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偏执症患者

海瑞，《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之第三张

文 / 东君

私认为，在海瑞的偏执症患者的病症前面，还应该加上两个字，孤独，是的，海瑞是一个孤独的偏执症患者。

在腐烂的大明王朝，在沉寂的大明王朝，海瑞是那样的别具一格，他孤独而倔强的身影，在暗淡的星空里，冰凉的耀眼着，固执的想通过凭借自己的一点萤火之光，照亮这个污浊不堪的早已被黑暗腐蚀的王朝。

为政者，不为己，只为民。海瑞的一生，刻苦的学习，自我折磨式的节俭，彻底的践行者经学家的为政哲学，即使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毒的嘲讽的声音震得摇摇欲坠，他的耳膜已经快要被震破了。

我们不难想像海瑞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寒窗苦读的。茅草屋屋檐低矮，身上的衣服破旧单薄，在可以吹得进冷风的逼仄的堪堪挤出一小块地放置的桌前，海瑞忘记了屋外的冷风，忘记了自己单薄破旧的衣裳，忘记了自己手上的冻疮和冰冷的双脚，他被手上快被翻烂了的《礼记》深深吸引，不时地放下书，冥思苦想一阵，不时地提起笔，在廉价的泛黄的粗糙的纸上写下自己的感悟和见解。

他刻苦的求学，从没有一刻懈怠。高中的那篇宋濂写的文言文《宋东阳马生序》，就是他刻苦的写照。他从不羡慕别人的华服美眷，他的心里插着一面永远不倒的旗帜。

在四十五岁那年，他终于从显学教谕晋升为浙江淳安县令，不要嫌弃人家这么大把年纪了才得了一个九品芝麻官，你不知道人家范进是把海瑞的年龄倒过来算，才考中的举人吗？海瑞好歹是三十七岁中的举人，四十一岁被分配到福建做了教谕。哦，抱歉，县令在明朝时七品的官衔。

海瑞之所以晋升，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是因为他的一个“狷介”的好名声。不明白“狷介”的意思的，请自己去查百度百科，很一目了然。

海瑞在福建任教谕的第二年，有上级领导去视察，接见领导时，海瑞的两名副手向领导行了叩拜之礼，而海瑞却站在中间站而不跪，只行了拱手礼。领导当然不乐意了，但海瑞的做法也没什么错误可究，领导只是冷笑一声，说他们三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山字的笔架，于是“笔架先生”就成了海瑞的代名词。

如果你希望海瑞知道什么叫做冷嘲热讽，那你就死心吧。海瑞可是耿直的很，那些个弯弯绕绕，他可是一点也不明白。像海瑞这样的人，耿直的单纯，单纯的可笑，可笑的可怜，可怜的让人不由得怜惜，也让人愤怒的想要毁灭。

“笔架先生”就这样在福建省流传开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海瑞慢慢涉入了官场，慢慢走进人们的视野。他的走红，是由一股邪风吹起的，在举朝皆贪，除了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大明王朝，海瑞像一树在长满了杂草的污淖独自盛开的梅花，淡淡的幽香冲破了人们早已习惯的恶臭，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不，这种美好的味道，这样清雅的芬芳，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应该被世界知晓。于是，“海笔架”就被人围观了，为了被更多人围观，那些知道了他的名声的领导们，很慷慨的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奖励。

成为了县令的“海笔架”，那是兴致勃勃，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革除所有常例，所谓的常例嘛，就是各地方私下搞得小动作，乱收费。这是官员们除了薪酬之外最大的进项，如果没有这些，一个官员几乎无法养活自己的家人（不要问为什么养活不了，那可是一大家子，嗷嗷待哺啊），更不要提官场上的应酬，还有对下级的打点，仆人们的薪水的发放。

革除了这个的海瑞，呵呵。只想说，真是一个爱吃苦的家伙。

做了这件事的海瑞，当然升不了官，只能让自己吃苦而已。海瑞做了县令之后，当然也更需要迎接上级领导的视察啊。那领导来你这个破旮旯视察，你不得给领导好好安排，让领导吃好睡好玩好，可是海瑞就不这样干，笑话，人家可是有个性很任性的海瑞，请不要以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

海瑞既然连常例都革除了，穷的揭不开锅的人了，哪有钱让领导吃好睡好玩好，于是他给要来视察的干部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我听说视察时要花多少多少钱，但是您却是一个提倡简朴的人，那些事实是在是啪啪打脸啊。

