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丨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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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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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明。我是二年级小学生。我是小男生。我喜欢吃糖。

1.我不想写作文

我的同桌。叫小绿。他是女孩了。他喜欢画画。

我写完了，我要找大比兜玩狼人杀。小绿拉住了我。

她说：我是女孩子，不是女孩了。女孩子要用女字旁的她。你改过来才能出去玩。

我说：可是，大比兜在等我，你也不希望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她没有理我，把橡皮丢给我。我知道，如果不改，她绝对不会放过我。她是副班长，我多少有点怕她。

我的同桌。叫小绿。她是女孩子。她喜欢画画。

我改了过来，小绿还是不依不饶。她说“我的同桌”后面不应该加句号。我说必须加句号，因为王老师说过，作文不能少于四句话。她说最后一句也不对，她不喜欢画画。

我说：你喜欢。

她说：我不喜欢。

我说：我觉得你的画很好看，颜色很有意思，你画的太阳是绿色的，树却跟火一样颜色。

她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我不喜欢画画。我讨厌你！

我说：小绿，作文不一定都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她说：用了我的名字，就得是真的。要不你写大比兜吧，他也是你同桌。

我说：你才是我最最最亲爱的好同桌，我怎么能写大比兜呢？

大比兜也是我的同桌，在我左边，小绿在我右边。大比兜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我的作文里，因为他叫王鑫鑫，这个名字可太难写了。那句“最最最亲爱的”是跟爸爸学的，妈妈生气的时候他就这么说。看来，我的色狼爸爸帮到了我，小绿不那么生气了。

我说：小绿，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改过来。

她说：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你去跟大比兜玩吧。

我如蒙大赦，一路狂奔。还没跑出教室，上课铃就响了。

2.都是实在亲戚

我其实不叫小明，我叫萧明。小绿也不叫小绿，她叫萧绿。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一年级的时候自我介绍，小绿说她的妈妈喜欢民国时期的一个女作家，所以给她取名萧绿。

我的名字取得就有点草率了，是我爸爸取的，他说他小时候写作文，里面的小男生都叫小明，于是我就叫小明了。给我取名用尽了他毕生所学，所以他很少辅导我作业。

多少年过去了，中国的教育一点进步都没有。我们现在写作文，小男生的名字还是小明。如果有个小女生，那一定叫——小绿。对，就是小绿。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能说出那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因为我的同桌叫小绿，她不允许我的作文里出现别的小女生的名字。我觉得她有点霸道，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的作文里的小男生都叫小明。这样想想，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我的作文里小女生都叫小绿。

我爸爸说过，天下无二小，姓小的都是一家人，都是实在亲戚。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好多亲戚。爸爸所言不虚，我们小家真的是大家族。

班主任高老师让我们自我介绍，讲出自己的大名和小名。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有两个名字，我只有一个名字，就叫小明。大家的名字奇奇怪怪，我记不住。我只记得小葡萄、小饼干、小糯米、小石榴什么的，都是我爱吃的。他们都姓小，跟我一样。我们都是亲戚。

唯一一个跟我不是亲戚的是大比兜，他叫王鑫鑫。他的名字是妈妈取的，他说他的妈妈想钱想疯了。王鑫鑫说他的妈妈在全国最大的超市里卖糖果，他的爸爸是牙医。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发出了一声哇塞。他没说自己的小名，高老师问他是不是叫小鑫鑫。他说不是，他叫大比兜。大家又发出了一声哇塞——这个名字太酷了。高老师表扬了他，他不但介绍了自己，还介绍了父母，他知道的真多。

