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对门的说话
01
“不要和对门的说话”这一想法大概从胎教时期就已经植入了我的大脑,不然我也说不清为啥这句话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认知。
时不时的,对门的还要承担带坏我的全部责任,比如:你是不是跟对门的学坏了?
久而久之,我开始主动承认对门的罪行。
例如当我妈质问我为什么往新买的香水里兑彩笔水的时候,我一面捂着脸,一面委屈地说:“是对门教的。”我妈就会啼笑皆非地走开,我便幸免于一顿棒揍。
对门的现状也成了如果我不好好学习就可以预见的未来:你要是再不正心学习,长大以后就跟对门的一样没出息。
但对门的究竟有多么没出息,我毫无概念。
越是这么说,对门于我来说越是蕴含了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吸引力。
有一次,对门那家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也许是被那一枝调皮地探到门外的满天星所吸引,我回头看看家里没人注意我,便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噌噌噌跑到楼上,再慢慢地往下走,前后左右地调整脖子的角度,试图从敞开的那一道门缝里看到这家里面的更多光景。
哇……感觉就像动画片里白雪公主居住的宫殿一样,淡黄色的墙纸配着雕刻着花纹的白色家具。那格局,那情调好像和我家不太一样,我家都是用了很多年都不舍得扔的东西,家具的颜色都不纯了,总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我怀揣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回家了:对门那家可漂亮了。
如果不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家里能像对门的一样漂亮,是值得尝试一下的。
还有一次,我刚把钥匙插进锁孔,突然听到楼梯上有动静。吓得我着急忙慌地挣开门钻进了家里。
眼珠一转,转头扒着门缝向外望去,一个很有气质的奶奶,哼着小曲儿从挺高档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钥匙。
藏在门后,那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打量对门的任奶奶,她的背影好苗条呀。她大概有六十多岁了吧?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你趴在门上看什么?赶紧回屋写作业。”一个拖布顶住了脚后跟,我跳起来一溜烟跑回了屋。
我怨念地回头看了一眼,和对门的任奶奶相比,我妈虽然年轻二十多岁,但的穿着打扮太朴素了真看不出那么明显的年龄差。我撇撇嘴,朝我妈做了个鬼脸,关上了房间的门。
对门那家人的生活态度和我家的人好像不太一样,不,和很多家的人都不太一样。
我隐约感受到了一点很多人不愿意跟他们家来往的原因。
02
对门那家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儿森森。
小时候我从姥姥那听说了几件森森的“壮举”。
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小考题目是小白兔是什么颜色,青蛙是什么颜色。
这是个很白痴的问题了吧?
可人家森森给出的答案却是棉花和草地。
老师看了这个答案脸都绿了,竟然还有人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会答错。
每每讲到这一段的时候,姥姥的脸上都会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我猜她想的是虽然人人都说我们家桃子笨,现在终于有个垫底的了。
为此,老师还找了家长,说森森这孩子太笨了,没法教了。谁知森森的父母不以为意,还为儿子的奇思妙想而自豪。
姥姥撇撇嘴说:“森森的父母就是死要面子嘴硬。”
我剥开巧克力包装纸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目光聚焦于巧克力表面的一个小小的凸起。
大人们对于智商的评判标准总是扑朔迷离,仔细一想,回答棉花和草地也没错啊。
棉花不是白色的么?草地不是绿色的么?难道那些大人们连这么简单的联想都不会?他们才是智商堪忧吧。
不过我依然挺喜欢这个故事的,只有讲这件事的时候姥姥的眼里才会闪现出一点点对拥有我的自豪。
除了这件事,我总是被批评与嫌弃的那个。
消息一经传开,这个森森就成了我们那块儿最笨最傻的小孩儿了。
还有一次,姥姥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一样,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听说那个森森用左手写字!”
“用左手怎么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我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轻微地屈伸了一下,竟然用这只手还能写字,好厉害呀,我还没试过。
“古人说,惯用左手会给家族带来厄运。”姥姥一撇嘴,收紧了下巴,看上去像是碰了什么吓人的忌讳。
这一说,不仅没有吓退我,反倒是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谈话一结束,我就猫着腰悄咪咪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鬼使神差地把房门锁上了。
左手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奇怪了,平时左手明明挺灵巧的,怎么到了纸上就像鬼画符一样?莫不是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打乱左手的行文?