嗯，海瑞是一个清廉而耿直的boy，不贪污，说话直，鉴定完毕。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领导直接绕开海瑞所属机关八百里。于是海瑞的直接领导人不干了，你矫情个啥，不知道no zuo no die啊，见好就收不懂吗，非要将“狷介”贯彻到底，这就讨厌了。弄不死你，还弄不走你

几经周折，海瑞被弄到了江西兴国，还是当个知县。海瑞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一年零八个月，梁山一百零八好汉的数啊。海瑞的官虽然不大，但他的脾气和名气可不小。在江西兴国，他丈量土地，核实帝国赋税，搞得当地的富豪们烦不胜烦，虽然实权不大，但是闹起来没完也很讨厌啊。

经过一年零八个月兢兢业业的工作，海瑞终于升官了，升为了户部主事，正六品。让我们为海瑞又一次的加官进爵鼓掌，短短几年就从地方升到了中央，不简单啊。

在户部主事的职位上，海瑞又一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海瑞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折，有名的“骂皇帝疏”，即《直言天下第一事疏》。这位嘉靖皇帝，可是一个个性强烈的皇帝，怎么能忍受他人的随意置喙。这位皇帝当然立即就把他关进大牢，等候问斩了。然而皇帝还没有杀死海瑞，倒是自己先死了。至于皇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死海瑞，皇帝的心咱们那里知道，更何况是死了几百年的皇帝的心，更不知道了，虽然作者给出的理由，很有参考价值，可能也许皇帝是想海瑞在牢里自己死了，而不是被皇帝的屠刀game over的呢。

嘉靖死了，嘉靖的继任者隆庆帝上位了。这位隆庆帝是海瑞的死忠粉，他早就听说过海瑞的大名，对这位骨鲠之臣倾慕已久。所以他上位伊始就赦免了海瑞，在内阁首辅徐阶的推荐下，升为大理寺左臣。在隆庆三年，又在徐阶的推荐下，海瑞被任命为应天巡抚。这一年，他56岁。至于为什么海瑞会接二连三的升迁，请看《大明王朝1566——海瑞与嘉靖》，人们对于海瑞的评价，海瑞是那个时代的明灯，是价值观的导向，这样的海瑞，不被重用，简直是天理难容啊。

在嘉靖之年，海瑞并没有受到重用，甚至也许海瑞一生都没有见过嘉靖的长相，带海瑞依然赤胆忠心，冒死进谏。现在，老皇帝死了，新帝雄心勃勃，又对海瑞极为欣赏。海瑞被推荐为应天巡抚，应天也就是南京，是大名王朝的前首都，辖地包括苏州、常州、镇江、松江等十余府，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仕宦官员、地方豪绅的的首选居所，包括首辅徐阶，一直以来吏治不清，想想有那个官员敢让这里的吏治清明呢，嫌官做得太大命活的太长了吧，只有皇帝有这个实权和能力。

海瑞就是被派到这样一个“不管，不敢管”的地方来了。

海瑞可不是一个平常人，连皇帝都敢骂的人，对于不是皇帝的人，他必然是敢下手打的。海瑞思绪万千，他已经56岁了，不知道人生还有几年好活，他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为了帝国，为了皇帝，肝胆一生。而现在，就是展现他能力的时候了。他手握重权，皇帝把帝国最重要的一个地区交给他，他终于有了施展的空间。

海瑞到了巡抚官署，立即颁布了《督抚条约》三十六条，规定了应天府生活的方方面面。海瑞是一个刻板的人，所以他要求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刻板，海瑞是一个节俭到抠门的人，所以他要求所有人跟他一样节俭到抠门。不过他颁布的这些条约，确实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行政经费开销，减少了农民的负担。

兴修水利，是海瑞到任后做得第二件事，他做得有声有色。

这两件事都做得深得民心，颇有成效。而这些并不是海瑞的最终目的，他还有一个更大的任务，解决土地兼并问题。这个问题，是伴随着私有制的产生而出现的，历朝历代从不能彻底解决，只有缓和一说。

