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八的最后90天

2019-10-17  本文已影响0人  好高_4711

(小小说)

孟华通过微信给皖仁发了一条信息:“老项死了”。

皖仁看到微信一阵愕然,想起三个月前的一桩心事。

7月初上海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孟华和皖仁在朋友的一次聚会上聊天随口聊到了项八,皖仁不认识项八也没有见过项八,只是听孟华说一位家中有七个姐姐,自己排行老八的独苗,在当年一片红上山下乡运动中离开学校离开课桌放下手中的课本被送到安徽淮北平原的农村插队当农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上海知青,现在孤独一人病得快要死了没人管。

项八小小年纪就去淮北农村当了农民,拼命劳动挣工分换粗粮,想让自己茁壮成长,在70年代中期终于离开陌生但在心中留下终身难以忘怀的农村到了淮河边的蚌埠,在铝合金厂当了一名工人。

项八找了一位有着同自己一样经历的女知青做老婆,项八结婚了。

项八有了儿子。

后来项八的儿子离开父母离开学校离开同学到上海借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儿子混的并不好,也许属于“单身主义者”,反正没钱没车没有稳定的工作。本来上海人对“知青子女”就是另眼相看,你懂的。

后来,项八下岗了。

再后来,婚姻出了问题,项八的老婆主动提出“要求下岗”。

项八不知道老婆下岗后去了哪儿。

再再后来,项八60岁退休了,按政策项八将户口迁回当年上山下乡迁出的原籍地。

项八成了养老待遇在安徽,户口在上海的异地退休人员,头上还戴着一顶“知青”的帽子。这顶帽子是光荣的帽子呢还是其他有着特殊含义的帽子?

项八够惨的。

为了动迁房子的利益,项八同七个姐姐闹了矛盾,相互不来往。

项八成了孤家寡人。

皖仁不认识项八,其实孟华认识项八也没有几年。

因为插队当农民共同在那一片广褒的长满砂礓的黄土地上。

因为工作、退休在同一座城市。

因为养老、居住在同一座城市。

虔诚的教徒听从上帝的召唤,服务大众。

孟华作为一名蚌埠社保局在上海的异地退休人员互助志愿者,成了项八的一名联络员。

7月2号孟华顶着烈日送病诊报销资料到项八家去,这是孟华几年来经常从上海到蚌埠再从蚌埠回上海要办的事情。

这次,孟华还给皖仁发了这样一段微信“项八医保指定的求诊医院是第一和新华,但有病住进了第四,结不了账,我帮他办理,去他家取材料及复印,看其行为尚可,气色也可以,自己到楼下大食堂买饭吃。上周去他家交还材料,再见他时人就不是那样了,人模样真的只是一个心在跳动,还在呼吸的半死人,大概多日不洗澡白背心穿成咖啡色,屋里的老鼠尿味臭人,被头比人家扔掉的脏几倍,烟头呀能扫拢出2簸箕,阳台上挂着大饼他说一天吃一个,没有胃口……”。

皖仁沉思,像项八这样孤困伶仃的一个人,病了在家没人照顾,哪一天病重起不了床,病死饿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像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还不如住到养老院去算了。

可是打听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座城市的高龄老人和孤寡多病的人特别多,一般是住不进公办养老院的,要想住进去就要经过评估流程,第一次评估,也不知道入住养老院有什么条件,怕毛病说重了多收钱,所以就说自己能吃饭能走动,结果评估没通过,第二次评估就说的严重一些了,评估结果是排在7千人后面等床位。

居委会倒是帮忙联系社会开办的养老院,一问是要以房养老,可是项八的住房产权是登记在儿子名下的,看来,养老院是住不进了。项八说等人死掉臭着出去算了。

后来,项八的儿子自己联系了一家社会性质养老院,一问一个床铺要收费6300元,项八每月的养老金是2400多元,连支起两个床腿的钱都不够啊!

项八的凄惨遭遇一直不想与社会问题挂钩,但让人不想确实很难。

谁能够在这个时候扛一台摄像机去项八的病床前做一个纪实录像采访,听项八亲自讲他从70年上山下乡当知青再到退休回沪成为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的另一类人,听项八亲自叙述自己对生命的理解,跟踪项八病患治愈或告别人世的过程,这个关怀城市困难老人的纪实采访或许会意外斩获新闻头奖。

皖仁心里很着急一心想帮到他,但遗憾的是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真的怕项八说没了就没了,这事就成了皖仁这个夏季的一桩心病。

皖仁常在心里嘀咕,项八如果每天还能从二楼下得楼去,靠养老金是饿不死的。事实项八已经下不了楼了,有钱也没能力花了,一天不下楼,或许不出三天,或许一周后就等着收尸了。

这个城市的管理者一直在宣传这个城市充满了温馨,那么让温暖的阳光来眷顾一下这个曾经为这座城市做出过牺牲和贡献的人吧。

皖仁给孟华说,赶快帮项八想想办法,打个12345热线?将项八的情况如实反映,明确向项八所在的区、街道提出生命救助。

皖仁相信在政府的救助下,项八一定能熬过这一关。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孟华和皖仁都为项八能平安渡过这个夏天在忙碌着。

项八也在为生命的延续坚持着。

90天就要过去了。

项八等来了十多年前工厂破产时卖断工龄的第一笔补偿款2万元。

项八用这笔钱交了住院费。

项八要动手术装支架。

大家都在安慰项八“装了支架,你会好起来”。

人的生命就像薄胎磁瓶,说碎就碎。

项八瘫痪、昏睡不醒。

项八装支架处出现血栓。

项八死了。

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搭快车去了天堂,阿门。

在这座有着温度的城市,项八的死无声无息,蚌埠社保局支付完最后一笔丧葬费后会将项八从退休人员名单中划去,上海警署会注销项八的户籍。

项八在死后做了遗体捐赠,“葬不起”的项八为这个社会这座城市做了最后一次捐献。

皖仁搁下沉重的笔,抬头向窗外望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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