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

文/啊珊

1失踪

王财一夜未归，美娟一夜未睡。

美娟打遍王财亲朋好友电话，昨晚没一个人看见王财，美娟的手开始颤抖，背脊生出丝丝寒凉，结婚18年，王财从未夜不归宿，美娟的心渐渐揪了起来。

她耿耿睁眼到天亮，顾不上洗漱，小跑去了派出所。

小李听完美娟陈述后，双眉一勾，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埋头做了笔录。

美娟没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脸上肥肉随着她的身子一起颤动：“警察同志，你一定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我老公可能遇到坏人了，说不定就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之类的！上个月镇上还发生了杀人分尸案！”

小李右手托腮，凝视桌上‘榔头’牌手机，王财出门没带手机，小李拿起手机，手机没设密码，微信联系人里有一个‘好人一生平安’，看头像是中年妇女，眉心有颗美人痣。

小李点开头像把手机对着美娟：“认识她吗？”

“我邻居郭翠花，怎么，我老公失踪跟她有关系？”

“不是，只是觉得她长得跟我姑姑很像。”

美娟脸上的肉晃得更厉害了：“警察同志，我老公生死未卜，请你不要在这时候说这些不相干的！”

小李右手挠后脑勺，尴尬一笑，让美娟回家等消息，他刚才在王财手机里发现了端倪。

手机装了防骚扰软件，拦截了一条类似“骚扰”的短信，其实是银行短信，是一笔网上转账到王财工行卡，金额是3000，小李又打开了王财微信，支付，钱包，账单，同时间正好有一笔3000的转账，王财把3000提现至了工行卡。

转账人叫‘好人一生平安’，转账时间是昨晚6点20，王财出门前10分钟，但王财微信最近联系人里却没有郭翠花，王财删了。

本着不制造家庭矛盾的原则，小李没说太多，他要去会会那个郭翠花。

小李接连两天都去敲了郭翠花家门，但是家里没人，跟街坊一打听才知道她带女儿去市医院了。

第三天，王财找到了。

王财出现在M镇北面的山里，他头部遭受击打，之后，被人推下土坳，右腿，双臂严重骨折，断了两根肋骨，奄奄一息时被上山采药的村民发现，送往医院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意识没有完全恢复，嘴里哼哼唧唧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小李在医院守了三天，王财也没说出个能听懂的字眼，他决定再去郭翠花家找线索。

小李敲门后，门内一阵响动，大约5分钟后，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郭翠花探出头，双眸满是拘谨：“你谁？”

小李从白衬衫里掏出证件：“您好，我是警察，找您了解点情况。”

郭翠花双眼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隐去。

30平米的出租屋里放了两张床，有点拥挤，墙上挂着一个50厘米的正方形相框，相框里装着笑靥如花的一家三口，只是照片上的女孩如今躺在了床上。

小李眼神从照片移至床上又看向郭翠花。

“我跟老李是二婚，斯斯是老李女儿，车祸后就再也没醒来，成了植物人。”

李斯斯闭着双眼，似乎睡得很熟，连一根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很难想像她是照片上那个水灵灵的女孩。

“王财失踪了，不过已经找到了，但头部受了伤，意识还未恢复，我找你是想问你，王财失踪前你转给他一笔钱，是……”

郭翠花脸色骤变，低头自语：“已经找到了？失去了意识？”

小李咳嗽了两声：“那3000块钱……”

郭翠花缓过神，抬起头道：“我…..跟他借的。”

“有借条或者转账记录之类的吗？我想看看。”

“没有，他给的现金。”

小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李斯斯身上，他似乎看到李斯斯右手食指动了一下。

此时，小李手机响了，是守在医院的同事打过来的。

王财迷迷糊糊中，终于说出了两个能听懂的字眼，好像是“麒——麟”。

“麒麟？”小李一头雾水。

齐琳！郭翠花扯了下嘴角，背脊乍然绷直。

2 齐琳

2年前，M镇的一座自建三层民房。

房子是王财和美娟的，他们住一楼，临近年关，二楼租客回了老家，只有三楼还住着一对夫妻，齐琳和黄毛。

两人干坐在床边，面前放着取暖器小太阳，两人对着取暖器不停搓手哈气，橘黄色暖光映在两人脸上，但驱散不了两人脸上的阴霾。

寒冬腊月，床上只有一条灰色薄毯。

黄毛可以单手做1000个俯卧撑，常年留着寸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滴溜溜转，外人看来就是一精神小伙。

