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二八:圣人的奥秘
《传习录》一二八:圣人的奥秘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功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武》,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黄诚甫,名宗贤,号致斋,浙江宁波人,王阳明的学生。
黄诚甫问:“以朱熹为代表的先儒认为孔子回应‘颜渊问为邦’的内容,就是为邦国治理确立的万世常行的标准和原则,这种认识怎么样?”
阳明先生说:“颜回体察领悟了圣人学说的精髓,他对于国家治理的大的根由、本原都已掌握具备。孔子平日里对他非常了解,所以这些方面没有必要多说,只需在典章制度的纹饰上作出强调。因为这些方面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这些都周全时才算是完善。另外又不能因为自己的本领已经具足了,便在防范控制上有所疏漏,仍须‘放郑声,远佞人’——杜绝郑国那类的靡靡之音,疏远惯于奉承的奸佞小人’。因为颜回是一个向内严于律己、注重在德行上用功的人,孔子怕他对外在世界细枝末节可能引发的剧变有所疏忽,所以针对他容易疏忽的地方加以补充强调。如果是对其他人,孔子一定会讲为政在于求取人才,求取人才在于修养自身,修养自身在于遵循道义,遵循道义在于内心仁爱,通行不变之道在于九经,以及以至诚立身等等这些功夫,如此才能治理好邦国,这些才是万世常行之道。否则,只沿用夏朝的历法,乘坐商朝的车輿,穿上周朝的服饰,观赏虞舜的歌舞,天下便能治理好了?后人只看到了颜回是孔子的第一门生,又问了个治国安邦的问题,便把孔子的这个回应当作天大的事来看待了。〞
话说有个很有造诣的读书人在梦中飘飘忽忽跑到了佛祖那里,他同佛祖抱怨。讲佛祖什么都好,只有一点让世人遭罪。那便是写了那么多的佛经,读又读不完,背又背不下。
睡梦里,佛祖说:“那里有那么多,真正的佛经,我只写了一部”。读书人连忙问:“是哪一部”。佛祖讲:“就是这一部”,并顺势指给他看,原来正是他当下正读的那一部。
显然,这是个笑话。真正的佛经就是你正在读的那一部。哪一部就是那一部,那一部就是哪一部。佛说了很多部,佛又只说了一部。
回到孔子对“颜渊问为邦”的回应,我们当然可以把它理解成治国安邦的万世常行之道。但也可以把它看作圣人诸多治国安邦实际举措中的一种。如果我们能像颜回一样“得一善而拳拳服膺弗失之矣”,哪怕孔子讲得再笼统一些,所言也足够用于邦国治理了,毕竟“治大国若烹小鲜”。反之,如果我们只是在求邦国治理的闻见知识,认真梳理《论语》《中庸》等典籍,由“为政在人”而“取人以身”,再到“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乃至关于“达道”、“九经”以及“诚身”的许多功夫,随意抽取个一两条,说上三天三夜也是难以说完备的。毕竟,那可是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那可是累积了数千年的治理智慧。
圣人的奥秘,不在文字,全在一心。一心相通时,诚如王阳明所言“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向典籍制度求圣人治国安邦的万世常行之道,其实也是外求,所当求、应求虽不至于汗牛充栋,却也是浩如烟海的。唯有向内回到自家心体,回到自家心体对所见、所闻的精微体察,才能在“吾性自足”中与圣人相通,找到圣人治国安邦的万世常行之道。
颜回被孔子称为最“好学”的学生,算是孔门第一弟子。即便如此,孔子讲给他听的治国安邦之道,也不过是针对他的个性特点的“因病开药”。两千多年过去了,孔子结合颜回病情开的药方,能用到我们自己身上吗?我们真的敢用吗?这个药方还是万世常行之道吗?
还能到哪里去寻万世常行之道?除了“吾性自足”的自家心体,恐怕再没有第二个可以寻的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