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玄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居殷土芒芒。
神州自古流传着赤鸢仙人的传说。
相传,赤鸢仙人是一位身着火红旗袍眉眼鬓发皆赤的少女,容貌超凡出尘,隐于云岚雾霭,居于名山大川,长生不老而具伟力,虽时光流转弹指匆匆,朱颜不改,青丝不减。
隐居俗世之外,漠看百代更迭,于此红尘相决绝,不慕荣华,不囿羁劳,靡不有归期。
每当战火席卷神州时,赤鸢仙人便会出世平乱止戈,佑此净土不灭,可惜,那些曾信誓旦旦地说见过赤鸢仙人真身的人都死了,只留下几张未经证实的壁画图册供人观瞻,空怀念想。
长城之畔,内外山河。
“啊哈,你还相信这个故事啊?”随我执勤的同伴一脸戏谑地说:“难不成你真希望看到仙人然后求她授你仙缘?”
“这不是故事,这是真的。”我涨红了脸,为赤鸢仙人忿忿不平:“你竟敢置疑仙人,真是无知无畏。”
“得了吧!”同伴不以为然:“这早己无从考证,退一万步,就算赤鸢仙人真的存在,如今太平盛世海河清晏,你不过一小小戍卒,哪来机会目睹仙人风釆?”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别想那么多了,还是乖乖站好岗吧,离下一班交替还早得很呢。”
我为之气结。
不过,虽然他说得很残酷却也不失道理,当今四夷服膺歌舞升平,国有明主牧守州土,殿有贤臣教化黎民,如此安固如金汤的社稷江山谁能动摇?
“唉!”我不由地为之泄气:“也许我注定只是一个小小戍卒,难以得见赤鸢仙人。”
正当我嗟叹惆怅时,同伴突地推搡了我一下,他的话语不再带着平常的玩世不恭,充满了急切、紧张:“你看,那边是什么?好像有外敌入侵!”
“外敌?开什么……”我无精打釆地转过身去,随后话音戛然而止。
我看到远处刹时升腾起几欲连天的尘嚣,似是有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势如摧枯拉朽,杀伐之气昭然若揭。
此时的苍穹,彤云不散,殷染若血,若以军中相传的望气术推算,状似九垒京观塔,形如七级血浮屠,刀兵兴矣,风雨飘摇,生民涂炭,神州陆沉,大凶大煞之相!破家亡国之厄!
“还愣着干什么?快燃烽火,有外敌入侵!”我回头冲同伴怒喝!
一道狼烟冲天起,聒碎多少太平梦。
难道这神州大地又将陷入劫厄泥淖,不复和平安稳?
随着外敌临近,我们的脸上现出几分错愕与恐惧,眼前的敌人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夷民外族!
惨白的躯壳,赤红的双眼,若雷鸣的嘶吼咆哮,个个体形硕大,有的如同巨型蛤蟆,吞吐出雷电顽石,有的低翔空中,仿若枭禽,还有骑乘巨兽疾挥长枪的类人形骑士,这……这是一群异兽怪物!
“完了完了,怎么办?”我和同伴惶惶不知所措:“最快的援军也要一刻钟才到,这瞭望所就我们两个,我们死定了!”
望着相距不远的敌人,在纷乱过后我的内心竟升起一股平静,我毅然决然走向城墙:“跟我来!”
“你要做什么?”同伴不明就里。
“当然是反抗啊!”
“你疯了!看这架势我们休想阻它们分亳,唯今之计倒不如趁它们还没到赶快逃走为好!”
“你才是疯了,临阵脱逃依军法可要被杀头的!”
“那也比白白送命好,你我都不清楚那群怪物的来历。”
“不论如何,你我都有要守护的人,为国为民,何辞一死!”
“啪啪!”突地天空传来一阵鼓掌声,令我和同伴为之一怔。
我看到,九天之上有一道红衣倩影足蹈祥云拾级而下,她的身形若隐若现,难以明析。
“想不到我刚出关,便能遇见你这么个妙人,如果天公作美的话,我倒是可以收你做我的弟子。”袅袅的女声传来,清脆悦耳,如闻天簌。
这迥异于常人的出场,难道是……
虽然她还没有表露真实身份,可我已猜出她的来历,忙拉着同伴大礼参拜:“见过赤鸢仙人。”
她掩囗失笑:“不必多礼,想不到我隐世几百载竟还有人记得我。”随后笑声一凛:“好了,先干正事。”
那道婀娜的身影轻轻款款地走向来历不明的异兽群,渐渐露出真容,果真是一位容貌绝伦让人见而忘俗的少女,长眉连绢,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海棠醉日,梨涡浅笑,斯人遗世独立,颇有几分弱不经风的感觉。
她真的能行么?
然而下一秒我就知道我错了,少女径直冲向兽群,仅以看似孱弱难支的粉拳应敌,可她身形辗转腾挪,拳路大开大合,四下竟无一合之敌。
寸劲开天!我隐约听到少女低声轻吐着这威烈霸气的名字,随即,一只体形硕大的异兽被狠狠击上半空,落地时早己失去了生息。
战斗结束得出人意料而又迅速果决,来势汹汹的兽群悉数授首,竟无一只逃出生天。
“咕咚!”我咽了口口水:“这真的是赤鸢仙人么?怎么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仙人不应该是执仙剑,驾祥云,须臾一剑尽破之么?