但他脑袋里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不甘平平无奇过一辈子，他要通过实现梦想获得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没日没夜抱着手机重复看中国有嘻哈这个综艺，他对齐琳信誓旦旦说，他一定要做一个酷酷的说唱歌手，他要去参加说唱节目的海选。

他辞了快递员工作，买了吉他，架子鼓，音响设备，酷酷的破洞牛仔衫，每天忘乎所以在家又蹦又唱，吵得美娟几次要让他和齐琳搬走。

黄毛闭门练了三个月，自信十足去街头演唱，滑稽的肢体语言，夸张的面部表情，令人发笑的歌词，招至路人阵阵嘘声和嘲笑。

黄毛备受打击，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兀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做歌手的梦想在他哭声中流产了，他觉得别人根本不懂得欣赏他，他放弃了说唱，很快又有了新的志向，做诗人！

黄毛轻飘飘把吉他和架子鼓送了人，齐琳心在滴血，那是她所有积蓄买的，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哭了很久，恨黄毛的异想天开，当她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又十分害怕黄毛会离开她。

她年过30，长着一张怪异鞋拔子脸，头发稀疏，眼球鼓涨，自卑得不敢照镜子，黄毛是第一个愿意正眼看她的男人，让她感受了男人的爱抚。

黄毛心无旁骛开始了文学创作，A4纸买了一包又一包，在家摇头晃脑念诗，他给所有认识的人都写了诗，有五言绝句，有七言绝句。

他兴头头把诗念给王财和美娟听时，两人都捂嘴憋着笑，直接让黄毛别恶心人了，黄毛感觉很沮丧。

齐琳鼓励他去投稿赚点钱过日子，他怒目圆瞪，觉得齐琳铜臭，他要自己出版诗集，流芳千古。

他没日没夜写，三更半夜有了灵感，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写完就把熟睡的齐琳拖起来，念给她听，齐琳常常失眠，脸色灰败。

她开始受不了黄毛，黄毛不仅不帮她分担生活开销，还走火入魔写诗，对她没一点关心体贴，她婉转暗示黄毛去找份工作，这一年多，信用卡已欠下一万多债务。

黄毛听完，点燃一根烟，鼻尖凑近齐琳脸，把烟缓缓吐在齐琳脸上，齐琳呛得泪水直流。

齐琳决定逼他一把，不再给他钱，不再听他念那些狗屁不通的诗，黄毛饿得两眼冒星，烟隐犯时，夜晚在大街上捡烟头，躲在旮旯点燃。

黄毛开始怨恨齐琳，他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全力支持他想做的事情，人如果没有梦想不就是一条咸鱼？

齐琳睡觉时，黄毛会盯着齐琳那张鞋拔子脸咬牙切齿，长成这样，除了他还会有哪个男人看得上？

他开始恶狠狠逼齐琳交出工资，齐琳不给，他就拽齐琳本就稀疏的头发，面目狰狞，宛如一头饿狼，齐琳依旧不给，他就趁齐琳睡着用烟头烫她手臂，一次，两次，三次。

看到齐琳惊恐痛苦的表情，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那天齐琳被老板炒了鱿鱼，失魂落魄走在回家路上，雨滴夹着冰雹如刀子落在她脸上，痛如针刺。

出租屋里，黄毛抱着一瓶高度白酒，双眼迷离，手舞足蹈唱着rap，唱完又眯着眼摇头晃脑念诗。

齐琳浑身淋湿，瑟瑟发抖，黄毛撇了她一眼，满脸嫌弃，手指戳着她脑门道，“没男人会要又丑又老的鞋拔子！要不是我，你到死都不会有男人碰你！”

齐琳双唇抿成一条刚毅直线，坐在床边，伸手打开小太阳，橘黄色暖光映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她脱下湿透的棉袄，晾在小太阳上烘干，她只有这一件棉袄，晚上要穿着睡觉。

