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101）——这病，治吗？

听到陈楞子的嘶吼，被扯到一旁的花妮突然哑了声。早上老娘才给她编好的辫子已彻底散乱，她原本尖利的叫喊声此刻变成了深沉的呜咽，她把身体蜷起来，抠在炕上的指甲也没了血色。她的背高高拱起，但很快就变成一座轰然坍塌的桥。她爬，拼尽全力地爬，沉默地爬，眼泪在炕上留下一条弱迹。因为全力，她的脸开始发红。因为不能出声，她狠狠咬住的下唇浸出鲜血。她爬，眼前两米的距离变成了一条无法企及的路，路的尽头，是她摸不到的老娘。

站在一旁的贾大夫把眼角的泪擦干，摇摇头，叹口气，背起药箱独自走了出去。人到了院门口时，老爹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贾大夫，这是今天看病的钱。”他的脚步声擦着地近了。“哎，不要了。”他没有回头，举起手摆摆，迈脚走了出去。贾大夫何尝不知，老娘的病已是膏肓，他知道的几个村里就有这样的病症。不是不给治，是没法治啊。即便是那些去省城医院看过的乡亲，也没有活下来的。说白了，这不是咱这号子人得的病！

夜深了，人静了。坐在一旁的老爹打起盹来，安安也在陈楞子的怀里睡着了。平日，多进来一个人都会觉得屋里又挤又闷的彼此，就这样在微晃微黄的灯下守着。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疼痛也交织在一起。

到了后半夜，屋里只剩下花妮一个，她就那样跪着，守了老娘整整一宿。

天将亮时，翠莲过来领走了安安。陈楞子也算是有了些烧火的经验，不一会儿，陈家的烟囱也热起来了。

日头再高些，村长带着几个老乡亲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个百家布的袋子，里面装着的是长汀镇村民集中起来的两百五十三块钱：“汉中啊，你别嫌少，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他把布袋子递过来，“你领上素芬去省里瞧瞧病吧？”老爹的嘴唇抖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抖着，“省城的医院好，啥病都能治。”他拍了拍老爹的肩膀，对方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屋里头安静得很，只有偶尔吸鼻子的声音。那种安静其实是无语，就是没话说，不知道怎么说。县里头的大夫说不出来什么，贾大夫也说不出来什么，省城就能说出什么吗？老爹见过，邻村的张继才就是这个尿不出尿的病死的，死之前已经没了人样。张继才家里可比自家条件好些，但一样钱花完了，人不是也没了？

想到这里，老爹呆滞的眼神望向村长：“谢谢乡亲们的大恩。但这钱，俺们要不得。拿回去吧。这年头的日子大家都不咋好过。”他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村长拉过老爹的手，把布袋子硬塞进他手里：“俺只负责带话。你们不收，就自己去还吧。”他拍拍对方的手背，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送走村长几人，老爹坐在炕前，抚摸着老娘枯木般的额头，他轻声问：“素芬，你说，咱去不去省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