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光阴：（四）那些女孩儿们

餐饮业有个怪现象，就是服务员不好招。懒了不行，手脚太慢的不行，没眼力见的更是愁人。

那年夏天店里的两位大姐先后辞了职，情急之下就让来找工作的两个大学生干起了暑期工。

俩女孩儿剪了一模一样的短发，一脸的青涩，青春万岁的样子总是让人莫名的舒坦。

原本想着先让她们试试，不曾想俩孩子还真不是偷奸耍滑的料。手脚麻利，口齿伶俐，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叫着，很多老顾客都被她们的天真逗笑。

问了问她们的情况，才知道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平时也不少做兼职什么的，说挣个零花钱，家里会轻松点。

真是喜欢她们啊。一件普通的白T恤，一条黑裤子一双小板鞋，就给人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短短的头发，不施脂粉的脸上有几颗小小的痘痘倔强的唱着歌。

有时候顾客会在结账时问我，从哪里找的嘴巴这么甜的小孩？原本想吃一百元的休闲消费，硬是让小孩子推荐成了大餐。

我笑，说，“我老家亲戚的孩子啊。”

“难怪这么上心啊。”顾客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们听了，也嘻嘻的笑，只是一天比一天操心，一天比一天像我亲戚。

我们相处的很好，闲了总坐在一起说些悄悄话，我那俩小宝也成天追着俩小姐姐，其乐无穷的日子过得真是好。

如果不是环境让人改变了模样，我想我们的缘分不会那么短。

那时候店里已经有了固定的消费群，每天都有熟悉的朋友来用餐。高薪阶层有，自由职业者也有。

有几个女孩子也是老顾客，她们用餐的时间不太固定 ，但是基本每天都来消费。

我还记得她们第一次来吃饭，是在一个有雨的下午。外面哗哗大雨下着，厨师和服务员凑在一起打牌，我逗着小宝说笑。

反正雨这么大，肯定没生意，不如晚上大家都早点回。我心里自顾自盘算着。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一群笑的喘不过气的女孩子带着雨星，披着水汽就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店里。

她们大声的问，还可以用餐不？

这是一群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头发有长有短，有的化了妆，有的纹了眉眼，有的，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她们问你话时，会立即把笑容收回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警惕，又有些让人不舒服的不在乎。

我看看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快的应下了她们。

其实那个点是可以拒绝她们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和店里那俩女孩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我的心里就忽然柔软下来。

一群孩子啊。我心里念叨着，默默把点菜的单子递了过去。

从那以后，她们就成了我店里的常客，有时候是三五个人，有时候是一个人匆匆报个炒面什么的，有时候，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男人来吃饭。

这时候她们总是会打扮的很漂亮，珠宝也很炫，进店时依然是谁也不看的傲娇姿态。

我也不看她们，只是把计算器烦躁的按来按去。

她们也吸烟，基本不离手，几个女孩在一起时会用各自的家乡话聊聊生活，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偶尔会飙出一些脏话，然后她们又哈哈大笑一阵子，好像这样就能把不喜欢的一切给抛掉。

日子久了她们也喜欢上和我聊几句，比如“你宝宝好可爱啊”，“姐，昨天我打牌又赢了哈”……，那会儿我能看到她们笑的很开心。

有一次，一个女孩大中午跑过来和我说：“姐，你借我五十块钱吧？明天还你。”

我看看她，从流水里抽出一百递给她，轻轻叹口气。

她可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反倒愣了一下。然后默默接过我手里的钱，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出去了。

店里的师傅们都说这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我笑笑，不让他们议论，也不许到外面乱说。

过了一个礼拜，她又来了，站那半天没开口。 我让师傅把我们的员工餐打一份给她。等她慢慢吃完后，我问她：“我给你找个稳定工作好么？我这辛苦，去打印店学个打字好不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她低着头，半天才缓缓摇了摇头。那天，我又取了一百元给她。

只是我的心里像坠了个冰坨子似的，除了寒，还沉，拽的我整个人都像掉入了冰窟窿。

她暗青色的脸庞告诉我，这个孩子，怕是毁了。

那一天我的心情很不好，服务员和厨师吓的大气不敢出，俩小宝也让俩小姐姐乖乖带到一边玩，不敢和我像往日一样撒娇任性的。

那天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残酷，也明白了平常的可贵。

过了三五天，她过来还了钱，只是这次画了妆，带着金闪闪的首饰，笑盈盈的。但我却莫名的烦躁起来，连她一声声亲热的“姐”都让我心烦起来。

这就是世间众生相里的一种，它让你百般不是滋味，又让你暗自感激生活对自己的厚待。没有不辛苦的人生，就像没有不快乐的人一样，一切都看你怎么看待它。

后来我也习惯了这些女孩子们的来来去去，看淡了她们的所有喜好。生而为人，谁不是父母手心里的宝，相必，她们也有她们的人生观，她们也应该有和同龄女孩子一样的苦恼吧。

她们只是选择不同罢了。最终都是一样归于尘土。

但就在这样的平常里，我发现店里那俩小女孩悄悄有了变化。开始化妆了，开始注重穿了，也开始说打工挣钱好辛苦，哪有人家挣钱那么容易。

那一刻我的心里再一次冷冰冰的坠了下去，我无语的看着这俩孩子，心里慢慢有了一种恐惧。

好几次我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极想大声训斥她们几句，极想告诉她们，未来还很长，你们的快乐不应止于眼前这点小虚荣。但是我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她们，毕竟暑期工啊，毕竟才俩仨月的缘分而已。何必让孩子们难堪呢？

只是我心里还是有很多不明白，有许多担忧和纠结。反正，在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后，我把这俩女孩子的工资结算了一下，除了本应发的，又另外多给了一个月的。

等到上班时我淡淡的和她们说，暑期马上过去了，我已经找到了长期干的服务员，她们可以离开了。

我记得她们当时脸红了一下，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比我妈还管的多。”

唉，人哪，真是太神奇的动物。在我三十岁的年纪，听到有人这样评价我，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但在很多年后，我再次在街上偶遇到其中一个女孩，看到她抱着宝宝，爱人在一旁拎着她的包包，一家人一脸开心的和我打招呼时，我还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我记得她宝宝一见我就伸手让抱抱的可爱劲，真是人间最美的模样。

人生路漫漫，总有一些人让你看到世间众生相的残酷，也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慈悲以待所有不同。

那年那月那光阴，最暖凡人心啊。