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念·行香·木棉花
和友人聊天偶及家庭财力问题,不禁想起刚刚退出公门后的那段时光。我翻出当时写的一首小诗——想表述生活不易的主题——自然博得同情。
那首小诗很短,不妨抄录于此:
《贪念 》
总在几个地方来回奔走,
为一份不确定的收益。
有时是在午后,
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
会在路边小睡。
阳光包裹住车身,
车身包裹住我。
别提有多暖和。
于是就有了贪念——
梦想着能做一个好梦。
2016-12-01
这首诗标注的写作时间是2016年12月。其时正是我退休的第二年。
那两年,我同时做了三份工。那是我退休后最初的两年。退休前我在公门为吏,整天为别人的钱烦恼;退休后在银行做一份工,整天数着别人的钱;同时在律所挂职,整天追讨别人的钱;更在一家私营企业兼着第三份职业,整天增值别人的钱。当然,我这样干,也是为了自己多挣几个钱。
可赚钱真的不容易。我时常一日之内奔走于三个雇主之间,他们相距三十多公里。我想那样的工作状态迫使我学会了撒谎。因为我的雇主们并不知道我有兼职。于是,就出现有时刚刚走进甲雇主的办公室,乙雇主就打来电话,说有事商量。我只好撒个谎,说在补胎,或者说路上有交通事故堵起来了,要迟些到。放下电话,立即驱车去乙那里,最高车速常常无意间来到二百公里。好在那时高速路上监控不像现在这样密集。有个冬天清早,我正以一百二十公里时速巡航,忽发现前方三百米左右一辆保时捷卡宴撞向路边,我立即制动,汽车原地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原来头天晚间下了小雪,有些路段结了冰。我坐在车里抽了支烟,心想我迟早会死在路上。
为了记录那段在我的大半生里有点特别的时光,我还写过一个很短的故事,叫《世界各地》。不了解我的生活的人只当有点好玩的胡扯淡看。有时我想,如果我不了解晏小山其人,可能也只会把他那些惊艳的小令当作最无聊的庸辞鄙意看。
退休前的三十年公门工作养成午睡习惯,退休后时常没有机会午睡。有时午饭后,要按约到另一个雇主那里。开车中途,实在困得不行,便停车路边小睡。上面的那首小诗《贪念》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产生。他并不是什么好诗,在别人看来都不能称之为诗,但它记录了我退休后的一段生活,一种状态,一些想法。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我彻底脱离了打工挣钱的场域,也绝不再有那个想法。我时常坐在家里,既不回忆,也不展望。默然自逝于空寂的此在。此当归属于一种非着意的沉默,故不会产生绍兴老鲁“沉默得充实,说话即空虚”的情境。
有时窗外一声猫咪或布谷鸟的叫声会让我骤然惊醒,我会推开窗或是步出庭外:谁在唤我?我会不停地向着湛然的天空和寂然的丛林发问,直至倦意袭来。此时我会点支烟:“咪咪,咪咪”,我又开始像祥林嫂那样去找那只走丢了半年多的小白猫。
立秋以来气温不降反升,但瞩目之下,路边的芜青、河边的蒲柳之属已见枯黄。昨夜下了大雨,听起来颇显秋声。早起街院犹湿,天气阴沉。衰草之上轻浮着淡淡的雾气。由于没有太阳,感觉似乎要凉快一些。但行走未远,便有了专属于梅雨天气的汗水和闷湿。此时,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两个物象短语:晓雾鹪鹩,宿雨梧桐。所谓鹪鹩,我是想到了我这庸碌一生的归宿,一枝之安让我心生感激。回到家里,我试着把那两个短语放进一首词里,我选择了《行香子》:
晓雾鹪鹩,宿雨梧桐,料昨夜转换西风。清蝉高树,锦木芙蓉。但远山孤,近水淺,我心空。
劳生回望,愁多醉少,算而今万计都慵。偶然有梦,花落深红。问世间事,人乐后,许衰翁?
我在网络上搜查了一下,宋人程大昌《演繁露》说:“行香即释教之谓行道烧香也。”调名本意是为了歌咏拜佛仪式中的绕行上香。故《行香子》属佛曲,倒也符合此时心境。
说到这曲《行香子》中之“偶然春梦,花落深红”,也属趣事,只是有些令人惆怅。
近期总是梦见春天,属于梦中春天的景色总是远远看见一棵树下落满深红色的花瓣。那意象美艳而感伤。我觉得那种纯然的深红花瓣应该只属于木棉花。因此我写了两首咏木棉花的七言绝句,并写了小序交代来历。我想,如果我不做这个记录,这一梦中意象很快就会被忘记:
《木棉花·记梦》并序
夜梦花落深红,咏“狂风落尽深红色”,不以为牧之句也。终未能成章。及醒,更思足之。以为非木棉花不足当“狂风深红”意。兼示萧令。
春露初零笼月华,庭中一树木棉花。
狂风落尽深红色,无奈春归过别家。
江南烟雨锁千家,小径芳园积水洼。
惆怅晓来春梦短,深红落尽木棉花。
说到木棉花,又可算作趣事。其实我从没见过真的木棉花。我在网络上搜索,什么样的花是那种纯然的深红色。网络给出很多选项以及它们的图片,然后我选择了木棉花。我觉得它最符合梦中所见。我把想法告诉一位对植物花卉很有研究的朋友萧令。萧令说木棉花很符合我的梦。得到行家认可我很开心。可结束通话,忽又觉得奇怪,萧令又没见过我的梦中所见,何以知道那梦中深红是木棉花?于是,我又拨通萧令的电话,把我的疑虑说出来。萧令大笑说,这叫感应,并说能根据我提供的信息,进入我的思维。我觉得要么被萧令忽悠,要么真有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