我小声跟小绿说：大比兜太酷了，可惜不是我家亲戚。

她说：他吹牛。

我转过头跟大比兜说：小绿说你吹牛。

他说：我没吹牛，我家就是卖糖果的，我家有好多糖果。

3.彩虹糖，我的泪

第二天，大比兜从家里带来了彩虹糖，证明自己家确实是卖糖果的。我每天最多只能吃两颗糖，早晨的时候从妈妈那里领，而大比兜带来了一瓶。这可太赞了。

下课的时候，大比兜没有出去玩，等到同学们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掏出小瓶子，哗啦一声把七八颗彩虹糖倒在我的桌子上。我忍不住哇塞一声。大比兜赶紧捂住我的嘴巴，但还是被小绿听到了。她看到彩虹糖，站起身就想告老师去。高老师刚刚说过，不能往学校里带零食。我知道小绿想去干什么，一把拉住她，说：亲爱的同桌，求求你了，不要告老师。

这是我跟爸爸学的，爸爸求妈妈的时候就这样。我的色狼爸爸再次帮到了我，小绿没有去告老师。为了表示感谢，大比兜邀请小绿一起吃彩虹糖。我们数了三遍，一共八颗糖。大比兜不知道怎么分，我说用点兵点将吧——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谁就是谁。

小绿说：太慢了，没等点完就上课了。

大比兜说：按颜色分，黑、黄、蓝三种颜色，一个人选一种。

小绿说：可以让我先选吗？

大比兜没有说话。我觉得不公平，因为彩虹糖是大比兜带来的，理应他先选。

我说：大比兜先选，然后小绿选，最后是我。

大比兜选了三颗黑色的。桌子上还剩两颗黄色和三颗蓝色。我把选择的权力让给了小绿，但我想吃三颗，我平时一天只能吃两颗。而且，蓝色本来就该分给小男生。

该小绿选了，她先选了一颗黄色的。我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她肯定也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我把选择权让给了她，她就应该把三颗蓝色的糖让给我。在选第二颗的时候，她犹豫了。大比兜催她快点。她看了一会儿，没有选。我也催她。

这时候，班主任进来了。小绿抓起两颗彩虹糖飞快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一颗是黄色的，另一颗是属于我的蓝色的。我把仅剩的两颗蓝色的紧紧握在手里，想跟小绿说点什么，但是上课铃响了，我没有说话。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4.小绿就是很哇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理小绿，我们的感情完了。她不再是我最亲爱的同桌，我只承认大比兜是我同桌，除非需要写作文。我偷偷把妈妈给我的两颗糖带到学校里，跟大比兜一人一颗吃掉，我没有分给小绿。

有一天，她偷偷从家里带来了一块奥利奥。这对小绿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副班长，是好学生，不能违反纪律。她就是想挽回我们之间已经破裂的感情。于是我们和好了。

我跟大比兜像两条小狗一样，眼巴巴看着小绿把奥利奥的包装撕开，拧了拧。她把没有奶油的那一片给大比兜。大比兜说了声谢谢，吃了起来。

我说：我的呢？

她说：我们两个吃这片。

小绿先用舌头舔了舔奶油，然后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给我。我学着小绿的样子，也用舌头舔了舔奶油，咬了一小口，再给小绿。就这样，我们三个又成了好朋友。

小绿是好学生，一年级就会写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的作业纸上写的还是小明，大比兜王鑫鑫的作业纸上写的是王ΟΟ。我问他为什么画两个圈圈。他说王老师说过，不会写的字可以画圈。

一上二年级，王老师就对我们说，作业纸上必须把名字写对，不然就罚站。这对我和大比兜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趴在桌子上好久说不出话来。小绿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想改名字，我要跟妈妈一起姓丁。这样有助于我的学习。

她说：你不要跟妈妈的姓了，跟我一起姓萧不好吗？我可以帮你。

我说：也行，我爸爸说过，天下无二萧，姓萧的都是一家人。

我握着小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为找到一个当副班长的亲戚而骄傲。每次写完作业，我在作业纸上写个明字，给小绿留出空。她在前面补个萧字，把作业纸推给我。大比兜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把大比兜的作业纸轻轻推到小绿的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小绿接过作业纸，白了我跟大比兜一眼，满脸都是嫌弃。

