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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洲桥:青石长虹渡国梦

2025-06-29  本文已影响0人  陈水河

通洲桥静卧梅溪之上,非木非瓦,乃是一座筋骨铮铮的青石长虹。六墩五孔,条石纵联,84.8米的身躯沉稳地跨越碧水。桥面青石板已被岁月打磨出温润的光泽,两侧石栏如忠诚的卫士。这端是兰溪塔山村,那端是射头村,到蒋畈村直径距离不到一华里,少年曹聚仁便是在这片乡土上发蒙。他初识文字、初探世界的育才学堂,就在家乡蒋畈,由父亲曹梦岐亲手创办。每每在桥的两段伫立,蒋畈的炊烟与塔山的翠色尽收眼底,少年的思绪也曾在此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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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他那热血沸腾的年岁,面对家国积弱,曾闪过投考武堂、执戈卫国的念头。然而,父亲曹梦岐——这位深信“开启民智方能救中国”的维新实践者——的教诲,如桥下梅溪水般清澈而坚定,让他最终明悟:笔,同样是利刃;教育,方为强国之基。 黄庭坚那句“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在他心中,不仅是对儿女私情的呼唤,也是对一个古老民族觉醒与复兴之路求索的强烈呐喊。

桥是起点,也是归途。家乡育才学堂虽小,却点燃了兰北浦南“教育救国”的第一粒火种。他自此出发,负笈杭州,执教上海,二十三岁便以师范生之身登上复旦讲坛,以一支笔凿开蒙昧的混沌。青石长虹驮负的岂止行人步履?更托举着一个农家少年走向辽阔山河的强国抱负——这抱负,非源于演武场的刀光剑影,而是生于书斋的灯火与父亲“教育兴邦”的信念,在通洲桥坚实的石墩旁就已留下印记。

山河破碎时,通洲桥青灰色的倒影在他心中翻涌成连天烽火。抗战军兴,他褪去长衫,换上戎装,以战地记者之姿奔赴前线。四行仓库八百壮士的血战,台儿庄大捷的号角,皆由他的笔锋传向世界。当台儿庄捷报震动华夏,首发者正是曹聚仁——此刻的书生,早把桥下溪流的潺湲炼作报道救亡的雷霆。硝烟暂散,他终得归乡。步履再次踏上通洲桥坚实的青石板,足音在桥拱间回荡。这一次,他不再是学堂少年,而是载誉归来的赤子。桥北青山脚下,水口殿巍然在望,殿内供奉的关帝爷忠义千秋,香火承载着乡土的信义与脊梁。无需远行,忠义精神便与桥共生。而他目光投向桥旁——那高耸的挂钟尖。山顶的文昌阁,更是他喜欢了解浙中风云的处所。沿着陡峭石阶奋力攀登,直至阁前。登阁远眺,壮阔画卷豁然铺展:西南天际,金华北山(大盘山)如巨龙横卧,层峦叠嶂,气势磅礴,那是婺州大地的天然屏障。俯瞰脚下,梅溪冲积平原与香溪三角洲沃野交织,兰江如带蜿蜒西去,南北山峦(雷公尖、嵩山)夹峙,“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浙中地貌格局尽收眼底。这山川形胜,是故乡的肌理,更是国情的缩影——山多地少,民生维艰,然亦蕴藏坚韧与灵秀。他凝望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胸中翻腾的,是劫后余生的悲欣,是对山河破碎的痛楚,更是对教育启智、改变这乡土与国运深沉不灭的责任与信念——这信念,由文教启蒙,在战火中淬炼,在俯瞰家国山川的这一刻愈发坚定,始终未曾偏离通洲桥畔萌生的初心。

半生飘蓬海外,桥影未褪。1950年他羁旅香港,成海外爱国宣传第一人。六度北归,为国共斡旋,周总理赞其为“站在前哨的哨兵”。垂暮病骨支离,他寄给故乡的信里仍念着:“竹叶潭深留旧网,挂钟尖外送飞霞”。那梅溪之上的青石长虹,那桥头肃立的水口殿关帝,那山顶守望的文昌阁,早已化作他魂牵梦萦的精神图腾——一头连着故园坚实的青石与乡土精魂(文昌阁的文脉昌运,水口殿的忠义千秋),一头系着九州一统的赤忱与民族复兴的宏愿。

1972年澳门病榻上,弥留之际的他喃喃复诵“春归何处”,直至声息沉寂。而千里之外的通洲桥,依旧如青石长虹静卧梅溪,水口殿的檐角沉默,挂钟尖的山风呜咽,共同诉说着赤子的心迹。桥还是那座桥,但每一块青石都浸透了赤子以笔为剑、以梦为马的体温。

通洲桥静默如初,却早将一代人的强国梦砌入它厚重的墩基。当梅溪水冲击着桥墩那如“铁蜈蚣”般锐利的分水尖(石墩前端抗洪结构),发出深沉的呼啸,恍若听见历史深处传来的回响——那呼唤民族觉醒与归来的“春”,终在今日神州大地浩荡归来。这青石长虹,不仅渡人往来,更渡着一个民族由苦难走向复兴的壮阔梦想——这梦想的种子,在少年于桥畔抉择弃武从文、以教兴邦的那一刻,便已悄然深种于故乡坚实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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