黄毛酒劲上来了，一头栽在床上，齐琳凝视他，眼里泛出绿色冷光，她给黄毛盖上了毛毯，而此时小太阳出了故障，盖在上面的棉袄下冒出了黑烟，还伴随着火花。

深夜，消防车声音刺破安静的夜空。

由于消防通道被占用，消防车根本进不来，美娟和王财眼睁睁看着三楼的熊熊大火。

火熄灭后，黄毛和齐琳变成了黑乎乎的焦尸，让人毛骨悚然，小太阳只剩一片金属残骸，旁边有4颗衣服上的金属纽扣。

相关部门根据火燃烧蔓延的方向，烟熏痕迹和现场遗留残骸，判定出了起火点和失火原因，是由于不当使用大功率电器所致，火灾定性为意外。

美娟和王财抱头痛哭，好好一间屋子就这样毁了，死过人以后这房子还怎么租？

郭翠花做为邻居抱着哭成泪人的美娟，苦口婆心安慰，“人没事就好，幸好你俩住一楼，二楼房子在装修没出租，才没殃及鱼池。”

安慰完美娟，郭翠花钻进漆黑屋子收拾了行李，她要带女儿去市区住院一段时间。

3 植物人

郭翠花嫁给老李时，虽年近五十，但保养得体，身线凹凸，五官立体，有时出门还会喷点sixgod牌香水。

所有人都羡慕老李金屋藏娇，老李心里美滋滋，外人哪里知道，单身十几年，床边突然有了女人的滋味。

郭翠花给这个破碎的家注入了一股暖流，她不仅对老李极尽妻子温存，对李斯斯更是视如己出，不仅衣食住行照顾周到，还陪她聊一些情窦初开少女的羞涩情愫。

一家人其乐融融，一点看不出来是重组家庭，可老天爷是个爱折腾的角，不仅爱看众生乐，也爱看众生哭。

一场车祸让李斯斯成了植物人。

为了给女儿凑医药费，老李又重操旧业做了海员，照顾李斯斯的重担落在了郭翠花肩膀上。

李斯斯这朵还未盛开的玫瑰花一下子变成了枯萎的花瓣，郭翠花的心仿佛开了个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李斯斯眼里最初还有些情绪和意愿，但当人无法用意识操控身体去接触世界时，意识这种东西对身体来说就成了最大的能量浪费，身体会慢慢关闭意识功能，眼睛里最初的情绪和意愿变成了黑漆漆的洞。

悲伤过后，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繁重的体力活，照顾植物人的艰辛不亲身经历，难以体会。

李斯斯每天用的尿不湿比小孩还多，因为她的尿是一直淌，两小时一换，否则皮肤泡在水里会溃烂，长期卧床，缺少活动，大便干硬难解，郭翠花只能用手抠，每两小时一次的翻身必不可少，否则会导致坠积性肺炎和褥疮，分分钟要命。

李斯斯躺在床上一年，郭翠花从未睡过一个整夜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凹凸曲线变成直线，脸上皱纹成行成市，眼窝深陷，头发花白，乍一看，竟有些恐怖。

半夜，她像往常一样强撑疲倦身体起来给李斯斯翻身，她已逐渐力不从心，每翻一次身，都要喘好久，而李斯斯永远面无表情像一具有温度的尸体。

郭翠花凝视李斯斯，眼神明明暗暗，斯斯自己愿意这样残喘活着吗？

郭翠花到门外抽了根烟，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很多次，有时候她也想解脱，她早就累得脱了人形，但她跟前夫的儿子，结婚时婚房是老李买的，此时抛下这对父女，会被人戳脊梁骨。

郭翠花感觉自己是一只筋疲力尽的困兽。

此时，她听到隔壁楼上传来争吵声，齐琳跟黄毛又吵架了，美娟和王财早就习以为常，全当听不到。

郭翠花叹了口气，踩灭烟头，齐琳早晚会被这个异想天开的男人拖累死，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敲响了小两口门，门没锁，她径直进了屋子，血腥一幕涌入她眼帘。

黄毛躺在床上，仿佛吃了安眠药睡得很死，齐琳正在用刀划自己的脸，郭翠花赶紧制止，齐琳趴在郭翠花怀里嚎啕大哭，“姐，我真不想活了。”

郭翠花看到了齐琳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烟疤，她脑袋闪过一道阴骘邪念，她和齐琳都可以得到解脱。

