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3我的爸爸

这是比妈妈更困难的题。。。

在很多人眼里，我爸爸是个很怪的人。武功了得，打架了得，练太极但是只练推手不练套路；亲戚聚会时沉默寡言，饭菜可以从头到尾一口不动；长期不洗澡不刷牙，只擦身；会接骨，懂点中医草药；常论佛道，但是常年只吃一碗炖肉；总觉得外面全是坏人，出去跟陌生人打拳交友全用化名；常跟我妈说要离开家庭去深山里隐居。。。

刚过去的这个秋天，爸爸帮忙送她外孙女多多上学，也就这么一次是外公送，一般都是外婆送（在我和父母大吵一架他们怒回老家之前）。我估摸着以爸爸那不喜与人交往的脾气，应该不会跟什么人产生交集。但又隐隐期盼，他能跟学校的太极老师偶个遇之类。没想到，学校饱读国学的行政老师跟他搭讪上了，据说还聊了很久。后来行政老师跟我说：你爸是个满有意思的人。我追问如何有意思，她回说：“很...唯心。我问在村里还住得惯么，你爸答住哪里都一样，无牵无挂，内心安宁便是家。下次遇到再好好聊聊。”

两年前，也是过年前后的光景，我因怀着“见不得人”的老二，被勒令不准回老家过年，而爸妈来我这儿。跟我合租的朋友刚好也不回家过年，逮着我爸爸聊了很久。他向我爸爸讨教，出口第一个问题是：“伯伯觉得人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一番长论结束，朋友跟我反馈：“你爸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事后他还写了一篇博客记述这番对话，我去读了，知道爸爸言行的虚虚实实，却被他最后一句话震到，差点掉下泪来。朋友最后问他“这些话伯伯有跟阿眠讲过么？”爸爸答：从来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不会去干预别人的命运。此话，是真的。两段失败的感情，两个孩子，妈妈对此歇斯底里，爸爸却始终袖手旁观，只在必要时伸出援手。

但是就在秋天那大吵的一架，我头一次对爸爸说：你没有资格干涉我！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打我的么？我从小想的是长大后一定要报仇！你从来没道过歉，我现在能原谅你已经不错了！

其实我后面还有一大堆话要讲，可惜，爸爸震怒之下没有再给我机会。

回到很多年以前。爸爸打我的工具不可胜数。一巴掌能让我半边脸肿起一座五指山，一双筷子能断，无数钓鱼竿打到断为止，最厉害的一次是用一根钢筋，打弯了。而最让我到底意难平的，是把我的脚用绳子绑在门框上倒吊着，拿鞭子抽。那时正值我自尊心敏感爆棚的青春期，身体的疼痛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自尊被践踏的感觉。从此对爸爸恨入骨髓。

从小到大没有向爸爸讨过一句饶，也不逃走，梗着脖子受着，只一边流泪一边恶狠狠地瞪着爸爸，心里想的全是复仇。到了高中，爸爸突然再也不打我了。也许是我长大了，也许是他的孔武彪悍终于被岁月磨平。但我那时起已经几乎不跟爸爸说话，当他是空气，大学离家后即便打电话回家是爸爸接到，我也只说一句：妈妈呢。这种冷漠疏离的关系一直到工作后才开始有转变，看着爸爸白发多起来，皱纹多起来，牙齿渐渐掉光，仇恨不知怎么慢慢慢慢就淡了，过年过节也会给爸爸买礼物，伴一句简单的“这个买给你的”。

很久以后，我听说了一些爸爸过去的故事。作为最不招人疼的排行老二，从小被他的父母送到乡下奶奶家；少年时做过混混头子；16岁时自己招呼了几个朋友帮忙就赤手空拳盖起了两间房；20岁时我的太奶奶去世，他放弃当时在杭州的工作回老家守孝；曾经受过政治牵连而蹲过监狱；在我几个月大的时候每天从单位溜回家给我洗尿布给我妈做饭；。。。

回想爸爸打我的起因，多半是因为爸爸和妈妈先开始吵架，妈妈指责爸爸下岗后不工作不上进，笨，懒，懦弱，无能，爸爸回推都是妈妈的错，甚至就开始摔锅砸碗，然后我秉着公平公正客观，与妈妈统一战线大义凛然地驳斥爸爸，然后，我就被打了。后来回看，爸爸的后半生过成这样，妈妈确实是有责任的。

然而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和爸爸冥冥之中的连接。多年以后，我开始不系统地自学中医，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学八段锦和太极（以前我爸就试图教我我不肯练），开始学佛学道。。。而两段失败感情的男猪角，分别都和爸爸有某些共同点。。。

爸爸，你知道那未曾说出口甚至一度不曾被意识到的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