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正午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知了死命地吼叫着,地头的柿子树热的垂了头,被割掉的麦子一把把地躺在地上,麦茬的尖尖,不甘心地朝天立着。
我和母亲用力抬起一捆麦子,使劲儿往推车上放,几次都没有成功。有时是小推车翻了,有时没有力气放不上去。母亲四下张望,一个人也没有。她一屁股坐到路旁的石头上,抹着两颊的汗珠,气喘吁吁,脸被汗水浸的发白,脖颈晒的通红。一股热浪涌到胸口,我差点哭了出来,赶忙低下头,脚踝上有一个血印子隐隐的痛。
小厨房里,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摇曳着,黄豆大小的灯捻,发出微弱的光。锅台上放着熬好的稀饭。我坐在小板凳上,依偎在姐姐的腿上,头顶的小辫儿朝天翘着,仰脸问:“爸妈咋还不回来?”小嘴向下撇着。
姐姐拍着我的背,“快了,快了。”
“怎么都躺地上睡了?”爸爸的声音,“会凉了腰的。”
我揉着眼睛。
“只垫个编织袋,唉!”迷迷糊糊中我被抱起来,“咱们真不该回来这么晚。”
巧克力真好吃!姐姐带回来很多好吃的。母亲在厨房忙碌。商量好的,只等父亲回来了,照相机安好了胶卷,在桌上放着。我洗了脸,换上新衣服,大姐给我梳头。二姐也在忙着打扮自己。弟弟拿着手枪突突突地朝我们射击。
母亲看着座钟嘀咕:“你爸就快回来了!”
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越来越斜。我们不时望向窗外的大路,没有自行车的踏踏声,没有父亲的口哨声。
“只是砸了一下……腿受伤了。”父亲的同事立在门口,“直接送去市医院了……”天完全黑了,看不清楚叔叔的脸。
医院的走廊,湿涔涔的,来苏水味弥漫在空气中。走进病房,父亲躺在那里,判若两人,脸瘦了下去,胡子拉碴的。我走上前去,母亲坐在床头抽泣着,我居然喊不出一声爸爸,泪水决堤般流啊流。父亲忍着疼,伸手攥着我的手,泪珠从眼角滑落,“好好上学,照顾好妈妈。”
撩开被子,脊背上的刀口一尺有余,像一条大蜈蚣,慢慢地动,触目惊心。他明明是疼,就是不吱声,“呲,呲”吸着气。
母亲发现了枕头下的药,使劲捶打着被子,“你就是瘫痪在床,我愿意伺候着;你没了,我们怎么办?母亲哭着说着,“你哪怕躺着不能动,我也有个可说话、遇事可商量的人呀!”
凌晨,天还没亮,顶着寒风,父亲领着我,找到了领导的家。
“前面坐不下了,让她坐后斗上。”那人头也没抬。
“这天……要冻坏的……”爸爸局促着。
……
“帮帮忙吧。”爸爸小心翼翼地,间或尴尬地笑一下,“请挤挤吧!”脸上挂不住又刷地红了。
爸爸的身子用双拐支着,哈着腰,固执地立在那里,宽大的裤子被风一吹裹在两条腿上。
我用力咬着嘴唇,心口堵得慌。
车开动了,我回头透过车玻璃望向父亲,他还是那么立着,向我摆着手,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