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芳意潜东风（2）
“车子发动不起来？”老唐一边跟着玉翎走出来，一边问：“翎子，你这车子的蓄电池什么时候换的？”
蓄电池还要换？玉翎被问得一愣，茫然地摇头。
“你看你这个糊涂虫！”老唐要过她的车钥匙，又试了一次，汽车引擎确实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从车里钻出来，说：“我有电缆在车上，先帮你启动一下。”
老唐把他自己的车开过来，靠近玉翎的车停下，打开两辆车的前盖，再拿出跨接电缆，连接上两块蓄电池的正负极。
肖瑀陪在玉翎身边，说：“车子应该定期保养，你们家秦中恺太大意。你长年累月这么开着跑，又总是一个人，要是问题出在半路上，你可怎么办？”
“中恺？他太忙，都顾不上这些，”玉翎看着老唐的操作，一心想要学会。
“顾不上？！他的职业是捣腾汽车！”肖瑀着实瞪她一眼，很严肃地说。“该让男人做的事，就直接交代他们去做，你自己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下来！”
“嗯？”玉翎有一点儿错愕。从小在家里，只见里里外外都是外婆母亲和小姨张罗，她们也都是女人。她们从来没教过她，什么样的事应该留给男人去做。
“比如汽车的保养修理，比如家里房子、草坪、屋顶、空调系统、下水管道的维护，就是男人应该做的事！这些，都是你在张罗吧？！”肖瑀掰着手指头数，语气干脆。“一个女人太要强了，总是自己吃亏。”
玉翎不作声了。周围这么多朋友，她不是看不见别的男人怎么做丈夫。秦中恺有很多优点，但他的确很少管家里的事，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研究，他的工作。唉。所谓尺长寸短，人总没有十全十美的，玉玲下意识地摇摇头。动不动拿别人丈夫的长处来丈量中恺的短处，有欠公平。
老唐走过来，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上黑色的油泥：“没用，还是启动不了。看来是要换一个蓄电池。”
“这得拖到修车厂去吧，”玉翎这一下真的着急起来。“见鬼！我还要赶回去上班的！”
老唐安慰她：“换蓄电池很容易，我来给你弄。让肖瑀先送你去上班，你改天再过来取车就是了。”
“那怎么行！你们也有生意要照应……”玉翎直跺脚。
“你和我们还客气什么！”肖瑀也说。“一拖到修车厂，零件费加人工费，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敲诈你呢！”
三个人正商量着，一辆银底深灰色的奔驰车从街上滑进来，停在了他们身边。刘家鼎摇下车窗，笑容满面地扬声招呼：“唐总！肖总编！沈小姐！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
“您好，刘董！”肖瑀首先迎上去，隔着车窗和他握手。
刘家鼎穿着普通的西服上装，一双半旧的皮鞋，并未刻意修饰，那种泰然自若的姿势却一贯的惊人：“我和朋友在附近吃完饭，正好路过。见你们都站在这里，过来打个招呼。怎么，遇到麻烦了？”
玉翎和老唐也走近前去，老唐说：“其实也没什么，不算麻烦，翎子的车出了一点小问题。”
刘家鼎弄明白原委，建议道：“车子还是留下来交给唐总。我负责送沈小姐去上班，肖总编只管放心。”
肖瑀和玉翎还要客套，但刘家鼎坚持说他下午没什么要紧的事，道路也熟，下车来帮玉翎打开了车门。于是玉翎恭敬不如从命，和肖瑀夫妇道别，刘家鼎的车载着她，径直往“夕阳红”的方向开去。
“你三点半接班吧，我们能按时到。不要着急，先喝口水，”刘家鼎反转右手，从后座上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玉翎。
“谢谢，”玉翎接过来，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三点半接班？”
“你通常是下午班，三点半到九点半，上次你自己告诉我的啊。你这个孩子！记性怎么比我这老人家还差？”刘家鼎手握着方向盘，转过脸来笑话她。“喝口水、喝口水，定定神！我们时间充裕，你不会迟到。你的车子交给唐总，换蓄电池是小事，你更不用担心。”
玉翎心头一热。平时在外面再怎么潇洒大方，她到底只是个女人。
“几次听弗兰克说起，有个华裔女护士很可爱。我经常去看他的，只有上回见到了你。以前怎么都没碰到过呢？”
玉翎随口答道：“以前不认识，碰见了也不会有印象。”
“不会。只要见过你，我肯定有印象。”
他说得那么简单而肯定，玉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才合适，又觉得不应该沉默，仓促间只好问他：“呃，肖瑀把最近一期的杂志给你了吧？”
“是。她很客气，前几天专门送到我公司去。看到自己的脸被放得那么大，登在封面上，忍不住想，当别人把吃剩的骨头放在上面会是什么画面。”
“流光溢彩呗，哈哈！”玉翎乐了。他不年轻了，却不让人觉得老气横秋。“我的那些所谓作品，大概都很难逃脱这种命运。”
“不要妄自菲薄。拍人物的大头照看起来简单，其实不容易。要符合人物的个性，还要上得封面，没有相当敏锐的感觉和过硬的技术是做不到的。”他很认真地看她一眼。“你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有时候外表、言谈和内心全不一致。”
是不是每个人在他面前都透明？又或者是自己特别愚钝，三两个回合下来就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玉翎呆了一呆，再次转移话题：“你最近怎么样？很忙吗？”
“嗯，总闲不下来。我们公司今年成立二十周年了，准备好好庆贺一下，琐碎的事情又更多一点。对了，你也过来给我们捧捧场吧？”
“我？那种场合……”
“那种场合你也不是没有见过，回头我把正式的请柬寄给你。”他的语气里并无再和她商量的意思。
“再说吧，”玉翎不置可否。
说话间车子转进了“夕阳红”的停车场，正好三点二十分。玉翎急急忙忙拉开车门跳下去，向刘家鼎挥挥手，转身跑进大门里去了。
晚上下了班，中恺开车过来接玉翎回家。她还没在车里坐定，中恺便开始数落她：“你怎么搞的，蓄电池也不及时去换？今天还好车子是坏在你朋友那里，要是在路上，你一个人多危险！”
“又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换，”玉翎心里有点儿委屈，低声嘀咕。“你还是成天和汽车打交道的呢！”
中恺有些气急败坏：“那你每三个月去换一次机油，不会问一问人家啊？车子的保养手册里面也写得很清楚，你从来不看的吗？”
玉翎蓦地转过脸瞪着他，下午埋在心底的那点委屈迅速扩展放大。
从发现蓄电池坏了到现在，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当中，秦中恺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秦中恺为人严格自律，遇事必定“静坐常思己过”，所以周围的朋友总觉得他宽厚。可当他要求玉翎就像要求他自己一样的时候，落在玉翎的感受中，便难免严格得近于苛刻，甚至——冷漠。
然而，秦中恺是她的丈夫，他着急上火，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在乎她？更何况，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正确得令沈玉翎无从辩驳。
玉翎无奈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没再说话。
回到家，中恺说还要处理几封公司的邮件，叫玉翎先去睡，不用等他。玉翎上楼卸妆洗澡换睡衣，折腾一番，倒走了困意。便拿过肖瑀给她的近几期《新风华》杂志，倚在床头，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看。
四本近期杂志里，有三本的封面人物是她拍的照片。摊开来，别人还则罢了，唯独刘家鼎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玉翎的头偏过来，打量这双眼睛，若有所思，又若无所思，翻开了采访他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