两人低语须臾，一拍即合，王财屋子里熄了灯后，郭翠花悄悄背着李斯斯进了齐琳出租屋。

大火燃烧后的三个月，郭翠花带着李斯斯出院回家了，到家时已是下午1点多，美娟那天正好包了鲅鱼馅饺子，指使王财送点去给可怜的娘俩。

“李斯斯”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镜子，欣喜从眼角溢到眉梢，她这辈子最恨‘鞋拔子’这三个字，她身形和体态与李斯斯都很像，唯独脸，一个是魔鬼，一个是天使，不过借助医生的鬼斧神工，魔鬼变成了天使。

郭翠花抽走了她手里的镜子，“老李下个月会回来几天，医院那边我打点好了，到时候我就说你住院，老李会去看你，但不会长时间在医院，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李斯斯，不是齐琳，过段时间我们找到房子就搬走，到时候你就自由了，没人认识我们。”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人生已经开启美丽新序幕，全然不知门外站着瑟瑟发抖的王财。

王财失魂落魄回到家，想报警，掏出手机又塞回兜里，眼珠子转了一圈，报警对自己有何好处？为何不趁机敲一笔？夜晚，他听着美娟拉锯般的鼾声，辗转难眠，不仅是敲诈一笔，还可以顺便做点其他事，黑暗中王财身体蠢蠢欲动。

翌日，王财假装去郭翠花家串门，郭翠花正蹲在门口洗床单，王财径直进了屋子，站在“李斯斯”床边，“李斯斯”盖着白色薄毯，只露了头在外，眼睛紧闭似乎沉浸梦想乡，王财把邪恶之手伸进了毯子里四处游离，“李斯斯”猛然睁开眼，一只手狠狠扼住了王财手腕。

“不装了啊？你根本不是李斯斯，你是齐琳，要么给我封口费，要么我送你们去坐牢！”

王财说完就走了，用身子狠狠撞了一下杵在门口，目瞪口呆的郭翠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王财把俩人当成了提款机，一开始是500，后来是1000，再后来是2000，3000，平日里遇到郭翠花，若周围没人，王财会用手捏她屁股。

“他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狼，就算给了钱，他还是有可能把事情说出去！”郭翠花攥起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既然已经背上人命，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王财活着本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齐琳眼睛闪过一丝狠辣。

在王财又一次敲诈之后，郭翠花对着镜子重新挽起了头发，涂了口红，喷了香水，约了王财去北山做一些刺激的项目。

王财喉结蠕动，结婚18年，他对美娟早已看腻透，每晚美娟那臃肿沉重的身子伏在他身上时，他喘口气都费劲。

他狗颠似的去赴约，郭翠花用早已准备好的沙土迷了他双眼，用砖头拍了他后脑勺，王财啊一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郭翠花把他推下了土坳。

4 局

王财迷迷糊糊中一直说麒麟，小李和同事面面相觑根本不知其意，好在王财终于睁开了双眼，小李趴在王财耳边，听他低喃，然后眨了眨漆黑眼眸，对王财点了点头。

美娟见王财醒来，开心得直飙泪，衣不解带陪在他身边，就怕一眨眼，王财又闭上了双眼。

但世事就是很无常，两天后，王财毫无征兆的肺部出现真菌感染，再次陷入昏迷，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插上了呼吸机。

美娟从医院回来时，眼睛肿得像核桃，抱着郭翠花哭得不能自己，“老王已经插上呼吸机了，老天啊，他到底得罪了谁，万一他走了，我怎么办？”

郭翠花轻拍美娟背脊，“别胡思乱想了，老王一定会挺过来的，坏人也一定会抓到的。”

郭翠花和齐琳在屋子里相对无言，他们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万一王财醒来怎么办？费尽心思开启的美丽新生活又要毁于一旦。

医院病房一股消毒水味道，此时，已是凌晨四点四十，王财躺在病床上，嘴里插着管子。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蹑手蹑脚进了病房，带着蓝色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他缓缓走到王财病床边，嘴角勾起一道残忍弧度，伸手抓住王财的呼吸管，瞬间，王财睁开眼睛，“郭翠花，你终于来了。”

病房灯突然亮起，一副寒闪闪的手铐铐住了郭翠花双手，郭翠花一脸错愕望着小李，“一开始王财说你会来，我还不信，不过这个‘局’证明，做贼确实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