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打击的是官宦豪奢，之前的事情，动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所以那些官员豪奢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这次涉及到了土地问题，动摇到了这些直接利益人的根本，这些人是不可能买账的。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徐阶。徐阶对海瑞有提拔之恩，算是海瑞的恩人了。而徐阶的老家又在应天府的管辖之下，徐家世代钻营，累积了多达十万亩的土地，海瑞要想整治土地问题，就得找一个人开刀，他选择的就是徐阶。

经过多次交涉，徐阶吐了一万多亩土地出来，但海瑞却不甘心，他要的可不只是这一点。这两个人便纠缠上了，这之间还涉及到的权位纠葛，作者说的很明了。正当海瑞积极投入兴致正高时，海瑞被人参奏了，他的巡抚官衔变成了南京总督粮储。海瑞的皇帝死忠粉变成了僵尸粉。

这件事对海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在他的心里，他是一心为民，一心为主，却被人参奏，被调职，这不仅侮辱了他的人格，还侮辱了他的智商，叔可忍婶不可忍啊。海瑞义愤填膺的写了一封辞职信，灰溜溜的不甘心的回到了老家。

隆庆六年，海瑞的皇帝牌僵尸粉歇菜了。年仅十岁的小皇帝即位了，当然，上位的还有另一个人，大明王朝赫赫有名的大臣，首辅张居正。张居正能被写进咱们大中国的历史教科书，那就证明他绝对是一个有能力有眼光有手段的人，那不是一般人啊。在言官们纷纷上书启用海瑞时，他却无动于衷，他对海瑞的评价是有赤胆忠心，却不知变通，只可以被人称赞，做一个道德榜样，而不能涉事官场。

海瑞最终没有被启用，只好钻研圣人之学，传承那些刻板的死理。就这样过了15年。海瑞72岁了。很多人在70多岁了，一定想要好好享受余生，才不想继续为朝廷卖命，都一把年纪了，还折腾个啥呢。

海瑞的一生都在积极的入世。即使是72岁高龄。万历十三年，万历皇帝启用了海瑞为南京督察院右佥都御史，次年三月又升为南京吏部右侍郎。再次走马上任的海瑞，仍然是不知变通的海瑞，仍然是赤胆忠心的海瑞，只要接到人民反映，他就一定会受理，并且一定要办好。这一次，他接到的案子是南京五城兵马司到处敲诈勒索、强行摊派的控告。海瑞怒气冲天，誓要一管到底。

然而海瑞虽然是个正直清廉的好官，他却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对于官员们之间的互相牵连完全不明白，如果是五城兵马司其中的某一个官员，可以动一下，他却想动整个五城兵马司，有那么容易吗？

很显然，海瑞又再一次的被舍弃了。这一次海瑞被升为南京督察院右都御史，没有什么实权的一个官位。走到了这一步，海瑞再也不想在官场多呆一天了，但皇帝却不允许。海瑞的名声是响当当的好，放走了这样的一个清官，就与承认自己是个昏君无疑了。

万历十五年，海瑞74岁，病故于南京。

海瑞的一生，活的炙烈，也活的平淡。他让经历了三个王朝的老少妇孺记住了他，他让三代帝王记住了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举国皆知，他从一个普通的老头变成了人们心中的神明。王朝留下了他的足迹，历史记住了他的功勋。他也活的平淡，他的生活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他没有朋友，没有儿女，没有红颜知己，他不懂得享受，不喜欢琴棋书画，不追求山珍海味，自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喜欢每天都累到直不起腰。对于他来说，生活就是工作与自制，他是一个孤独的耿直的刻苦的勤奋的偏执狂。所有的电视剧里的海瑞，基本上都是方脸相貌周正，身材魁梧，然而海瑞事实上应该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腊黄，身材干瘪，头发稀疏而花白的老头才是，眼光倒是很矍铄。

中国讲究中庸之道，对于“过犹不及”有很多种说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刚极易折，强极则辱，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海瑞并非不知道这些语言，并非不能理解这些道理，他却选择忽视这些，在所有人得过且过时，在所有人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时，他以一种自我伤害的方式，走上了一条没有一丝光亮的道路。

他是一个寒门之子，来时一无所有，走时一身病痛，他一生惊涛骇浪，波云诡谲，左手地狱，右手天堂，他心智刚强，不偏不倚，无愧于心，顶天立地。他是一个倾颓的王朝开出的鲜妍却无力的奇葩。他是个傻子，是个痴儿，古往今来，人们爱的，也正是海瑞的那一点傻气，那一丝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