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笔记:冰雪钓友
新年开钓,在正月廿一。
一轮朗月。大地覆盖着厚厚的霜冻,泛着朦胧的白光,宁静、安详。我开着车灯,吼叫着奔向农场的田野。
麦地旁的长长的河沟,就我一个人在钓鱼。云层漏出几丝晨光,天空布满了棉花云。寒风掠过枯萎的芦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城里人听不到的鸡啼,从远处的村落隐隐约约传来。此境况,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诗意。
听到“古嗒古嗒”的自行车声。冰天冻地的田野上来了一位老者钓友,我的心底立时生出一丝温暖感。钓鱼喜欢安静,躲避吵闹,但茫茫田野真的只有一个人钓,不免会陷入无尽的孤独,甚至会感到很荒诞。
钓友站在栏杆断裂的桥上,喃喃自语。他看着我好一会,问我在哪里打过鱼窝。我走了过去。老者推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车架上搁着一只又宽又大的钓鱼包,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塑料油漆桶,桶里放着一大袋小麻饼。
老者说:“家里的一辆摩托车被儿子骑走了,本来去十二分场钓,那里的刀鱼又大又多,就是路远了点。”我建议老者把自行车放到附近的养猪场去,开车一起去钓。老者想了想,同意了。
飞转的车轮把村道上的泥浆溅到半空,形成一道不断伸展的壮观的黄泥色水幔。汽车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机耕路飞驰,接着拐上了宽阔的柏油公路,又从一条公路桥上拐下来,沿着一条陡峭的斜坡钻进被一排排光脱脱的白杨树紧紧相夹的水泥路,接着又穿越了几个小村庄,跨过一条窄窄的石拱桥,左拐沿着一条波浪形的砂石路行驶十几分钟,到了我们要去的钓点。
这里是一片平展展藏在大地边缘的农场,一排排直刺苍穹的白杨树,高高的树枝上撑着一只只俯瞰田野的鸟巢,周边散布着一片片整齐规整的种植蔬菜的白色塑料大棚。我想,这片宁静的只听得到风声的土地,除了疯狂的钓鱼者,谁会来造访呢?
这就是陶渊明说得世外桃源吧?
这是一条直直的其貌不扬的河沟,也许是一条农场灌溉用的水渠。河的一头断流,河的两岸光秃秃,只稀疏地立着几丛芦苇。河的另一头连接着蜿蜒穿越农场居住区的大河。
我有点失望,会不会今天顶着冬月出门,又是一场空呢?
老者从钓鱼包里取出一根可伸缩的粗粗的钓竿,在一头按上一个铁锤,在河的冰面上咚咚地开始砸冰窟窿。我跟在老者的后面,用勾刀把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屑一点点拨掉,形成一个个明镜般的冰窟窿。
附近的塑料大棚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天气变了,天空下起了雨,飘漫着雪花,寒气阵阵逼人。我站立河岸索索发抖如一根颓败的木桩,老者蹲在河边如一只经验老到的鱼鹰。
长长的河道,我跟老者是两个小小的黑点,夸大一点,也就是两片飘零在大地上的落叶。
老者上了一条三指宽的刀鱼,哇哇地朝我方向挥舞,仿佛在证明他选的地方有鱼。
我目光专注于冰窟窿中直立的鱼漂。它下沉了一下,接着迅速上浮。我提竿,中了一尾银亮的翘嘴鱼。
中午时分,雪越下越大。老者提着一袋小麻饼,走到我身边,说:“吃”。
我伸手抓了几个。小麻饼在两个人的嘴巴里发出清脆的“松松松”的声音,仿佛是两只老松鼠在啃着美味的松果。我看着老者,就像几年前的老朋友。老者说:“昨晚喝酒了,现在还感觉头晕!”我看着他,感觉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冬雨夹着雪花落在衣服上,已经湿透了,浑身发抖。快近傍晚,我提出回家。老者的鱼窝里正在上一条条小刀鱼。他一听,马上收竿,其神态就在等待我的提议。
我一天只钓了十几条小杂鱼,老者钓了几十条的刀鱼,有大有小。我收拾好渔具,准备把钓获的鱼送给老者。走到他身边,没想到老者执意要把他的鱼倒进我的鱼篓。
回来的路上,我们聊着鱼的故事。老者是农场总部的五金技师,那把砸冰的小锤子就是他自己做的。他对农场的鱼情、钓点很熟悉。我们相互留了手机号码,相约做个好钓友。
分手时,老者在风雪中扶着老旧自行车,等待我调转车头,直到我上路时,他才跨上自行车。他在我的后视镜中挥挥手,我一踩油门,把老者远远甩在后面。老者在我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但,我记住了老者的名字:风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