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
人脑不是对事物敏感,而是对事物的变化敏感。
这是人脑基本的运作原理,也是人类的宿命。这是真正的原罪——原初的、不可消解的罪。一个新游戏,无论再好玩也只是一瞬;一部电影,能够赢得观众反复观看的也寥寥无几。书籍?音乐?食物?所有的娱乐消遣,终有一天会腻,会懒得享用。即使它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人们也不再对其产生激动的心情,因为……人类并不是对它们敏感,而是对它们的产生敏感。
即使是不停寻找新的娱乐,也无济于事,这归功于人脑出色的模式匹配。初看几部动画,兴奋得无法自拔,每天和朋友们反复讲述。等他/她成为了二次元住民,经验丰富了以后,兴奋劲就过了。新动画上线了,先分类;机战?日常?战斗?再看 CV,看 staff, 在没看到动画本身的时候就先勾勒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动画看起来也就没那么有意思了。毕竟,虽然是「新」东西,但是只不过是之前看过动画的线性组合罢了。男主角叼着面包奔跑着上课?一定会撞到女主角,最好头埋在人家胸里。女主角送了礼物?十有八九会红着脸别过头去,说「人家……人家才不是特意给你做的呢」。可预料的东西,就不会吸引人。
于是,「反类型」的东西就应运而生了。初看起来非常吸引人。看似日常校园,突然出现了超展开的怪物;正在认真战斗,突然又变成了搞笑吐槽风。人脑最喜欢的「变化」出现了。可是,这并不是持久之计。一部全新的开创性作品产生,就有十部百部跟风的作品——毕竟作品风格不能申请专利。慢慢地,反类型本身成为了一种类型,被人脑驯化成了熟视无睹的日常的一部分。
人类就这样陷入了「无聊」。给自己找再多快乐,也仅能尽一时之欢娱,效力一过,立刻无聊。娱乐成了一剂毒品,不享用难受,享用了则效力越来越低,以至于无。最可怕的是,智商越高,模式匹配越快,失效就越快。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娱乐产业这么发达:听了陈奕迅,又要听周杰伦;看了诺兰,又要看迈克尔贝。为什么人们不能只听一个人的歌,只看一个人的电影呢?评论家叫「审美疲劳」,实际上就是因为人脑已经对他不那么敏感了。
所以说,游戏是一种革命性的娱乐产品。当人类对娱乐产品越来越熟悉,进一步的娱乐就只能靠越来越细致的「找不同」。为什么英雄联盟,一打七八盘;而电影不能一看七八遍?那是因为每一盘的局势都不同,而这种不同还是人脑可以主动触发的。这就给疲惫于已知事物的大脑一个极大的兴奋:你不是对变化敏感吗,现在有无限的变化可能了!大脑就激动地反复开局,反复思考「如果我这样做会看到怎样的变化呢?」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
这种变化有没有尽头?当然是有。当一个人对这个游戏无比熟悉,可以轻松看到结局的时候,这个游戏对他就不再有意思了。当然,对足够复杂的游戏来说,这是很难的。古代名士可以一辈子下棋,意味无穷,就是因为围棋的复杂度让任何人都不能轻松看到结局。但是相反的是,井字棋就很少有成年人在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