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老人

有人酣睡，便有人难眠。

寒假回家以后总是失眠，一过零点更是了无睡意。回来几天爸妈早出晚归忙工作，自己一下子闲下来不知做什么好，整日一个人待在家，暖气又差，又冷又无趣，实在无聊透顶，感觉和孤寡老人的生活无异。

现住在以前奶奶的屋子里，暖和。忆及奶奶还在的时候，生活便恰是如此，这几天我又亲身体验，感受更深。爸妈工作太忙，只有饭点回来照顾奶奶饮食，我在家时可以稍作陪伴，但多数时候尽是奶奶一人。奶奶是个文盲，自己的名字不会写，也听不懂普通话。于是广播听不懂，电视看不明白，报纸不会看，唯一爱听村子里集会时的唱戏，打开电视听听梨园戏曲也只能听调，不明其意。偏偏又深处高层，邻里鲜有来往，没有了村子里乡里乡亲的热闹，小区里干干净净空无一人，高档小区对奶奶来说却是舒服的牢笼。无聊。每每爸妈回家，看到最多的情景便是奶奶倚在沙发上点瞌睡，除去吃饭，每天是小觉不断，叫醒又睡，还偏不上床，只愿靠在椅子沙发上，晚上反而又休息不好。这几天我自有体会。盯着墙壁发呆，即便是刚刚睡醒，不需太久困意便又袭来，我还年轻，更何况奶奶年纪大了。奶奶又患有老年痴呆，时常睡醒不知身处何地，唯独见了爸爸才感觉到安心。每天如此反复，想必奶奶的一天要比我们难熬。难怪老人都喜欢小辈探望，都喜欢子孙满堂，都喜欢家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我在想，要是奶奶信佛就好了，还能每天抄经念经，有点事情做。可奶奶不信佛，还怕鬼。她自然不知道何谓科学，她只知道关灯之后，暗影婆娑，也许就有什么妖魔鬼怪藏在那里，只有爸爸和她睡在一起，她才无所畏惧。到了最后的日子，奶奶老年痴呆愈加严重，往往不认识媳妇女婿们，混淆孙子重孙们，只记得亲生儿女，她最后的日子更加的孤独。

可奶奶还有一件事情做，那就是做鞋垫。老人最怕自己没有价值，奉献了一生，还想继续发光发热。每次到了我家，奶奶就拿着一张A4纸和铅笔追着量我的脚，画好了轮廓就拿剪刀剪下来作为模子为我缝制鞋垫。一双又一双，随着她老眼昏花，鞋垫上的图案也简单起来，从龙凤变成了鲜花，再变成几排针脚；鞋垫背后的针脚，也从整齐有序变得互相重叠，犬牙交错，可大家都乐意穿。现在房间的抽屉里还放着一双鞋垫，看起来已经完工了，红底，几行白色的针脚,可我不会再穿了。

我和奶奶呆的时间并没有其他的哥哥姐姐们长，每次奶奶来我家住，我和她的话题也有限，可奶奶对每个孩子都使劲地爱，不遗余力地爱。小时候我爸打我，要是奶奶在旁，肯定是与我同哭。每每无力阻止，我的眼眶一红，她的眼泪便先我掉下来了，看到这情景，我总能破涕为笑，都不知道为什么哭了。每次见面，奶奶都要给我钱，她一共有15块，就要给我10块，她的钱包就是一块布，一层又一层，把钱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最安全的兜里。与奶奶相处，最多的时候就是和她一起看电视，她什么都看不懂，可后来我发现她可以看体育频道，篮球足球冰球，只要有身体接触，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问我这些人为什么“打架”，我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胡乱解释一通。要不然就是动作片，她看得更起劲，血腥的美国大片她甚至要捂着眼看，和我感叹这些人不讲礼貌老打架。只有这些时候，她才不会看电视看得睡着。

奶奶临终时，我把她房间里的衣物都带到了村子里依习俗烧掉，空荡荡的房屋里属于她的东西只剩下了一双鞋垫。一夜过后，奶奶便被葬到了那片玉米地上的空地，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村子，每一条路都熟稔于心的故里，在这里有爷爷陪在她身边，奶奶应该不怕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