伊恩长老。伊?恩?想来她感觉长老名字有点蹊跷。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是注定的。是仿佛。长老一只眼观摩着小宝瓶,一只眼看着唐昊会心笑了。他们也在暗笑。那时她左手高举橄榄木杖,右手端举着蓝皮笔记本,翻开那一页,清了清嗓子,用婉约的音腔将炽天使传给她的新福音朗读给他们听。听完,他们沉寂片刻,懂了爱,不懂光。光和爱是相融合的,是不分离的。他们会懂得。这时已经接近子夜十二点了,阿兰将无花果切成八等份,分给他们。吃过以后,她带着他们上了楼,留下了他和她。安东尼奥和甜甜走进了一间名叫fire的书房。刘向和晓绽走进了一间名叫earth的书房。长老步入了冉儿那间书房。那时唐昊已经紧紧搂住冉儿,吻了她的额。是强吻。她深情的眼眸里含着热泪。他轻轻抱起她来,感觉她重了。他笑了一下。哈巴跟在后面抬起前脚想鼓掌的样子。踏上扶梯,她不再看他的眼睛了,一起仰望着那银河系一样的灯花。

橄榄油像一条嫩绿的小蛇流下来,流在唐昊干白的背上,绕着他的脊柱画出了一个椭圆。他趴在床上,冉儿坐在身旁。她还是穿着那件薰衣草色睡衣,开始从肩胛到脊椎摊开精油给他按摩了。那是他积劳成疾的地方。那精油是阿兰送给她的,还教会了她一些泰式手法。他感觉她的双手就像一对柔滑的翅膀。那时他看见窗户外面有鸟影闪过。她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是小海鸥。

睡觉前,唐昊问冉儿,今晚是我们的圣婚之夜吗?她点头了,没有说话,莞尔笑了。他睡不着了。她躺在他怀里,慢慢睡着,睡着以后做了一个七秒的梦,梦见自己从天光中飞进了所罗门王七年间造的圣殿。那也许是新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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