我跟大比兜说：快把你的课本拿过来，让小绿照着你爸写的名字帮你写上。

小绿说：不用照，我会写。

小绿在王字后面飞快地写下六个金字，分成两组，整齐地摞在一起，写完潇洒地甩给大比兜。我和大比兜一起说了声哇塞。那一刻，我觉得小绿是世界上最哇塞的女孩子。

小绿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哇塞。很快，我们迎来了第一次单元测试。王老师说要用一节课的时间考试。大比兜问我什么是考试。我说就是不看课本，不找同学帮忙，自己写作业。考试不算难，就连大比兜都提前做完了。我自信能拿到A。

快交卷的时候，王老师说：忘记写名字或者把名字写错的同学都算零分，在最后一排罚站。

我有些慌了，我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拿不到A也就算了，如果被罚站的话，肯定被同学笑话死。我看着小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想跟她说，快救救我呀，我们可是一家人啊。王老师一直在转悠，我不敢说话，不时偷偷看一眼小绿，向她发出求救信号。我把写了明字的试卷偷偷推给她，她又偷偷推回来。她轻声跟我说：这是考试。

下课铃响了。小绿没有管我，她交上试卷出去玩了。我和大比兜分别写下小明和王ΟΟ交了卷。我们没有心情出去玩，瘫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一辈子都完了。

第二天，王老师公布了成绩，同学们几乎都拿了A，只有三名同学没有成绩。我知道，我们的死期到了。

王老师：请王蛋蛋同学、小明同学，去最后一排罚站。

我跟大比兜低着头，在全班同学的笑声中走向最后一排。

王老师：请小绿同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明明可以拿到A，为什么故意写错名字？

我跟大比兜都傻了，小绿怎么会写错自己的名字？她连大比兜的名字都写不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绿：萧明跟我说过，姓萧的都是一家人。

王老师：我喜欢这个解释。如果你愿意，现在把自己的名字改对，我可以给你A，并且不罚站。

小绿没有说话。她站了起来，昂着头，走向了最后一排，站在了我的身旁。大比兜握着拳头说了一声yes。我听到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说了声哇塞。我拉起小绿的手，把握着拳头不停地说yes的大比兜推到一边，让小绿站在那个罚站最舒服的地方。我告诉小绿，罚站的时候背靠着墙不累。在罚站这事上，我很有经验。

我轻声问小绿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相亲相爱。我又问她，大比兜和王老师都姓王，也是一家人，为什么互相伤害。小绿说，傻瓜，王老师姓汪，三点水的汪，大比兜姓王，根本不是一家人。我恍然大悟。

5.天黑了

因为小绿跟我们站在了一起，那本该属于我跟大比兜的刑场，变成了我们的领奖台。我们跟小绿拉钩，保证学会写名字，再不连累她。

小绿手把手教会了我，然后教大比兜。大比兜死活学不会，小绿说就是六个金字摞在一起，让他先学写金字，但他总是忘。小绿不知道从哪里学了顺口溜：一个人，他姓王，兜里揣着两颗糖。她说背过顺口溜就会写金字了。

大比兜学会了，但他却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写名字都要背一遍咒语，就像动画片里发大招要先喊出技能的名字才能打出伤害一样。结果，伤害全打在了我的身上。他一背咒语，我就会想起偷偷带两颗糖来学校却没分给小绿这件事。我觉得愧对她。但是，没过多久，这事我就忘了。

日子平淡如水。我跟大比兜还是每个课间都去玩狼人杀。狼人杀是大比兜发明的，类似警察抓小偷，但更加高端，这一度让我们很有优越感。警察抓小偷是警察追、小偷跑，大家都想当警察。狼人杀则不然，狼人杀分为白天和夜晚，白天村民追、狼人跑，夜晚狼人追、村民跑，大家都有机会追人。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能保持公平，但玩着玩着就都不讲武德了。他一当上狼人就喊天黑了，我就喊天亮了，反过来也是。我们觉得需要一个裁判，于是邀请小绿加入游戏。