森森于我有一种吸引力叫做与众不同。
但那时候,这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傻男孩森森我只是耳闻,却从没见过。
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和对门的说话。
03
很多年过去了。
如果不是楼梯过道里偶然遇见,森森这个人差点就溜出了我的脑际。
那天我被派出去倒垃圾,刚出门就与一个高个子陌生男子擦肩而过。听到对门的开门声我猜,莫不是那个森森?赶紧倒回去观望,过于激动,满满一塑料袋垃圾差点撒遍楼梯间。
然而我退到门前的时候大门刚好重重地关上了。
我对着紧闭的大门失望地瘪了一下嘴。
春季开学的第一天,我背着小书包喜气洋洋地出门了。
憋了一个寒假,终于可以见到同学了。
不是有人说嘛,如果不用上课,上学真的很棒。
刚下了第一级楼梯,对门的房门一响,我的脚下就像安了弹簧,一溜烟儿冲下了楼。
冲出门洞老远,隐约觉得我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遮光体,嗯,应该是那个森森。
奇怪的是,我左拐右拐,那个长长的影子怎么总在我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个森森该不会是喜欢我吧?不好意思上前说话?该不会我要早恋了吧?嘻嘻嘻嘻,一想到这,我的小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就连回头看他有没有继续跟着我的眼神都情不自禁地暧昧起来。
不料,那家伙竟然跟着我踏入了学校的大门,还……跟着我进了教室。
“来,大家欢迎新同学任乔森。”老师看见我后面的人赶忙站起身,但说话声并不怎么热情。
我屁股还没沾到凳子上,周围就响起了一阵薄凉的掌声。
“大家好,我叫任乔森,以后请多多关照。”森森向大家鞠了一躬。
任乔森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装,虽然长相很普通,但却并不像其他其貌不扬的人那样为此而感到一丝丝羞怯。
任乔森走向座位的样子自带一股活力,我忍不住一路目送着他。
坐我后面的小雪低声咕哝:“那么高的个子却不帅,真是可惜了。”
刚一落座,任乔森的目光就飘向了我这边。我赶忙轻咳一声,收回了目光。
任乔森这名字听上去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那天放学,我有意和任乔森拉开了一段距离,让他走在前面。
临出校门,任乔森困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问我:“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回家?”
我远距离地微微摇了摇头,他心领神会,转过头,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校门。
我松了一口气。
刚一进家门我就向妈妈汇报了这个特大新闻:“对门的森森这学期跟我一个班!”
听到我的话,厨房里有规律的切菜声戛然而止,冒出一颗皱着眉头的脑袋,说:“以后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好的呀。”我想起了小时候残存的记忆。
“额,叫你离得远一点就远一点,哪那么多为什么。”我妈抛出了这样一句有点不讲理的话,继续切菜。
难道,像小时候说得那样,他们怕任乔森带坏我?
转念想了想我那可怜的总在及格的边缘徘徊的考试成绩,轻轻叹了一口气。
都已经那样了,带坏能坏到哪去?我自嘲地冷哼一声,耷拉着脑袋回自己房间了。
04
我小时候也帮老师批过卷子,那些问题都答对的卷子根本体现不了我的存在感,最后只能无趣地画个挑。
但对于那些错误很多的卷子我就倍感兴奋,刷刷地画叉的感觉老爽了。
同理,老师批我的卷子的时候肯定也觉得老爽了。
但我看着很不爽。
那些叉画得那么老大,似乎都带有语气:错错错,你这个傻瓜!
一股自暴自弃的潮水激荡着我的心灵,冻得我全身麻木,连有人叫我都没听见。
于是这个人就毫无顾忌地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到我身边。
“放学要一起走吗?”他问得非常小心翼翼。
应该是看到我满纸飘红的卷子了,他突然改口说:“看来我问的不是时候。”
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将椅子吱吱吱吱拖回原位。
过了不一会儿,一本参考书磨磨蹭蹭地被放到了我的大腿上。
“看看吧,这本参考书不错,如果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一次考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任乔森的语气似乎还挺自豪的,就像他什么都会似的。
“你考了多少分?”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不都说他是傻子么,现在只有一个分数比我还低的人才能让我开心起来。
“我啊,差一题就满分了,嘿嘿。”这根草不仅没抓住,底下还埋着地雷……
他竟然考得那么高哦,是谁说他是傻子的?再看他那个洋洋得意的样子,我气急败坏地说:“我妈不让我跟你说话!”
