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情本论思想探微
冯梦龙情本论思想探微
导读诗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
男女构精,万物化生。
天地无情,一切不生,
生生不灭,由情不灭。
鸟之鸣春,虫之鸣秋。
草木生意,动而为芽,
梓能连枝,花解并蒂,
草木无知,人情有知。
人而无情,草木羞之。
情能死之,情能生之。
行不复生,情终不死。
喜怒爱欲,弗学而能,
饮食男女,惟情不虚。
冯梦龙情本思想的起点是男女性爱,在“三言”的120篇小说中,就有三分之一之多的作品涉及到情爱。戏剧集《墨憨斋定本传奇》中爱情内容则占了一半,散曲集《太霞新奏》和民歌集《挂枝儿》、《山歌》几乎全是这方面的内容,《情史》中把关于男女之情的故事分为“情贞”、“情缘”、“情爱”、“情仇”等二十四类,选录历代笔记小说和其它著作中此类题材的故事,很多故事后附以评语。
对此类题材的情有独钟,一方面具有反对理学禁锢,释放人欲的意味,但冯梦龙重视男女性爱有着更深的用意。因为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常常把两性关系看成是宇宙自然力量的体现。《周易》中说: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1](p67)
男女亲和,是宇宙生命运动的必然趋势。
冯梦龙正是以此为根据展开情学架构的。他重视男女之情不仅仅是为了提倡恋爱自由,而是因为“情始于男女”,男女之情体现了宇宙自然的意志。唯其如此,他认为,情不仅是人类情感的主观表现,更是宇宙运行的根据,是自然万物本质力量的体现。也就是说,冯梦龙是站在哲学的高度来看待“情”的作用,在《情史序》中他指出:
“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四大皆幻设,惟情不虚假。……万物如散钱,一情为线索。散钱就索穿,天涯成眷属。”
这段话表明了“情本论”的核心和具体内容:“情”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是生成万物的根本,是万物和谐运行的根据,没有“情”,就没有五彩缤纷、生生演化的大千世界。
同时,“情”还是维系世界万物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要线索和纽带。不仅如此,冯梦龙认为“情”必须是真情、至情,并把真情纳入到情学理论中,表达了他对文学的审美要求。
具体来说,可以从两方面对“情”进行观照:一是万物都有情,二是真情永久存。在冯梦龙看来,包括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在内的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有性情的:
“鸟之鸣春,虫之鸣秋,情也”(《情迹类》总评),
“草木之生意,动而为芽”(《情芽类》总评),亦因情也。他认为不仅自然万物具有此种真情,人更是如此,
“梓能连枝,花解并蒂,草木无知,象人情而有知也。人而无情,草木羞之矣!”(《情化类》总评)
冯梦龙的这种观点,源于他对人与物关系的认识。故而在《情通类》中有大量物有人情的故事。从科学的角度看,动植物是没有感情的,它们所具有的不过是生存繁衍的本能。但文学不是科学,作家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想象去解释万事万物。冯梦龙主张万物有情的观点,动机在于劝导世人做有情人。他将人与动物进行比较,故而得出结论:“故人而无情,虽曰生人,吾直谓之死矣。”人如果没有感情,不仅草木耻之,而且即使活着也如同死了一般。这里“情”已是超度生死之界的人生主题。
“人生死于情者,情不死于人也。人生而情能死之,人死而情又能生之。即令行不复生,而情终不复死。”[2](p340)
也就是说,“情”是世间万物共有的特点,它是永不枯竭,永恒存在的。 冯梦龙情本论的建立是有着深厚的思想渊源的。人类的感情问题,从先秦时期就受到儒家的关注。孔子论礼,以亲子之情来说明“三年之丧”的合理性。孟子论性善,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四端”就是指人所固有的四种本能的情感,由此发展成仁、义、礼、智“四德”。而恻隐、羞恶、辞让都可以说是情的具体体现,这也就把情和道德联系在了一起,成为情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到荀子就有了“性”、“情”、“欲”之辩,而且他首次提出“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的论断,揭示了音乐的情感本质,但在重视情感的同时又强调节情。汉代儒者继承了荀子的观点,将“性”与“情”区分开来,而且在合乎礼义的前提下,正面肯定情的作用。《礼记·礼运》中说:
“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明中叶以后,王学左派兴起,人性复苏,“情”的地位逐渐提高。徐渭指出:“人生堕地,便为情使。”[3](p1296)他把情归结为人的本性,自幼及长,随着人生经历的增多,情感越来越充溢,以致宣泄而为诗文骚赋。汤显祖则高举“情”的大旗向“理”宣战,在他的文学理论中,情感占据了压倒一切的地位,指出“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4](p1268)明末尊情论者对情的宣扬比此前更为夸张,直接用“情”压倒了“理”和“性”。李贽把感情看作一切文学创作的内驱力,他认为“天下之至文”无一不是作者长期郁积情感的爆发。作品的人物、故事是寄托作者情感的载体,是“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张琦说:“人,情种也。人而无情,不至于人矣。”[5](p747)这里,他把“情”看作人的本根,这与冯梦龙情本体论的观点是一致的。冯梦龙说:
“文之善达性情者无如诗,……《三百篇》之可以兴人者,唯其发乎之情,自然而然故也。”[6](p1)他还说:“古有三不朽,以今观之,情又其一矣。”[7](p1) 可以看出,至此,“情”取代了“性”的地位而成为本体,情、性两者的变位,是明代尊情思想发展的必然趋势。冯梦龙的情本论继承和发展了晚明以来情学思想的成果,他的“情”与儒家的情学思想有一脉相承之处,那就是情即是善,也就等同于道德。所以冯梦龙论情,内容是十分宽泛的,国家,君主以情治天下,臣子以情对君主。人人有情,社会安定,人民安居乐业。
冯梦龙的“情”的本体论积极意义:
1,它的自然人性的内容。正是这方面的内容,给予了封建礼教以极大的冲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男女亲合是自然之理,是自然界生命运动的必然趋势,是造物主赋予人的本能。因此,追求爱情是任何人都具备的权利。这一方面张扬了人性,具有人性解放的意味,
2,蕴含着-种平等意识。世间之人不论高低贵贱都有爱的权利。“三言”中有许多篇章描述,了中下层市民的爱情故事。如《卖油郎独占花魁》深入细致地描写了地位微贱的卖油小贩秦重的爱情故事,通过他的真挚的情感和丰富的同情心的表现,展示了一个下层市民的可贵的精神境界。而民歌集《挂枝儿》、《山歌》则更是野夫村妇对情欲的热烈而大胆的追求,具有比较强烈的人性解放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