小绿的加入使游戏公平了许多，她一会儿喊天亮了，一会儿喊天黑了。但很快她也发现了这个游戏的秘密。所以，我玩得越来越爽。当我是狼人的时候，整个课间都是夜晚，大比兜被我追得四处跑。下一个课间，我变了村民，整个课间都是白天，大比兜还是被我追得四处跑。大比兜开始质疑裁判。

他说：为什么我一直是被追的那一个？

小绿说：上个课间是夜晚，这个课间是白天，很公平。

他说：但是，上个课间我是村民，这个课间我是狼人。

小绿说：那是你的问题。我是裁判，我说了算。

我觉得小绿说得也有道理。我怕大比兜不开心，不跟我玩了，我还是把村民让给了他，让他追我。大比兜还没追到，小绿就宣布天黑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去追他。他有意报复裁判，一直围着小绿转，左躲右闪，让我抓不到他。我猛地扑过去，却抱住了小绿，把小绿撞倒了。我压在小绿的身上，跟她脸贴着脸。大比兜奸计得逞，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大声喊：色狼，大色狼，哈哈哈！

我没理他，想把小绿拉起来，却看到小绿的眼里都是泪水。她甩开我的手，自己爬起来，紧握着拳头，气得嘴角有些颤抖，她问大比兜：你说谁是色狼？你再说一遍！

我们第一次看到小绿如此生气。我们一脸懵逼，不知该如何回答。色狼难道不都是说小男生的吗？为什么小女生也会生气呢？

小绿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很伤心，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在就好了，他最会哄女孩子开心。

6.尺子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小绿确实很伤心。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相亲相爱。小绿说过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找妈妈要了两颗糖，偷偷放在铅笔盒里。我要分一颗给小绿，不，两颗都给她。就在背起书包准备跟爸爸一起下楼的时候，妈妈说不用去学校了，暂停线下教学，在家上网课。我一下就不高兴了，我把书包扔在地上，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妈妈问我怎么了，我没有说话。

几天后，我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了妈妈听。妈妈说小绿是个好孩子，大比兜也是。

她说：小绿可能是色狼。

我说：是跟爸爸一样喜欢用手机看小姐姐扭屁股的色狼吗？

她说：不是色狼，是色盲。有一些颜色小绿分不太清楚，所以她的画会有些奇怪，会多拿你一颗彩虹糖。在她看来，蓝色和黄色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不是故意的。

我说：那她为什么听到色狼会生气？

她说：她可能跟你一样听错了，她把色狼听成了色盲。

我说：小绿病了吗？

她说：是的，但不是她的错。我们都有病，爷爷腰不好，奶奶眼花了。妈妈是个小矮子，每次出门都要穿高跟鞋。你也有一颗虫牙牙，对不对？

我说：是的。那爸爸有病吗？

她说：当然，你爸爸抽烟喝酒打游戏，游手好闲二流子，不务正业胸无大志不思进取鼠目寸光胸无点墨一无是处极其讨厌。

我说：我知道了，爸爸病得最厉害。

她说：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拥有一颗尺子之心。

我说：尺子之心？

她说：不是尺子之心，是赤子之心，就是纯洁、善良的心，它跟火一样颜色，比火更加温暖。你觉得小绿有吗?

我说：她有这把尺子，我保证。那我该怎么做呢？

她说：去问你爸爸吧。哄女孩子开心，他可会了。

我跑到客厅找爸爸。“爸爸，我需要你的支援，你是怎么哄妈妈开心的？”

第二天，网上班会。我把爸爸说的话背了很多遍，我要在开班会的时候讲给小绿听，她一定会开心的。我的色狼爸爸每次都能帮到我。

高老师：萧明，你想跟谁说话？

我说：我想对小绿说。

高老师：说吧。

我说：小绿，你好。我想对你说——亲爱的，双十一到了，让我帮你清空购物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