他不仅不诧异,还用手捂着嘴贴近我的耳朵说:“你可以偷偷跟我说话,我不会告诉阿姨的,哈哈。”
我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他倒是笑嘻嘻地拍了拍放到我面前的参考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放学后……
任乔森默默地站在教室门口等着我,估计别人肯定会诧异,怎么桃子和这个新来的男生熟络的那么快。
我只想说有些深远的孽缘他们还不知道。
“我早就听说你叫桃子,大名叫什么?嘿嘿,难不成叫水蜜桃吧?”走廊里都是嗡嗡地往家走的同学,任乔森提高了音量。
“冷雨桃。”我说。
“你这名字怎么听起来冷飕飕的,还是叫桃子亲切点,哈哈。”任乔森笑着走在前面。
“你为什么叫任乔森?”我傻呵呵地问。
“不行么?”听了我的问题,他突然眼神凌厉起来,警觉地问。
“我就是觉得有点怪,不像是个,额,不像个正常名字。”那种怪异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
“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和哪个大魔头重名了呢。因为我爷爷以前留过洋,所以我一出生他就给我起了个英文名叫Johnathan,音译过来就是乔森了。”任乔森摸摸心脏的位置。
一听说他还有固定的英文名,我好羡慕啊,这个朴素的小伙儿顿时变得高大上了,他的一颦一笑都变得无比洋气。
我有好几个英文名,都是和喜欢的电影女主角同名。
不过那些所谓的英文名纯属自娱自乐,从来没人叫,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
“好羡慕你哦,还有正式的英文名,我的英文名从来没人叫。”我小心地拿捏腔调,生怕被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一个名字有什么好羡慕的,要不你起一个英文名,我天天叫,哈哈。”任乔森笑说。
“不好吧,别人听了多别扭,那么另类,显得咱俩多矫情。”我一脸尴尬。
“你好在意别人的评价呀,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都喜欢叫翠花,上酸菜。”任乔森故意将两手扩在嘴边,大声又骚情地喊,搞得回头率增加了80%。
剩下20%的人都走在他后面。
被别人这样注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心里却觉得挺有意思的。
“为什么家里人从小就不让我和你们说话呀?”我拽了拽他的衣角。
“大概因为我们家和别人太不一样了吧。”任乔森回眸一笑。
聊着聊着就到楼下了,和任乔森说话真的感觉很轻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像和别人说话那样斟词酌句。
很有默契的,到了楼下我俩就不再说话,像不认识一样,一前一后地上楼了。
原来“不要和对门的说话”实际上是“不要被对门带的和别人不一样”。
05
周五,乔森说新开的一家奶茶店味道特别好,问我周六要不要一起去。
我很犹豫,又不敢承认自己从没在周末独自出过门,我妈肯定会盘问个没完。
乔森还以为我是怕被我妈发现我和对门的出去玩(当然这也是一部分重要原因),笑着说:“要不我乔装打扮一下?买个假发,带个假睫毛?讨厌,人家是玛丽莲梦露啦。”
他弯腰拄着膝盖,两脚外八字地站着,仰头撅着嘴的样子,过去了很多年我都没有忘。
可惜我那时候没有手机。
我没想到自己不乖的时候歪点子也挺多的,我串通闺蜜周末往我家打电话说跟我去最近的图书馆看书,并且我故意恰巧让我妈接电话。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车站时,看见乔森穿着一身休闲装,笑容像暖阳:“乖乖女,看来你真的是被对门的带坏了,哈哈哈哈。”
我瞪了他一眼,憋不住笑开了花。
奶茶店里……
“你最喜欢喝什么?”任乔森在我耳朵斜上方问。
“什么都想尝尝。”我想喝青梅绿茶,百香果绿茶也想尝尝,奶盖红茶看上去也不错。
“那你选两个,咱俩换着喝,嘿嘿。”乍一听这提议不错。
“谁要跟你和一杯奶茶啊,被我爸妈的同事看见我就死定了。”我做贼心虚地左看看右看看。
“哦对,我忘带假发了,哈哈,那你只能选一杯最想喝的了。”乔森很遗憾地看看我。
“我最想尝尝那个百香果的,但是好贵呀,我身上一共就带了20块钱,我可不想都用来买一杯奶茶。”
“难道喝完奶茶你还要逛街?”他的眼珠都瞪圆了。
“不啊。”
“还要吃别的?”
“不啊。”
“没钱坐车回家了?”
“我有乘车卡。”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买20块钱的奶茶?你那么想喝。”他很不解。
“我想省点零用钱以后花呀。”
“你怎么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为什么要让自己留有遗憾?啧啧啧,人没了,钱还在……”
他说得挺有道理,但是听上去好不吉利。
“呸呸呸,什么意外不意外的。”
轮到我了,我掏出了兜里的所有零用钱买了百香果绿茶。
“不要和对门说话”难道是怕我被对门带的只顾今天不顾明天?但我还挺喜欢这种过一天就过到尽兴的感觉的。
百香果绿茶很好喝。
尾声:
“我要出国了。”我和乔森躲在教学楼的一个隐蔽处。
“去哪?”我着急地问。
“总之一个很远的地方啦,你不会去的,知道了也没用。”乔森低着头,表情有些怪异。
“还会回来么?”
“我希望会,但很难说。”乔森磨磨蹭蹭地从包里取出了一封信塞给我。
“你不要马上就看,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求你了。”
“好。”
他不说我也不敢打开,因为我怕看到令人伤心的话。
但第二天我不得不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封信了,因为乔森没来上学,而老师还把他的桌子撤走了。
竟然走得这么匆忙?
桃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在去医院做手术的路上,或者,我已经死了?呸呸呸,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或许到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也没打开这封信。那我就永远也不会让你打开它。
我得了奇怪的遗传病,反复发作总也无法根除。我刚出生的时候医生说我活不到十岁,但你看我现在说不定还能熬到16岁生日,我赚了。我想你的家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让你跟对门的有过多来往吧。他们肯定会在心里怀疑,谁知道对门那家人有什么吓人的遗传病。
因为生命有限,所以我过得很自我,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父母很理解我,也没有出口阻拦。这样反而使我看上去短暂的一生实则比很多人都精彩。
人生本就该活出不同的自己,不要过分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样才能让自己没有遗憾。
希望你也能走出人生的桎梏,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
我希望你开心。
而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没能陪你很久。
感谢你比死亡先到。
很喜欢你的,
任乔森
女孩子的第六感很准,刚看了信的第一行,我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那以后,我真的再也没和对门的说过话。
小猫原创故事,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