诸事理毕,少女带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走向我:“有缘人,让我看看你的资质。”
仙缘?!没想到竟然应在了这里!
我诚惶诚恐地伸出手去,宛如臣子跪听帝王的诏令,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她轻笑着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纤纤玉指于我眉际一点,我感觉一股热流流遍全身,身体竟动不了分毫,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片刻后,少女放下手,她一改脸上的洒脱闲适,似有所思地看着我,眉宇间满是郑重:“想不到竟是一块璞玉,这是宿命么……也罢,你可想成为我的弟子?”
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我的身心,我毫不犹豫地俯身再拜:“弟子拜见师尊。”
“你可有什么名号?”
“除了军籍编号外,再无他物,恳请师尊赐名。”
“这样啊,”少女皱了皱额头,思索片刻而后再度开口:“入我门下,当以济苍生度世人为己念,虬,曲而变通,不拘于格,不囿于形;龙,司雨布风,潜水隐海,毓秀钟灵;子,德高望隆,三立不朽,配享此誉。”
少女轻抚我额顶,金口玉言,自生威仪:“从此汝之名号即为,虬龙子,望尔潜心修行,早成大道。”
“弟子虬龙子,拜见师尊。”我的额头伏的更低,以示虔诚。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倏忽,我们的身影一同消散,不着痕迹,再难寻觅。
原地只留下我那同伴惊诧莫明:“原来……竟是真的!”
光阴似水付流年,错落几许春秋易。
我师从赤鸢仙人,一晃己是七载光阴。
令我有些失望的是,师父并没有授我长生之术,只传授我一套拳术,她曾寂寥地告诉我,长生即是无止境的坚守与怀恋,一任沧海桑田,地老天荒,孑叹只影,怅对孤坟。
“我是己历世逾千载之人,当今世人奉我为仙,我送葬了至友,亲朋,袍泽,她们曾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而今,她们魂归何处尚不得知,只有我存活于世,睹物思人。”
“长生,未必是好事。”两行清泪划过,海棠润露,梨花经雨,令人心疼。
是么?
我完全想不到,看似乐观的师父竟背负了这座座大山,踽踽独行。
“师父,我什么时候能下山呢?”
“等你学有所成后。”
“学有所成?那要到什么程度?”
“直到,你能获取它的认可。”师父解下裹覆于柔荑小手上的鎏金镀染的拳套——太虚之握:“你的体质与我有几分相似,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或许有朝一日,你能继承我的衣钵。”
“也许,有你接任后,我可以真正放松下来,放下这逾千年的悲伤与重担。”
师父的声音渐渐变得空灵,难以琢磨。
“嗯,我会努力的。”我暗暗发誓。
“今天师父下山去了。”
“听师父说有一群自称天命的异域人前来神州欲起劫掠,他们装备精良,神州军队竟不能敌,节节败退。”
“师父选择出世相助,不过三两日,外虏一一为之肃清,师父气定神闲地归来了。”
“照师父所说,我只要能明白守护的真谛,就算我合格了么?”
“师父又下山去,而且许久未归了。”
“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有些担心。
“不,怎么可能!师父可是赤鸢仙人,她的大名神州传唱,四夷顿伏,怎么可能有什么事能难倒她?”我晃了晃头,把这看似不切实际的念头 抛诸脑后。
是夜,梦遇斯人,魂起悸动。
“虬龙子,在面对律者时我失败了,以后你只能一个人修行了。”师父的身形从我梦中浮现,依然娴静美好,可却空前落魄。
“这是我用羽渡尘给你的讯息,我藉此将我的长生之力交馈于你,神州是时候由你来守护了,我也许会迷失自己,也许会横遭不测,有朝一日,若你能有所成,就来天命找我吧!望你不忘初心,宜多珍重!”
说完这话,师父的身影渐渐化作光华流散,仿佛群萤恹倦,消于虚空,不复声迹。
我从梦中惊醒,师父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梦么?好奇怪的……”话音未落,我的周身突然泛起簇簇祥云,它们聚散复合之际,我感到我的身体确乎是与众不同了。
“师父!”空荡的居所回响着我的悲鸣,经久不散。
又是匆匆数年。
我离别故土,终于寻得并加入了天命,又愿以偿见到了师父。
“女武神符华,初次相见,请多指教,”
容颜依旧的少女在我面前拱手致礼,她的眸子清亮如水,没有久别重逢的欣然喜悦,有的只是陌生、好奇。
怎么会……师父失忆了?!
她忘记了从前!
也忘了我!
我的胸口仿佛被大石击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这对她,未尝不是另类的解脱……
我深吸囗气,调整了下心情,脸上现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请多指教,我是休伯利安舰长,虬龙子。”
“虬龙子?好怪的名字,不过,以后我们即是同僚,携手同心,宜多担待。”少女释然地笑了笑,友好地朝我伸出手。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诸事原委?我可是知道你来历的。”
“因为,我想看到她不必背负一切而露出开心的笑容,她曾问我我的守护是什么?我当初回答是国之安康,她摇头表示我的回答太泛泛,大而无当,如今我终于可以给出答案,我的守护,正是她的笑容,你看,她现在不很快乐么?”
“无聊,不过看在你是我左膀右臂的份上,我就帮你瞒下这个秘密了。”金发男子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
远处,师父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感人,令我心痛又欣慰。
夕阳落矣,羁鸟归巢。
斯人见兮,在彼远道。
笑靥拂面,莫不静好。
天命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